第8章 時夏
頌秋往前邁了兩步,俯首盯着玉煙,“妹妹都開口了,下午就收拾收拾去我院子裏吧。”果真是張嬌俏的臉蛋兒,梨花帶雨,雙眸楚楚,哪裏都好,唯獨不該動了害人的念想。
“小姐,小姐,不要,不要……”玉煙匐在地上,進了大小姐的院子如同入了魔窟,只能将僅剩的希望寄托在顧吟春身上,抽泣起來。
于顧吟春而言,玉煙不過是顆棋子,該舍棄的時候還是要果斷些,“玉煙,你就好好伺候姐姐,姐姐她不會虧待你的。”光順着窗落照進來,病态的臉上泛着光,眼底卻是死寂沉沉。
頌秋望着一旁的金氏,這牆頭草能如何,全憑顧吟春做主就允了玉煙去伺候自己,從前她想過種種,卻沒想過有朝一日,住在這深宅高院裏與婦人小姐勾心鬥角地過這般日子。
“公子,公子你跑慢些……”不遠處的花園中,草木茂盛,假山流水掩映成趣,傳來孩童的笑聲,隐約能見到兩個人影,頌秋遠遠站着本想繞過去,可顧府這麽大,要是從一個孩子下手,問題也許就不那麽棘手。
穿過長廊,園中站着個七八歲的男孩,粉撲撲的臉,幽黑的眸子,錦衣華服,個頭剛剛齊着頌秋的腰,男孩身後跟着的婢女舉着風筝,這顧小公子跑到哪裏,婢女便追到哪裏,手裏的風筝也被風吹得直晃。
顧小公子叫什麽來着……這身子是有記憶的,顧……顧什麽來着……“顧時夏!”忽地竟将名字說出口來,頌秋心想這顧丞相怕是要湊齊春夏秋冬四個季節來,不遠處的顧時夏聽聞有人喚着自己的名字,回過頭來。
“長姐怎麽來了?”七八歲的孩子連說起話來都是奶聲奶氣的,擺着小手沖着頌秋跑過來,身後的婢女見到來者,卻不敢上前,只敢站在遠處望着。
顧時夏撲倒頌秋懷中,甜甜蹭了蹭,“長姐怎麽到這裏來了?”顧頌秋名聲雖差,但是時夏卻不懂這些,那些下人的話他多少有聽過,卻不太明白,明明長姐待自己極好,怎麽到她們口中就不同了?
“路過此處,便來看看你。”頌秋也不知從前這身子的主人是怎樣對待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只任由他蹭着,擡手搭在他的頭上。這小孩子倒和府裏的人不同,心思單純,眸光清澈,不過有那樣的母親,日後會變成怎樣的人也不難預料。
金氏平日總是告誡顧時夏離頌秋遠點,要多親近二姐,可顧時夏心裏卻喜歡長姐多些,只是長姐也似乎少在人前露面,見都難得見上一面,“長姐,陪時夏放風筝好不好,晴娘笨死了,放了好半天,風筝都飛不上去。”
頌秋本想拒絕,可難得在這顧府裏頭遇到願意親近自己的人,就應了下來,“晴娘,我陪時夏放會兒風筝,你下去吧。”她走到晴娘身前,接過風筝,可晴娘的臉色早已灰白如紙,像是見了什麽吃人的鬼怪一樣,
“小……小姐。”晴娘手上脫力,顫抖着将風筝交到頌秋手中,哪裏敢說一個不字,比起被大小姐活活打死,她還不如被夫人責罰,也不至于失了性命,“夫人囑咐過,要讓奴婢好生照看公子……”
幾日下來頌秋對這些下人的樣子也是見怪不怪,只恨身子的主人從前倒黴,攤上那樣的妹妹,算計不過,也不能如何,“我知道了,你若不放心,站在邊上看着就好,我也不想掃了時夏的性子。”
晴娘一驚,大小姐今日出奇的平和,與往日全然不似同一個人,悶了聲退到邊上靜靜觀望。“時夏,來,長姐陪你放風筝。”彎下腰一手握着風筝一角,将另一角交到時夏手中,“你看樹上的葉子是向着那裏飄的,風筝也要往那裏飄。”
時夏握着風筝,眼珠子轱辘一轉,跑了兩步,風筝果然有了動靜,能飛起來些,便咯咯笑出聲,“長姐好厲害,比晴娘厲害多了,風筝飛起來了!”從前顧頌秋只是性子惡劣,本心并不壞,對待這個弟弟還是極好的。
“好好好,飛起來便好。”頌秋從來不曾知曉擁有親人是怎樣的感覺,還是顧滿時,于铮是她在這世上最親近的人,卻并非她的親人。
眼見着那風筝越飛越高,漸漸飛過樹梢,飛過屋頂,飛到天上只成了一個黑點,頌秋一直跟在時夏後頭,從前于铮教她放風筝的時候,也是這般,她在前頭跑,于铮在後面追着,只是幾年的光陰匆匆,一晃眼就回不去了。
時夏跑得滿頭大汗,春寒未散,若是再吹了風怕是要着涼,頌秋便讓晴娘将他帶了回去,只是他似乎還沒玩夠,一直拽着頌秋的衣角,手裏捧着風筝,“長姐什麽時候再陪時夏放風筝啊,時夏今天好開心……”那雙眼睛睜得又圓又大,很難讓人拒絕。
“下次,等下次園子裏的花都開了,長姐陪你去城外。”丞相府再大,畢竟過于局限,城郊才好,風筝飛得又高又遠,看都看不見。頌秋摸着時夏的腦袋,松軟的一層頭發,綿綿的,衣裳上還有熏香的味道。
“長姐要說話算話!”時夏昂起頭看着頌秋,“從前長姐應了我,可到頭來都見不到長姐的影子。”說完又小聲嘀咕了兩句。
頌秋一愣,自己到底不該算計到孩子身上,他才七歲,能懂什麽,可算計了這麽多年,利益當前,別說是孩子,就算是親人,她也不會手軟,再者言之,她并無親人。只要是為于铮,為北贏,她在所不辭。
北贏帝師一死,也算大喪,如今算起來,該是顧滿的頭七了。于铮會不會替自己流一滴眼淚……走的時候,時夏将風筝給了頌秋,說讓她下次帶着風筝來,頌秋将風筝抓在手裏,心也涼了些,顧滿的命,在北贏,乃至東魏,都是明碼标價的,可是……那日入山,明明只有……她不敢往下想,也知道那絕無可能,拿着風筝匆忙回了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