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二人格
若是尋常人家的姑娘,遇到被人這樣耍着刀威脅,該吓哭了吧?若是貴族姑娘,被人指着鼻子說驅邪,該覺得羞辱怨憤吧?
無相面無表情地看着這位據說出身于嘉定大族的唐姑娘,等着她如同常人般的反應。如果羞憤,那就讓她害怕;如果害怕,那就讓她更害怕。唐家要的是驅邪,中間手段如何,那是無相自己定的。
可惜無相沒有等到唐辭如尋常人的反應,他俯視的這位姑娘,風霜滿面,身處不利,卻是聽到無相“驅邪”的話題,眼睛刷地一下就亮了,煞是好看。甚至,之前漫不經心的态度都變得認真了幾分,垂坐着向他彎腰行了個禮,“大師,您以這種手段成功地驅邪過嗎?”
大師?
中年道士手中耍着的刀子停頓一下,落在唐辭面上的目光終于有了幾分古怪之色,“你是在和貧道套近乎嗎?落在貧道手上,便死了這條心吧。”
套近乎?
“不不不,”唐辭認真地擺手,“我是想和大師配合,幫我自己驅邪。不瞞大師,我體內有兩個魂魄,我一直很困擾呀。”
無相從來沒見過這麽配合的人,又一想,八成又是自以為是想取得自己同情的人吧。他心中意興闌珊,面上卻淡然,“如此便好,只是為你驅邪的這個過程,會痛苦一些。為了唐家,也為了你自己,貧道已将你和你的家人隔離。等你病好後,才能重見他們。”
害怕吧,慌亂吧,強作鎮定吧,跟我耍心眼吧!讓我索然無味的生活有滋有味一些吧!
一想到美麗單純的姑娘将承受的酷刑,無相眼現狂熱,摸着手上冰冷的刀片子,身體忍不住興奮地顫抖起來。
唐辭卻對“将她和唐家人隔離”這個對正常人來說可怕的消息一點兒反應都沒有,聽了也就聽了,轉眼就忘,反而喜歡無相大師的專業工作,和他認真探索,“我身體裏有另一個魂魄,要如何做,才能殺死她呢?”
話一落,她的身子就輕輕一顫,蒼白面上滑過驚慌之色,結巴尖叫,“唐、唐、唐姑娘!我沒得罪你啊,我才是真正的唐辭啊!你怎麽能想殺掉我呢?”
然後,她慌亂的面色再一變,微笑專注地盯着無相,對之前的聲音沒反應。
“……”無相想,要麽她還想着混淆自己的視線,要麽她真的病得不清。
唐辭執着地要一個答案,“你能幫我殺死身體裏的另一個人嗎?”
無相道,“如果你真的被邪魔歪道附身,貧道被人尊為大師,自然有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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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辭揚眉,“如果我是邪魔歪道,想讓你協助我殺掉原主呢?”她明澈的目光和無相寡淡的目光對視,輕輕笑,“比起尋常的驅邪,這樣,不是更考驗你的能力,更具有挑戰性嗎?”
無相雖面無表情,心頭卻一亮,呵。他和唐辭對望許久,彼此心照不宣地笑一笑,然後轉身離開地牢。另有篤篤的腳步聲從旁側地牢傳來,小道士的青袍露出一角,“師父,旁邊的那個瘋女人又逃跑了,差點驚着客人。”
無相淡聲,“打斷她的腿吧。”
師徒兩人的對話隔得并不遠,傳入唐辭耳中。唐辭摸下巴,微笑:不管他的本事如何,總是要試一試嘛。至于慘絕人寰的過程,唐辭倒真的不怕。比起收拾明光,驅除掉身體裏的另一個人,顯然要重要得多。她身體裏的另一個人,雖然目前來說沒對她造成什麽影響,但就像一顆定時炸彈一樣……唐辭不喜歡自己和別人共用一具身體。
自己的穿越,說不定很有文章呢?
