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蔔克力是一位混血alpha。
他出身古典化學世家。從古典化學發轫的十四世紀中葉開始,一直延續到古典化學向現代化學轉變的十八世紀末,三百多年裏共有八十七位享譽世界的化學家出自蔔氏。
現代化學的誕生并不意味着古典化學的凋落,而是更加重視交叉學科的發展,譬如化學、醫學和草藥學交叉而成的制藥學,而草藥學又與古典化學緊密相連。
蔔克力的祖父便是一名傑出的制藥工程師,如今擔任全球首屈一指的醫藥大學校長,也就是宋清致此次留學的大學。
蔔克力不久前以未到三十歲的年紀獲得世界級學術榮譽,并在今年接受了醫藥大學的教授聘書,是備受學術界及業界矚目的青年才俊。他春風得意,卻不見任何傲慢之色,行事反而越發張弛有度。
蔔克力長得高大俊美,天生的栗色卷發,以及一雙湖藍色的眼睛,是毫無疑義的優質alpha。Alpha以野獸般的信息素氣味征服同類,讓同類臣服,蔔克力卻從不如此。
他不需要通過alpha信息素釋放信號,更不以alpha信息素壓制他人,僅憑他舉手投足間的魅力,就足以使omega、beta甚至alpha為他傾倒,不由自主地心悅誠服。
因此,蔔克力的外號是“戴溫莎結的雄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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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學期伊始,蔔克力任教的消息傳出,無數人蜂擁而至,試圖以各種方式與他見上一面,哪怕只是偶遇。
蔔克力應接不暇,這天中午見辦公室的門前擠了一堆人,側身進入樓道,順着長長的走廊拐進一間安靜的實驗室。
他以為午休時段沒有人在,進去的瞬間,目光卻撞上實驗桌前的beta。此刻轉身離去有失禮儀,于是蔔克力面帶微笑,主動打招呼說:“你好。”
“您好。”beta擡頭,不冷不淡地掃了蔔克力一眼,“抱歉,這間實驗室已由我申請使用,請您選擇其它的——”
“不是,”蔔克力充滿歉意地說,“我是不小心進來的,待會兒就走。”
“您請便。”
Beta沒有再擡頭,專注于手中的工作,仿佛房間裏沒有第二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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蔔克力打量着眼前這位beta。
Beta比omega、alpha更冷靜一些似乎是公認的事實,但在面對蔔克力的時候,很少還能有什麽人保持明顯的冷靜。
眼前的beta穿着及膝的白色實驗服,生着一副有別于蔔克力但依舊漂亮迷人的五官,腰腹細窄,不知是過分瘦削還是衣服偏大的原因,他微低着頭,領口和後脖頸之間空出一段距離。
對于omega而言,這裏是長着腺體的地方,格外脆弱,易遭到攻擊。Beta卻毫不在意,裸露出一段白皙得仿佛在發光的皮膚。
蔔克力的目光自覺而紳士地移開。
他在窗邊站立,目光透過窗戶正巧可以看到回型大樓的對面上一層,那裏是他的辦公室。
辦公室外的擁趸逐漸散去,蔔克力卻沒有立刻離開,再次看向實驗室內的beta。
Beta沒有察覺目光的打擾,蔔克力便心安理得地繼續看着,直到手機備忘錄的提醒鈴響起,不得不離開了,蔔克力才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宋清致。”Beta擡頭說。
蔔克力說:“後會有期,宋清致。”
蔔克力再次見到宋清致,是在兩日後的見面會。
這是學校的傳統,為歡迎來自世界各地的博士新生舉辦的見面會,此次蔔克力以特別嘉賓的身份出場。
當主持人說出蔔克力的名字時,所有人都停下了動作,紛紛看向門外。
宋清致站在離門稍遠的地方,蔔克力進來時卻正巧與他四目相對。人群一擁而上,将蔔克力圍住,蔔克力看到宋清致站在原地,沖自己舉杯點頭,他便回以微笑。
