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chapter.47
向青活了二十五年,從沒直面過死亡。
此刻她坐在醫院的太平間裏,一雙手顫抖着握着葉棠的胳膊,拿餘光瞥着面前緊閉的大門,始終都是低着頭的,一雙眼已經哭得只能眯成一條縫。
“醫院說如果我們想見他一面的話……是可以的。”葉棠把她摟在懷裏拿手給她擦眼淚,“但你得做好心理準備,或者……出殡前再與他見一面?”
葉棠欲言又止的意思是,言澈是從十七樓墜下的,屍體面目全非,一定會吓壞她。
向青抽抽噎噎地歪在葉棠肩上,發出低聲的啜泣,“我們給他找最好的入殓師,這貨要是讓人看見他醜八怪的模樣一定要跟我發火的……”
葉棠嘆息,感覺到向青咬着他衣服壓抑着自己的哭喊,握着她緊攥着的手,心裏也是說不出什麽滋味來。
流程他都是照着程序走的,先是對言澈一番問責,将他從Fiona除名,且對他進行法律訴訟——走得都是公司的規章制度,給董事們一個交代。待這些都平息了,言澈就可來棠做設計部副總監,給他重頭再來的機會,這是向青的意思,他也完全能理解她的意圖。
他站在會議室裏,清楚看見言澈倚在Fiona走廊上,全然是嬉笑的表情,他當時正要宣布散會……只是一個低頭而已,周圍的女職員都發出了高聲的尖叫。
他下意識擡起頭看向走廊時,就只能見言澈淺藍的襯衣衣角眨眼間消失在他的視線裏。他都給驚住了,半天也沒有回過神來,整個人煞白着臉癱坐在會議室的椅子上,直到警察來到公司裏都沒緩過這一陣,腦子裏一片空白。
職員們說,言澈是一臉玩笑的表情躍出的窗口,迎着窗口的風時,他還不忘理了理自己歪斜的領口,誰能想到他……
這麽玩世不恭的一個人,這麽吊兒郎當的一個人——
誰想得到?
向青已經記不清自己是怎麽被葉棠帶回來了的,她只感覺到後腦仁疼得沒法安睡,直勾勾地一雙眼盯着天花板,腦子裏閃過的全是言澈的音容相貌,想着想着,心裏就如同被一把鈍刀狠狠割着,咬着被角拿被子蓋在臉上悶聲地發出撕心裂肺的呼喊。
葉棠從背後伸手将她抱在懷裏,一手捂住眼睛她濕潤的雙眼,不言不語地就這麽抱着她。
“我不該這麽做的……辛辛苦苦這些年的全部成就一夕之間煙消雲散,是個人都難以承受,何況是言澈?他太好強,太要勝了,根本不可能接受自己的設計生涯就此終結的事實!我做錯了!我做錯了啊,是我讓他自此身敗名裂,是我斷了他的前途——”向青蜷縮在被窩裏啞着聲音痛哭,“我沒想過他會自殺的!如果我知道的話……我絕對!絕對不會做這件事!”
葉棠收緊抱着她的手臂,輕聲安慰,“你不能鑽牛角尖,這不是你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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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不在了!他不在了啊……”向青一顆心揪着,近乎絕望,“他怎麽能蠢成這樣!他是說過,只想爬到高位上,即便将來會摔得粉身碎骨都不在乎……可凡事都有回轉的餘地啊!他何必要做傻事……”
這一晚尤其漫長,到了下半夜,向青都不知道是睡過去了,還是哭得昏過去了。葉棠伸手一摸,半個枕頭都給她哭濕了。未免她睡得不舒服,他特意起來給她換了個幹淨枕頭,又拿溫毛巾給她擦了擦臉。
做完這些瑣事,他一個人悶頭在沙發上坐下,盯着客廳裏昏黃的光線心口酸澀。
言澈剛進Fiona的時候,誰都看不上他。他總是一個人窩在自己的座位上畫圖,一畫就是一整天,時常晚上七八點都還一個人在設計部裏趕圖,啃着漢堡和薯條聚精會神的畫圖,有時候留得太晚,就索性睡在公司裏。
就是這麽一個人,在季度評審會上居然一張設計稿都沒過,理由更是輕描淡寫的一句話:風格太有個人特色,不合格。