原主在無相緩緩離開後,便顫巍巍地祈求,“我從來沒幹涉你的行為啊,自從你來後,我也沒強行奪回身體的使用權……我是哪裏做的不好,讓你有危機感嗎?求你說出來,我一定改啊!我們可以做朋友嘛!”她除了偶爾吐槽唐辭兩句,偶爾諷刺她沒人道,真的什麽也沒做啊!唐辭是說過不喜歡和人共用一個身體,但她以為習慣大于一切,唐辭總會适應的。
唐辭的回答:“呵呵。”
“……”原主直接就哭了,什麽适應,什麽習慣,什麽朋友……唐姑娘的精神世界太天馬行空,根本溝通不了嘛!神哪,為什麽讓這麽一個蛇精病降臨!早知道,當初就……
不管原主對唐辭暗地裏苦苦哀求多少次,無相大師的驅邪行動,還是開始了。一開始,就讓原主更想嚎嚎大哭了:這根本不是什麽驅邪!完全是屈打成招!那個蛇精病大師居然說“邪魔附體,是因為精神受到極大刺激。要想恢複,就得經受更大的刺激和壓力”,這純粹胡說八道!既然是精神刺激,為什麽要紮她、夾她、燒她、打她,特別疼!更簡直的是,那個女蛇精病居然認同蛇精病道士的話,特!別!的!配!合!
女蛇精病不覺得痛嗎?不覺得生不如死麽!不覺得這簡直是無稽之談麽!
唐辭不覺得。
她對這些酷刑簡直是躍躍欲試,每天被折磨得死去活來後,她居然管無相要了厚厚一疊紙,詳細記錄自己經受酷刑的身體反應和表現。
她還畫圖說明!
她還制作表格!
她還遺憾穿越時沒帶照相機!
而且那個蛇精病道士對唐辭的行為極為認同,兩人在經過一開始的隔閡和冷嘲熱諷後,手牽手一起走在了研究“精神刺激和身體構造的分辨”這條莫名其妙的路上(≧▽≦)/~……
原主都震驚了:這世界還能不能好了?果然蛇精病的世界,只有蛇精病能懂麽?道士和被道士刑訊的女病人和諧讨論醫學問題的畫面,也真是醉了。
唐辭的精神力是很強大的,在沒有必死的折磨下,盡管虛弱不堪,她都挺了下來。就是每天送走一臉滿足的無相後,都要聽到身體裏另一個人的哭哭啼啼,唐辭真是煩死了!
就連半睡半醒時,都能聽到原主慘兮兮的低弱哭泣聲:唐姑娘,明天不要再用刑了好不好?
唐辭冷聲,“再廢話我毒啞你!”
原主崩潰大叫,“你毒吧!反正我已經受不了了,每天都痛得睡不着,不想睜開眼,不想活着……你不停止這個可怕的行動,我就天天哭,天天哭!我、我要和你同歸于盡!”
唐辭一愣,然後露出有趣的笑容:小白兔原主也有受不了的時候?
痛麽?
這是她的身體,當然也痛。再加上這具身體的體質太特殊,別人一分痛,在她身上就是十分。且平日被明光保護得太好,一遇到險情,痛感會加劇。
無相大師的所謂驅邪,她和無相都覺得不太靠譜。因為這些天,她并沒有感覺有什麽異常。那個原主,每天除了哭哭啼啼還是哭哭啼啼,既不見她強行反抗,也不見她的魂魄有消失的痕跡。
唐辭很失望:驅邪怕是失敗了。
她也不想再玩這種在自己身上動刀子的游戲了。
唐辭喃聲,“明明是我強占這具身體,無相大師每天也畫奇怪的符來着。不管是我的魂魄,還是她的魂魄,都應該有點感覺吧。難道那個道士是騙我,根本不會驅邪?”
她眼中閃現陰鸷之色。
原主怯聲,“如果他騙你,你要怎樣?”
