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算了
舊時的堤壩, 如今已經荒廢。
海浪随着月亮的升起變得洶湧,一浪又一浪的海水打上海岸,鹹腥的潮濕逼退了白日留下的熱浪, 森涼的冷意從四面八方湧入車內。
灰色的SUV裏貫穿了夜色, 沉默的氣氛和海風一樣陰涼。
溫笙靠在椅背上一直沒有出聲。歪掉的領口有幾分褶皺,發絲淩亂地搭在肩上, 風吹過來的時候,她身上有淡淡清甜的香氣飄散。
周馭放下了座椅,天窗開着, 天空上的星月被烏雲遮蓋, 沉沉的天色和他黑眸裏的陰雲同樣黯淡。
他說:“溫笙,你知道嗎,我不想回那個地方。”
周馭作為周家從未對外公布過的私生子,他的成長,他的行蹤, 他的一切都不存在與世人眼中。
他就像一團霧氣,雖然摸不着,但他的存在卻始終在提醒周家的某些人,他是應該被剝離出去的那一部分。
他沒有童年,沒有所謂的快樂時光, 從出生開始,圍繞在他身旁的只有黑暗、神經質和好像永無止境的纏繞在身邊的詭異。
他用了很長時間才讓自己能夠回憶過去那些畫面。
周家是他一切噩夢的起始。
他不想回去, 也不能回去。
“我怕我會忍不住。”
洶湧的浪打上海岸, 嘩嘩的聲響氣勢駭人。
周馭說:“我怕我會忍不住,殺了他們所有人。”
他們在車裏待了一夜。
周馭說了很多話,很多很多。
他這前二十年的人生裏說的所有話加起來都抵不上這一夜。
溫笙不記得他們是什麽時候來到這裏,又在海邊待了多久, 她只記得當天空泛起魚肚白的時候,拍打了一夜的浪潮終于漸漸平息。
光亮從海平面那頭一點點升起,橙紅的日頭比昨夜的月,圓滿了不知多少。
一夜陰涼散去,溫度漸漸攀升。
但無論多熱烈的陽光,多灼人的溫度,都照不亮周馭眼裏的晦暗,暖不了他內心的嚴寒。
他躺在座椅上,氣息很輕,好像睡着了。
可溫笙知道他沒有。
一直到徐川打電話來問他們在哪裏,今天還回不回去,周馭才像是又重新活了過來。
他豎起靠背。
一夜未眠,他眼下只有淡淡的深色。這無損他的容貌,反而為他頹喪的氣質平添了幾分深邃的魅惑。
他看着溫笙,黑沉沉的桃花眼中沒了往日那般的輕佻神情,嚴肅在他眼中格格不入。
“你考慮好了麽。”
溫笙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經考慮清楚,但她望着周馭,感覺自己輕輕點了點下巴。
周馭別過眼:“你再想想。”
他推開車門,到車頭前去抽煙。
這是他第二支煙。
溫笙看着他的背影,和昨晚一樣。
沒了月色籠罩的清冷,他的輪廓依舊蒼涼。
周馭說,周家想帶他回去,如果帶不回他去,他們會把溫笙帶回去。
說這話時,周馭低垂着眼眸,很輕地自嘲一笑。‘你瞧瞧,我對你的企圖明顯到連趙邦那樣的人都曉得拿你來威脅我。’
溫笙于是知道,自己猜的沒錯。
她成了阻礙周馭的累贅。
周馭還說,他不會回去周家,也不會讓他們傷害溫笙。他要溫笙和他一起走。
溫笙沒有問他要帶她去哪裏,她想,這個問題大約連他自己都沒有答案。
他只是想逃離,暫時也好,永久也罷。他想變成一只鳥,飛過高山,越過海洋,去到一切他可以自由,而沒有周家插手的地方。
溫笙不知道自己是否贊同他此時的想法,但昨晚那個說自己的身世時的周馭,說那個女人時的周馭,眼中沒有一絲絲生機的周馭,晦暗得讓溫笙覺得心疼。
她想,如果他想做一只不被束縛的飛鳥,她不應該成為捆綁住他的鎖鏈。
周馭讓她和他走的時候,她答應了。
他似乎很意外她的點頭。
他問她,那溫奶奶怎麽辦。
溫笙愣住。
她的呆滞好像才是周馭想看見的。
他眼眸深深地說,給她一晚上的時間考慮。
所以剛才他又問,你考慮好了嗎。
周馭其實很矛盾。
他确實想帶溫笙走,可他又不希望她就這樣答應。
他想,如果她猶豫,如果她拒絕,如果她勸他說,周馭,你可以回去。那周馭就會毫不吝啬地将她從心裏剜去。
他不要一個不能和他同行的人,他不愛一個要他去做他不想做的事情的人,他不能讓任何人在他心裏占據任何位置。
他只有他自己。
這一支煙,周馭抽了比昨晚多一倍的時間。
再上車來的時候,他沒等溫笙開口說什麽,先開口道:“我送你回去,明天你跟徐川他們的車子回城。我的事,我自己解決。”
“你要怎麽解決?”溫笙問他,“用你的拳頭?”