蔔克力習慣了別人的熱情,或因為他的成就,或因為他的家世,或因為他的外表,或所有的因素綜合在一起。
他是學術界的明星,人氣與實力兼具,前途還不可鬥量,走到哪裏,就會成為哪裏的焦點。
他看到宋清致移開了目光,自顧看着牆上的一幅壁畫。
好一會兒,蔔克力終于從衆人的包圍中脫身,他走到宋清致的旁邊說:“我們又見面了。”
不遠處的幾個人聽見了,立刻就圍了過來,充滿興趣地就要敞開這個話題。宋清致說:“是的,蔔教授,上一次沒有顧得上招待您,今天敬您一杯。”
蔔克力有些驚訝。
他以為實驗室的第一次見面,宋清致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才會那麽冷淡。
而在今天這樣的社交場合,宋清致雖然沒有表現出社交手段上的熟絡,卻也并不排斥或生疏。
蔔克力沒有追問,和宋清致碰了碰酒杯,清脆悅耳,有信息素微微地湧動。
他很少釋放出帶有明顯傾向性的apha信息素,以致很多人幻想他發情時的模樣,高大英俊的雄獅任何優雅地撕碎溫莎結。
那少見的、突然而來的alpha信息素讓在場的alpha、omega微微一怔,随之便杳無蹤跡,仿佛只是酒意帶來的錯覺。
宋清致毫無反應地飲盡杯中的香槟。
雖然屬于相同的領域,但蔔克力與宋清致的研究方向并不一致,平日裏二人見面的機會極少。
但學校有着舉辦各種交流會的傳統,公開的、私人的,會上內容并不只有研究,雜七雜八從生活瑣事到業界趣聞,甚至牽橋搭線,玉成佳緣。
寥寥幾位德高望重的教授,和蔔克力的祖父有着深厚的私交,以長輩的口吻在公開場合操心蔔克力的婚姻。
衆所周知,蔔克力條件優渥,無人能及,婚姻卻略顯坎坷——至少以他的家世和所獲榮譽來說,一場短暫的婚姻實在算得上是人生迄今為止最大的遺憾。
這遺憾并非污點,反而讓威風凜凜的雄獅增添了一份脆弱,讓無數omega、beta甚至alpha前仆後繼,想要通過他那雙深情的湖藍色眼睛走近他,走進他的內心撫慰那份脆弱。
所有人都興致勃勃地看着蔔克力,想要了解蔔克力對伴侶的要求,以和自己一一匹配。
蔔克力看到宋清致坐在酒紅色的天鵝絨沙發上,似乎是在發呆,又似乎是趁着無人在意的時刻思考着什麽,燈光讓他猶如一幅精美的油畫。
通過這幾次的交流會,蔔克力發現宋清致的話并不多,但也沒有很沉默,幾乎從未露出厭煩或者局促的神色,認真聆聽,該笑的時候也會笑,而在涉及到感興趣的話題時會多說上幾句。
他感興趣的話題,無一例外都與研究有關。
蔔克力備受歡迎,卻并不是一個會沾沾自喜的alpha,他很少主動提及自己的榮譽,甚至在專業話題上至今展現出一份謙遜。
那天衆人閑談,不知是誰提到了蔔克力的一項研究成果,但似乎沒有表達清楚,在現場引發了不小的争議。
蔔克力離得遠,還沒有走過去,忽然聽到宋清致說:“蔔教授在相關論文中提到的觀點是藥物檢測和AI之間的結合,而不僅僅是通過AI去制定檢測标準。他也同時引用了多位學者的觀點,我記得原文是這樣的——”
蔔克力微微挑眉,聽見宋清致一字不差地複述出他的論文內容,只是一段幾百字的內容,但足夠令人驚訝。
前瞻性理論研究難免有頗多争議之處,越深入讨論越會産生觀點上的分歧,但無論讨論什麽,宋清致都沒有流露出明顯同意或者反對的神情,這或許是制藥工程師慣有的态度,但蔔克力覺得這個beta只是不在意是否要去說服別人。
那天的交流會結束之後,蔔克力難得有了點意猶未盡的感覺,盡管他知道這個新入學的博士生履歷平凡,但觀點超凡,所以回去之後連夜翻出宋清致發表過的論文,仔細地浏覽了起來。
次日的傍晚下着細雨,蔔克力從辦公室出來,在通往臺階的門廊上遇見了宋清致。
宋清致正在打電話,腦袋向手機的方向微微側了些,顯露出他對通話之人的耐心和親昵。傳統建築的門廊高而窄,臺階一層又一層,風吹得雨絲往他的身上粘,半個肩膀凝着水珠。
蔔克力走過去,打開傘,撐向他的頭頂。
宋清致的手機微微往耳後移了移,他輕聲打招呼:“蔔教授。”
然後往更外側讓了讓,似乎是給蔔克力讓路。
蔔克力失笑,擡手再次将傘送向他的頭頂,宋清致也終于明白了,走到門廊的裏側,又聊了幾次之後挂斷電話對蔔克力說:“謝謝。”
蔔克力說:“是Bingo嗎?”
