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章節
晚上借故宿在雲兒的繡樓裏,沈無沉不知是明白自己是躲他,還是成全姐妹情誼,總之沒讓人來請。
如此過了三四日,謝家與沈家商量了許多,納采、問名之類的典俗一項一項認認真真地操辦了下來。本來這前前後後也需些時日,不過謝家少爺心急火燎的,不時催促,集了兩家人之力,利利索索地請好了日子,便也是三日之後。
日子請得倉促,兩家人不免又手忙腳亂忙了起來,裁嫁衣的,備嫁裝的,合府上下人人都又急又喜的,倒也十分有趣。
嫁衣裁了八套,聽說還是讓十幾個繡女熬夜趕制的,送進繡樓,一盒一盒打開了,每一件都華美異常,惹得本來安坐看佳人的心思都抛在腦後,一心要親手替雲兒穿上。自己才伸了手,一些老嬷嬷就開始在一旁絮絮叨叨指手畫腳的,好像自己是壞人好事的大惡人,于是不敢輕舉妄動,又坐于榻上看別的小丫環受氣。
不過最不怕麻煩的自然是雲兒,雲兒溫馴地試這些嫁衣,一層一層地不厭其煩,但看她兩腮胭紅、面泛桃花,不由想到上回的崔家小姐,心神急忙一轉,安慰道:
“怎麽想這種壞事呢,這定是不同的。”不過心裏總不安穩,便偷偷跑出樓透了口氣。
三日過後,吉時已到,花轎呢轎停在府門。雲兒手裏抱着只老母雞,被媒婆扶着,小心翼翼跨過沈家的門檻。
謝奇安早從呢轎裏出來了,直勾勾地等着新娘子,才看見雲兒出來了自然是喜出望外,後頭壓轎的童子領了出來,雲兒小心安穩地被扶進花轎。
雖說只是一牆之隔,各般陣仗都體面齊備,竹竿挑起長串的炮竹一陣陣脆響。沈家人上上下下也出來門口相送,沈無沉站在前頭,面上也是喜的,看熱鬧的人也多得很,個個臉上都是興高采烈。
眼看着花轎前行,看熱鬧地緊随而去,街上落滿了紅紙,風一吹揚揚灑灑地十分美。沈無沉不知何時站在自己身旁,牽了自己的手極溫和道:
“先前我娶你過門,排場要比今天大許多。”
自己聽了咯噔一下,無奈想道,沒有的事他也能想成有的,不過他怎麽想都好,總之于他倒是都有利。想了想也沒什麽,還算是有規律,總比先前喜怒不定的時候好,于是臉上一笑,附合道:
“嗯,那時做了十六套嫁衣,比雲兒多了整整一倍。”
說完這話,覺得自己都想狠狠地掐自己一通。沈無沉倒是十分得意道:
“我是沈家的嫡長子,自然要如此,嫁衣不知她們都收哪去了,讓珍珠翻揀出來,娘子穿上給為夫的今晚看看罷。”聽到這才明白自己又中了圈套,硬着頭皮拖延:
“衣服收起來了,翻出來還得漿洗日曬,最後熨燙熏香,麻煩的很,你要真想看,我這就讓她們揀出來,不過只怕最快也得後天晚上才能換上。”想着拖一天是一天,沈無沉點點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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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服老藏着朽了才不合算,不如娘子天天換一套,這樣一下就是半個月時光。”沈無沉算得對,十六套就半個月了,只不過自己聽了別扭,又不是衣服架子,不過總歸是一個好借口,開口胡谄道:
“我去跟她們說這事,順道看看那些衣裳。”
說着就跑開了,倒想問珍珠一聲,這戲城裏難不成還給我備好了十六套嫁衣?