也就是在同一年的冬款系列中,言澈以十三款經典風格風衣、大衣成了銷售熱門。其實現在來看,這十三款設計裏……有一半都是借鑒了上一年的經典款型,是不是有抄襲的作品,不得而知。
葉棠整個人癱在沙發上,腦中不時閃過言澈墜樓的片段,和言澈雖然說不上是老朋友,但這些年與他共事過的人又少了一個,人生即便再無常……也是殘忍的過了頭。
言澈出殡的當天,出席的只有Fiona部裏與他熟識的幾個人,從前與他有過生意合作的朋友見他抄襲的事鬧得滿城風雨,都不肯再和他扯上什麽關系,以免受到牽連。甚至,連何菲也沒有來。
葉棠把言澈的後事處理的很妥當,早上五點不到,送行的車輛便出發了。
Sue坐在後座,雙眼發紅,視線一直看向窗外不斷變化的風景,時不時拿手中的紙巾擦去眼角的淚水。向青忍不住去握了她的手,她則轉過頭來沙啞着聲音對向青說,“說實話,我想過言澈可能辭職,會放棄走設計這條路,但從沒想過他會自殺……”
她頓了頓,繼而又說道,“可我大概能體會一點他的心情。有時候人生走錯了一條不能回頭的路,還要堅持着繼續走下去的感覺……”
向青沒說話,Sue卻繼續說道,“蔚雲交了辭職信給我,讓我不要在這個時候告訴你,據說她在其他服裝公司已經找到了一個總監的職位,小公司。”
“她選擇離職是對的,葉棠是容不下設計部裏有人抄襲的,與其到時候走得難堪,不如現在走得磊落。”向青說話間,Sue從她的手提包裏拿出了一紙信封來交給向青。
她不急不慢地解釋,“這是我的辭職信。”
向青給驚住了,但話都還沒問,Sue就對她說,“這兩年我的路越走越偏了,早年是一門心思想做設計,現在?說不好,名利、人際關系、設計風格,感覺自己被一張大網困住了,我不喜歡這樣的生活。我想出去散散心,去世界各地走一走,找找靈感。”
“可你是Fiona設計部的軸心骨,言澈已經不在了,葉棠也很難同時兼顧兩個公司的設計,将來你就是Fiona的首席,借着Fiona的平臺……你可以做國際知名的設計師。”向青忽而不再說話了,她看見Sue的唇角有一抹玩味的笑意。
“言澈從前的想法就是這樣。”Sue嘆息,“我曾經是很想成為國際一線的設計師,但這些年……我看似離這個目标越來越近,實則一直在原地踏步從沒前進過。辭職的事情我是經過慎重考慮的,之所以先告訴你,是想從你這獲批,免得葉棠不放人。”
言澈自殺了,Sue也緊接着離職,向青心情不是滋味。
今天的天氣出奇的好,八.九點鐘的時候已經是大太陽,曬的向青額上一片汗濕,她擡頭看向天際處悠遠的白雲,一時間有一種找不回現實的錯覺。有那麽一兩秒,她甚至感覺自己只是在做一個漫長的惡夢,只要她能醒過來,言澈就還依然能嘻嘻笑笑的在她面前說笑。
“你說這個世上有沒有鬼?”向青牽着葉棠,忽而搖着頭流露一絲苦笑,“如果真有鬼,他會不會現在就站在我們面前?沉默地看着我們痛苦,然後背對着我們揮手往黃泉路上走?”
葉棠握緊她的手,“不如這麽想,他會一直陪着我們的。”
言澈的屍體送去爐前焚化時,Sue蹲在角落裏默不作聲地将臉埋在手心裏痛哭,向青更是收不住崩潰的情緒,在葉棠的懷裏哭得幾乎站不起來。
葉棠輕輕拍着她的背,任由她的情緒再次崩潰,他是知道的,巨大的悲痛如果不能宣洩出來,終究會把人壓垮。
回去的一路,向青都躺在他的雙膝上,低聲地和他說,“當年你父母去世的時候,你應該比我現在更難過……我有些理解你怎麽會有抑郁傾向了,死亡是這個世界最可怕的東西。活生生的一個人啊,說沒就沒了,想想都還是不真實。”
葉棠信手撩過她的長發,拿着手裏的手帕依然輕手替她擦眼淚,“向青,所有的痛苦在一段時間之後都會變成一種雲淡風輕的感慨,更會磨練出你一顆銅牆鐵壁的心,能繼續向前行進而不被生活的磨難所擊倒。而在這之前,接受這一現實是更困難的一件事。”
他撫摸着她的頭發,輕聲安慰,“我陪着你,将來的路,我都陪着你。”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