宋清致有些意外,卻沒有反問,只是點點頭。
“感謝我的兒子Bingo,撕掉了最爛的那版初稿,讓我不得不重新寫了一遍,發現并更改其中最大的失誤,最終得以順利發表。他是我的天使。”蔔克力說着,湖藍色的眼睛彎了起來。
如果是別人聽說蔔克力看了自己的論文,大概要狂喜得當場瘋掉,因被導師批評一無是處的經歷太多了,繼而就會緊張忐忑甚至不安地等待着蔔克力如何形容那是一堆狗屎。
蔔克力注意到宋清致的神情,因為驚訝而微微發亮的眼睛,像兩顆初現人間的寶石。
僅此而已。
未過幾日,蔔克力追求宋清致的消息不胫而走。
起因很簡單,依舊是一場聚會上,與以往不同的是,這次聚會的發起人是蔔克力的祖父,醫藥大學的校長。校長親自向宋清致的導師發出邀請,讓他攜帶beta愛徒出席。
出于對長輩的尊敬,以及追求一事裏某些心照不宣又約定俗成的慣例,蔔克力對宋清致的導師說:“不知道教授對于清致的婚事有何看法。”
宋清致的導師說:“小宋年紀也不小了吧,還是單身呢。”
蔔克力的祖父說:“小力也是單身啊。”
說完兩位頭發花白的老學者齊齊嘆了口氣。
蔔克力有過一段婚姻,宋清致撫養了一個兒子,兩個人同樣相貌出衆,研究方向和水平不盡相同卻也各有各的優秀,實在是般配極了。
宋清致将目光從蔔克力移向導師,他說:“我只申請了一年半的留學時間,争分奪秒地希望得到更多您的指點。”
如果研究進展順利,宋清致将在一年半之後獲得國內外兩所高校的博士學位,正式被人稱作“Dr.宋”。
通過媒人介紹,是一種傳統的交往方式,蔔克力以此表示自己的誠意和尊重。
他這樣年輕,可以給予很多幫助,未來也将走向更高的地方,蔔克力再如何謙遜也私心認為沒有人會猶豫要不要成為他的伴侶。
所以他很意外,宋清致會拒絕自己。
他并非沒有接觸過beta,良好的教養讓他從未對beta産生過任何明顯的偏見,并且他欣賞宋清致的性格、外貌以及才華,認為宋清致不遜任何一位alpha。
避開旁人的時候,蔔克力問宋清致為什麽。
橙黃的燈光自宋清致的背後灑落,他說:“您像夢中情人那樣完美,但很抱歉,我從不做夢。”
“這樣的回答,我好想無法說出‘每個人都有做夢的權利’這種話啊。”蔔克力說,“但我依然期待成為你的美夢。”
他在去學校授課講學之際專門撥出一些時間,并不頻繁,每周一兩次左右去宋清致所在的實驗樓,同時随身攜帶玫瑰,不多,只有一朵。
他知道送一朵的意義。
不顯眼,不喧鬧,但又有着無法忽視的重量。
而宋清致似乎也明白一朵玫瑰的意義,又或許他并不在意究竟是幾朵,從不曾接受過它們。
蔔克力忍不住說:“清致,如果每個人都有一座花園,恕我冒犯,你的花園是荒蕪的,我希望能夠每天為你種一朵玫瑰。”
他溫柔而又洞徹人心,知道這個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冷漠,冷漠的背後總是存在鮮為人知的傷口。