唐辭笑,“讨厭!幹嘛問出來呢?我喜歡怎麽對冒犯我的人,你不是看得很清楚嗎?”
原主一想到被她咬掉舌頭的路人甲綁匪,被坑死的陳家二叔,被騙出佛寺的天問大師,被切掉喂魚的江湖人,還有被毀容的若雲……她生生打個冷戰。
原主沉默一下,輕聲,“我想,應該不是無相大師的問題。你之所以除不掉我,是因為我們本來就是一個人。你就是我,我就是你,除掉我,就是除掉你自己,你根本不可能在保全自己的同時,讓我消失。”
唐辭揚眉,生了興趣,“怎麽說?”有新故事聽了?
原主細心解釋,“其實你的出現,很複雜。但簡單點說,就是人格分裂,第二人格。你應該懂吧?你不是穿越而來,也沒有你所在的那個世界,那都是你自己編造出來的,給自己的存在一個立足點,好說服你自己能理所當然地存在。我為什麽從來沒對你的現代詞語表示過詫異,為什麽對你的出現很容易就接受了?因為我才是那個真正穿越的。”
“但我穿越後,在這個身體裏過得并不開心。慢慢的,精神就出了問題……你就出現了。其實你很早就出現了,在我十二歲的時候,在我有次失足遇難時,你就出現過幫我脫困。可是你的出現只是一段時間一段時間,而且我悄悄觀察,發現你對自己之前的出現完全沒有記憶。你不知道我的存在,也不知道你之前就出現過,你只當自己穿越來的……但或許是我的精神壓力并不太嚴重,你每次都走得很快。”
“但我需要你!我需要你的保護!需要你的強大!我知道自己大概的人生歷程,被男人耍得團團轉,被人當成棋子,我活得很不開心,我不喜歡這一切。可我沒能力改變,我一直期待你的出現,每天都祈禱你重新出現……你知道那晚在蟒川縣的明月樓,你突然睜開眼的時候,我有多開心麽!而且這一次,你沒有消失!你一直在!你和我共用一個身體,你擁有了我的記憶!”
原主聲音顫抖而激動,面上帶着病态的潮紅,“唐姑娘,我真的等了你許久許久!我一直在等着你!我想和你成為朋友,我想和你無話不談!因為我們是同一個人,我們血肉相連,骨肉同一,你的思想就是我的思想,我的話就是你的話,這世上,沒有人比你我更加親密!連雙胞胎都沒有!”
“可是……你好像并不喜歡我,一直懷疑我。我知道自己懦弱、怕痛、愛哭,知道自己可有可無,所以我盡量不影響你的決定,從不對你指手畫腳……我多麽希望你可以和我相處得開心愉快,不要再消失了。但是,唐姑娘卻要驅邪,卻想讓我消失……”她抽抽鼻子,綿軟的聲音帶着啞意,喃聲,“我是沒辦法消失的呀,我就是你啊。讓唐姑娘不開心,我真是很抱歉。”
地牢中濺落的滴答水聲仿佛都沾了潮濕之色,明明暗暗的燈火從地牢盡頭的臺階處投過來,在少女的面頰上浮動。年少的姑娘烏發披散,白衣染血,淚水滾滾而落,唇角卻含着似是而非的笑容。
唐辭皺眉,“你讓我不開心?我很開心呀,你的影響力哪有那麽大。”她一頓,又輕笑,“不過,你的故事很精彩,我喜歡。”
原主一愣:她的人生歷程,她的感受,對唐辭來說,就是“故事講得不錯”?
她嘆口氣:果然是蛇精病,沒有同情心。
但那沒有關系,因為接下來,唐辭就揚了揚下巴,懶洋洋道,“鑒于你的故事取悅了我,鑒于我是你的第二人格,”她說到這裏,停頓一下,似覺得十分好笑,忍俊不禁好久,才接着說下去,“鑒于你我根本分離不開,這什麽驅邪,就停了吧。”
原主松口氣,好想說“謝主隆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