她平平靜靜地望着他:“周馭,你要為你的人生負責。拳頭,不能解決任何問題。”
周馭把着方向盤,他望着面前有了顏色的海,沉聲說:“那你的人生,我要怎麽負責。”
溫笙頓住。
“老太太跟着旅行團玩的不亦樂乎,你要讓她一回家就發現孫女不見了嗎?還是說,你有把握跟我走了之後,不會讓她有半點擔心?”周馭搖頭。他按下啓動按鈕,引擎開始工作。周馭漆黑的眼挪向一旁,“算了吧,溫笙。”
“你和我不一樣。”
“你擁有很多。”
打開手剎之前,他側過臉,給了溫笙一個很淡的笑。“你昨晚說錯了。”
“應該是你來舍棄我。”
“我不值得讓你為難。”
這是周馭這輩子說的第一句算了,也是唯一一句算了。
他看起來是個灑脫到不顧一切的人,但在讓溫笙陪着他一起去冒險這件事情上,他沒辦法灑脫。
回去民宿的路上,兩個人都沒再說話。
車子裏似乎還裝着昨夜腥鹹的海風,溫笙不時偏頭看看周馭,想說什麽,但是話到嘴邊,卻都又咽了回去。
徐川不知道周馭他們什麽時候回來,對面的老年團一早就出發去登山去了,跟方妍兩個人一商量,方妍拍板決定代溫笙去看着溫奶奶。
是以這會兒他們兩人都不在民宿裏。
周馭停好車,什麽也沒說,徑直上樓去。
溫笙追在後面叫住他。
“周馭。”
他停在往二樓的樓梯上。
米白色的橡木樓梯,被窗外的日光映着,襯得周馭面色有些灰白。
他回頭,眼皮微耷拉着。“怎麽。”
溫笙問他:“你什麽時候走?”
周馭一頓。
溫笙上來兩步,和他停在同一階梯上。“周馭,我希望你能再考慮一下。”
“考慮什麽。”
“考慮你要如何解決你的難處。”溫笙說:“我覺得,那個人不一定能夠對我做什麽。即便他說想要把我帶回去交差,那也不一定代表我就會因此受傷。”
“周馭,無論如何,在這件事情上,我想幫你。”
溫笙在回來的路上想了很多,貿然答應周馭和他一起走,或者真的是她沖動了。
也許他們根本沒有必要把這件事情想的太過複雜,也或者他們可以選一條不需要太過冒險的道路。
她說:“先回房洗漱休息吧,等休息好了,我再來向你做自我介紹。”
周馭不懂溫笙此時眼裏的自信是從哪裏來的,但他還是點了頭。“好。”
沈斯被溫世禮留在S市,除了公司項目,也是為了看着溫笙。
溫笙在這裏的一舉一動,沈斯這些天已經做過調查,有了了解。
這個了解裏的一部分,自然也少不了周馭。
接到溫笙電話的時候,沈斯正在看周馭的資料。略過他這個人的長相,只看他在檔案上留下的“豐功偉績”,這将來就是個不折不扣的社會閑散青年。不知道溫笙怎麽會和這樣的人有牽扯。
這前不久都還有進派出所的記錄。
細看一下時間,就是那天在溫笙樓下碰見他的時候。
沈斯沉了眼色,不太舒适地扯了扯領口。
視線向下,他注意到保釋人這一欄上填的名字十分眼熟。
趙邦。
叫這個名字的人可能不少,但沈斯認識的只有一個。
他皺了皺眉。
趙邦是周家的人,周馭也姓周。
是巧合嗎?還是說這兩者之間,有什麽聯系嗎?
就在這時,溫笙的電話進來。
沈斯接到她的電話還有些意外,但随即,意外的神情被錯愕取代。沈斯直起身子,捏緊電話,一向沉穩的嗓音裏透着幾分不可思議。
“你說,周顯興的兒子?”
溫笙打完電話,對着窗外的陽光吐出一口長氣。
她或許是天真了些,但如果沈斯和溫世禮真的能幫上周馭,她會覺得很慶幸。
到浴室洗過澡,換了衣服出來,手機上有沈斯半小時前發來的信息。他已經出發了,大約兩點到。
溫笙回複了一個好,給方妍打了個電話過去。
方妍和徐川正在爬山,電話裏,方妍氣喘籲籲的。
“我真佩服溫奶奶啊,人老頭老太太好手好腳都難得爬的樓梯,她挽着人家導游的胳膊走得健步如飛。我們差點都跟不上了。”
方妍簡單問了一下溫笙昨天晚上的去向,實在是聊不動了,只說讓她放心在民宿休息,他們肯定不會讓溫奶奶出什麽事的。
溫笙這便放了心。
此時尚早,溫笙倒在床上,房裏涼爽,眼皮很重,但腦子裏卻異常清醒。
閉上眼睛,昨晚的海浪聲似乎還在耳邊回蕩。
她睡不着。
起來圍着房間轉了兩圈,溫笙決定去找周馭說說自己的想法。
周馭訂的民宿一共四層。溫笙和方妍住在三樓,周馭和徐川在二樓。
溫笙穿戴好下樓去敲他的門,敲了兩下,房裏沒聲。
正欲再敲,有保潔阿姨上來了。
“诶,你不是跟203的小夥子一起的嗎?”
203就是周馭的房間。
溫笙點頭:“對,我是。”
“他剛才退房走了啊,你沒跟他一起啊?”
溫笙皺眉:“退房?”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也是心疼小周的一天。
今天我一定要早點睡,不能再熬夜了,不然頭暈眼花的都不能好好碼字了555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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