宋清致似乎思考了一會兒才說:“可我并不在意這些。”
知難而退并非alpha的特征,蔔克力沒有放棄自己的堅持。
沒有被收下的玫瑰,他在走出實驗室之後折斷綠莖扔進了垃圾箱裏,次日必定又是新鮮飽滿的另一朵。
那天蔔克力和往常一樣來到實驗樓,卻沒有看到宋清致,打聽才得知宋清致請假了。這座城市時常下雨,宋清致昨夜冒雨回去,受了些風寒,早上頭疼欲裂起不來。
蔔克力立刻驅車趕去宋清致的公寓,将病恹恹的beta送往最近的醫院做檢查。宋清致掙紮着說:“低燒而已,睡一覺就好了。”
“你應該比誰都清楚,低燒并不僅僅意味着低燒。”蔔克力依舊沒有釋放alpha信息素,口氣卻是難得的嚴厲。
他這樣一反常态的口氣讓宋清致不由笑了一下,唇色因為虛弱而微微泛白,雙頰卻是滾燙的緋色,眼神迷離而發亮,隕星般胡亂擊中旁人的心髒。
蔔克力通過熟人給宋清致做了全面的檢查,因為水土不服的關系,宋清致在一個月內瘦了近十斤。
宋清致坐在病人專用的椅子上,蔔克力按着他的雙肩,專家對着二人叮囑平日裏的飲食習慣,護士将藥送進來,蔔克力說:“診療費的單子也給我吧。”
護士說:“已經付過了。”
“嗯?”
宋清致也擡起頭,目光下意識往門外看去。
蔔克力看到一個年輕人,或者說男孩探進來半張腦袋,明明是小心翼翼的動作,卻顯得那麽渾不在意,莫名招眼。
蔔克力眯了眯眼睛。
男孩的目光對上蔔克力,敵意一覽無餘,緊接着他走進來說:“病也看了,藥要開了,我們該回去好好休息了。”
他做了個讓所有人大跌眼鏡的動作,雙手将宋清致打橫抱起,宋清致不由說:“白寺!”
白寺毫不在意旁人的目光,抱着宋清致走進電梯,蔔克力追上來,看到之前即便虛弱還能說笑的beta将臉深深地埋在男孩的臂彎裏,無顏示人。
“你應該先征詢清致的意見。”蔔克力忍不住說。
聽到“清致”兩個字,白寺的眼神掃過去,随之釋放出充滿敵意的alpha信息素。驕縱、無禮,從不懂體貼他人,蔔克力瞬間便做出了判斷。
“我送你們回去吧。”
已經走出醫院,蔔克力不得不改變策略,走向自己的車輛。
白寺抱着宋清致沒有動,接着蔔克力便發現癟下去的前輪胎。他看向白寺,看到男孩挑了挑眉,大大咧咧地将宋清致抱進旁邊的一輛保姆車內。
蔔克力并不知道自己是從何時起被這個叫做白寺的alpha盯上的。
宋清致請假的這些天裏,別提打電話,他發過去的郵件、短信全部石沉大海,不用想也知道,那個男孩像霸占獵物一樣霸占着宋清致,在蔔克力看來,行徑如此幼稚、野蠻且惡劣。
他不知道,這個幼稚、野蠻且惡劣的年輕alpha在回到公寓之後,立刻以一副受盡了委屈的模樣眼淚汪汪地說:“清清,我不準你喜歡那個胡蘿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