結局之前
“娘……子……”宛轉複宛轉,一如戲曲裏悠長的起調。
驀然回首,人去樓空,心猛然空了一處,身子立時仿佛可以飛花逐月,飄飄蕩蕩。周遭煙霧驟起,隐隐約約廣袖長招,一抹熟悉的紅影。
慕容念來了,心中一喜,身子不由自主跟了上去。
霧氣愈來愈深,長長的山路,走得分外疲憊。喊了聲“慕容”,卻不見前頭人影片刻的停留。一霎迷霧悉數散盡,已到了盡頭,寂寂山巅,慕容念長袍廣袖一個人立着,無聲無息。
口幹舌燥喚了聲“慕容”,慕容念回眸一笑,無語靜默,似要看盡幾世幾生的往來。急忙向前,慕容念飄飄然一退,瞬間就要跌落絕壁,臉上卻仍帶着雲淡風輕的笑。
心頭一吓,急忙拽住他的袖子。裂帛一聲,慕容念輕輕悠悠地像失線的風筝,落進蒼茫的霧氣中失了蹤影。
“慕容念……”洶湧的恐慌浸得全身濕透,一睜眼,一盞燭火遞在床邊,琥珀披着衣裳,坐在床邊面有急色。
原來是夢,一時緩了過來。琥珀勸慰道:
“少爺最近好多了,少奶奶不必心慌,都怪奴婢多嘴,害少奶奶連覺也睡不踏實。”
琥珀會錯意,心慌不是為了她的少爺,面上卻只能點點頭,琥珀倒了杯茶水遞将過來,順從地喝了幾口,才又躺好了,琥珀放心合好紗帳,帶着一點燭火昏黃的光出了內室。
如此躺在床上輾轉到了窗外露出一點天光,只不願驚憂琥珀,倒沒喚她,随意披上件單衣,輕手輕腳出了門。
從未如此靜,靜得周圍的天光都顯得虛幻,将醒未醒間踩出每一步,倒覺得自己是個活死人了。
終于來到東南角的松柏林,仍是那條路,瞧見林子間四五盞燈籠高懸,一個背對着自己的妖和尚,面前擺了一張高案,看那和尚手忙腳亂,難道是和尚早起祭神?
漸走近了,隐隐看見高案上露出兩只人的腿,心一赅,急奔至案頭,竟是一個女子,一個與自己一模一樣的女子。
和尚頭也不擡,手握佛珠閉着眼念念有詞。只見案上的那個她,一動不動地躺着,頭頂邊上一碗清水,嘴角一絲若有若無的笑,自己看着這笑心裏一涼,不由往後退了幾步。
和尚終于睜了眼,從袖裏掏出把匕首,沖自己笑道:
“女娃兒,你來了正是時候,免得和尚我專門去請。”
看着和尚神秘莫測的眼睛,倒不好拐彎抹角,只得指着高案上的那個她開口問道:
“和尚,看來你不但能借屍還魂,還能無中生有。”
和尚嘿然一笑,将匕首遞了過來,哄道:
“一個她,一個你,才好兩全齊美,總之女娃兒你莫擔心,等我讓她活了,你就能出戲城了。不過和尚我不是女娲再世,還須借你幾縷青絲幾滴血,女娃兒意下如何。”
明白過來,不由又看了她一眼,一樣的眉一樣的嘴唇,若她活了這世上只怕只有自己知道:她非我我非她。只是自己不能永遠留在戲城,逃了,她便可替自己善後。
想到這,心思一定,接過和尚手裏的匕首,割下耳邊垂下的一縷頭發,遞了過去,和尚接過,不知從何處引來一絲火星,那頭發須彌化成了灰,落在了那碗清水裏,清水似滴入了墨汁,泛出一股烏黑的顏色。
和尚将那碗水端過來,催道:
“指間一點心血,不用太多。”
聽這話倒像是寬厚得很,嘆了口氣,割出指間一條血痕,一滴一滴落進碗裏,和尚笑嘻嘻道了聲好,端了碗轉身就去擺弄他的人偶。
只見和尚捏着那個她的下巴,小心将那碗裏的水送進她的嘴裏,倒像是裝神弄鬼的巫術。和尚弄好一切,神色一松,雙十合十自言自語道:
“阿彌陀佛,又是一樁好姻緣,漫天神佛,莫怪莫怪。”
自己看這和尚所作所為活脫脫一個月老,突的,和尚一拍腦袋,急道:
“她有一個時辰就能活了,我得先把你送出去,不然只怕要穿幫。”
說着和尚拽住自己的袖子,如同牽只牲口般就往外走。倒沒料到這和尚一起興說走就走,回頭最後看了那靜靜躺着的女子一眼,不由得感慨萬千。
和尚手腳快得很,再兼一路一個人也沒遇見,和尚順順利利就将自己送到了戲城的出口。和尚着急得很,随手塞給自己一張符,笑道:
“你沿着這天階下去,帶着這符自然不會被霧迷住,只是要走就不要回頭,記住,不要回頭。”
“不要回頭”,這四字恍若魔咒,一下印住心神,點了點頭,和尚才放心道:
“慕容那小子在外頭等你,種因得果,因果循環,他等你一刻,你以後也要還他一刻。”
說完和尚擺擺手,自己不由自主邁出了步子,沿着這窄窄的一線天一級一級地走着。自己走了,戲城裏再無變故,便是人人豔羨的世外桃源。只是那些相逢的人,這輩子再也無法相見,心中不免湧出股惆悵。
到了山下,經過那塊巨石,握着靈符闖進霧裏,仿若照亮一條坦途,不知過了多久,終于霧散,眼前一片老林積雪,急忙回頭,身後只有一片高聳入雲的絕壁,上頭堅冰可鑒,而手上的符也化成了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