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夢境
“遵父親教誨。女兒知錯，天色晚了，明日早上再去探望妹妹。”這顧玄明話裏話外都偏向顧吟春多些，她哪會聽不出來，眼下多說無益，還不如背了這黑鍋，太子對外将此事壓制住了，府裏也沒必要鬧大。
顧玄明又是一愣，皮相還是那張皮相，可總是覺得與往日不同，這樣的妥協倒是讓他這個做父親的欣慰不起來，反而有些不寒而栗，只動了動唇，“也罷。”無奈望了顧頌秋一眼，甩袖而去。
見着顧玄明，顧頌秋連覓食的興致全無，只覺得又這樣偏心的父親亦是可憐，還不如她從前無父無母來得自在，這以後的日子啊……從北贏到東魏，千裏之遙，而千裏之外的于铮，是不是已經得知顧滿遇險，她從前自诩是北贏的主心骨，于铮執政以來，反對他的人，有一半都是死在顧滿手裏，難怪會招致殺身之禍。
只是她從沒想過這些來得如此之快，怎麽也要再過些年吧，她還沒有等到于铮最風光的年歲，沒有見到于铮娶妻生子，就先他一步而去。此時她身處東魏宅門之中，就如井底之蛙，能做的，少之又少。就算她能活着站在于铮面前，又有誰會相信她是顧滿呢？
為今之計，只有找到龍虎符，這是她唯一能做的。
“這主人的閨房，好東西倒是不少。”顧頌秋進了閨房，裏頭擺着幾座珊瑚，顏色豔麗，都是少有的珍品，牆上挂着畫兒，不過都是俗作，色彩奪目，和朱色的帷帳倒是相互映襯，顧滿不愛熏香，因為常年與筆墨作伴，身上帶着墨香，極少用香，可顧頌秋卻愛慘了這些女兒家的東西，熏香要甜香的，畫子也要挂最顯眼的，樣樣都彌散着深閨千金的氣息。
她占據着顧頌秋的身體，除了擁有她的記憶以外，別的卻一點都感受不到，感受不到顧頌秋的性格，感受不到她的內心，她試着燃了熏香爐，渺渺青煙飄出來，白日裏一番折騰，這具嬌貴的身體早就支撐不住，身子一輕，倒在床上睡了過去。
“你叫什麽名字。”虛幻之中，她似乎聽到的是于铮的聲音，眼前白霧也漸漸清晰起來，十歲的于铮坐在廢井邊，後頭的雜草長得有他半個人高。
顧滿見到那年的自己，被先生帶着進了宮，那是她見到于铮的第一天，十多歲的男孩兒，同瓷娃娃無二，精致得好像是假的，“顧滿。”先生進來時就告訴過她，你是二殿下的陪讀，二殿下雖頑劣了些，但本性卻好，讓她不必緊張，也當殿下是學堂裏的學生。
“顧滿啊……”于铮晃了晃腦袋，從進邊跳下來，一把抓住她的手，“那好，從今日起，你就陪我讀書吧，我一人讀着也好無聊。”
這些場景都歷歷在目，顧滿明知是夢，卻醒不過來，一轉眼都十年過去了，當年的瓷娃娃早就長成了翩翩少年郎。
于铮十六歲被冊為太子，顧滿十九歲。朝中有人反對，顧滿就買兇殺人，她容不得于铮不好，就怕哪一日會跟在自己後面喊着“阿滿”的人會離開。于铮對于她而言，既是君主，又是至親。
“龍虎……符……”過往的一切都從她眼前飄過，她重複着龍虎符三個字，可夢裏的人哪裏會聽見，越是用力，就愈發疲憊。
二十歲，贏帝薨，那一年于铮才十七歲，在朝臣的诽議之中登基為帝，顧滿被封為太傅，地位僅次丞相，是為北贏開國首例，萬人之上。也是那一年，她與于铮大吵了一架，只為于铮要娶将軍之女，而顧滿想的是讓丞相之女入主後宮。
“陰陰與她父親不同，絕無背叛朕的可能！阿滿，不是每個人都如你想的那般壞的！”陰陰是鎮遠将軍府千金的乳名，與于铮青梅竹馬，早在顧滿進宮之前就與于铮相識，于铮自是喜歡慘了她。
顧滿跪在地上，她平生第一次跪在于铮面前，“皇上乃是一國之君，豈可因為女子而置北贏于不顧？”鎮遠将軍狼子野心，滿朝盡知，早晚有一日是要鏟除的，于铮竟還妄想着娶他的女兒。
“阿滿，你從前不是這樣的！”于铮眼中氣急，身上明黃色的龍袍閃着光彩，“你不懂陰陰是什麽樣的人嗎？再者言之，她不過區區女子，如何撼動朝政！”
那一刻，顧滿才徹底清醒過來，沒有自己，于铮什麽都不是，沒有自己，他恐怕連這皇位都坐不上，這樣的話能從一個帝皇的嘴裏說出來，極是可笑。“臣認為，不可。”
後來于铮自然沒有如願以償娶得佳人，只要顧滿不松口，誰也不敢輕易将這婚事定下來，畢竟于铮手拟的聖旨都必須從顧滿手裏過去。自那以後，阿滿那兩個字再也沒有從于铮口中說出來，他稱她作太傅，朝上朝下，都是如此。
再過了半年，于铮将陰陰納入宮中為妃，顧滿将這一切看在眼裏，卻不再阻攔，只因為丞相的女兒已順理成章做了北贏的皇後，這樣一來，皇權穩固，丞相一族的勢力也足夠和鎮遠将軍府抗衡。
顧滿喜歡于铮，從十三歲那年就喜歡，只是她比誰都清楚這份心思永遠不會有結果，到頭來終究害人害己，最後一狠心，她還是将那心思扼殺在了搖籃之中。
夢境在顧滿墜崖遇險時戛然而止，她陡然驚醒，外頭天蒙蒙亮，遠空泛着魚肚白，涼風從窗口卷進來，依舊是別人的身體，她還是別人。
新的一天到來，顧滿已經死了，現在這世上活着的是顧頌秋。
還是乍暖還寒時候，清晨涼意也重，屋外也沒有值夜的丫鬟，洗漱好了打開內屋的櫃子，裏面的衣裙同樣和牆上的畫無二，色彩都煞是招人，并非不好看，只是不入她的眼，勉強從櫃子底下抽出件淡黃色的裙來，還皺巴巴得似是多年不曾被人碰過一樣。女子家的發髻，顧頌秋也不熟悉，在北贏做帝師的時候，都是梳作男子發髻，頭上束冠的。
為了應付，也只能随意編造個發髻出來，看着倒還湊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