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沒有結局
六月天, 太陽烤化人。
自從高考完後她就跟安華所有人斷了聯系,收拾收拾東西準備回清平。
那才是她長起來的地方,安華不是。
俞琬也快要放暑假, 三天兩頭問她何時回去。蔣妤同總說,馬上。
馬上是什麽時候, 她自己也沒個定數。
按理說她應該高考完就立刻走的, 走走走走了好幾天也沒走成。
蔣妤同看着行李箱發呆。
去年九月她來安華時連行李箱都沒帶, 什麽都是在安華現買的。如今走了倒是收拾出來一個箱子,零零碎碎塞了好多東西。
家裏開着空調,她覺得悶, 又打開窗。熱浪剛撲過來就被頭頂的冷氣打散, 坐在客廳裏感覺一陣涼一陣熱。
能收的物件都收好,屋裏空了,只剩一個她和拉杆箱。
牆裏面是冷的, 外面又燙得吓人。
蔣妤同覺得頭疼,給程回打電話, 沒人接。
他最近不怎麽回消息, 她還忙着高考。那通電話後本想着明天就過去,臨出門又被事情耽擱了, 這一拖就是好幾天。
起身從包裏翻出鑰匙和傘,打車去他家。
偏北城市的夏天能曬掉人一層皮, 直着曬,又幹, 似乎沒什麽能抵抗得住。
被強烈的太陽光刺的睜不開眼, 蔣妤同眯着眼睛走路。在這樣的天氣下,她更覺得厭,陽光不僅帶走水汽, 還能帶走她為數不多的精氣神。
Advertisement
打傘坐進車,打傘走進樓梯口。
傘面都滾燙。
萬幸樓梯裏陰涼,不讨人喜歡的穿堂風也能吹掉一身躁郁。她順着樓梯一點點上到三樓,傘挂在腕上,剛想掏出鑰匙卻發現門是開的。
狹窄的樓梯,微微開啓的門,陽光照不進來的地方。
會讓人聯想到暴力、兇殺、恐懼等一切惡劣的詞。
蔣妤同快被自己逗笑了,換鞋進屋,發現窗簾都拉着,沒開燈。
這房子也臨街,采光條件很好。晴天裏不拉窗簾會覺得曬,拉了又暗。
程回嫌煩,一般都是拉緊窗簾再開燈,把白天當成晚上過。
屋裏太暗了,她看不清,隐約覺得他坐在沙發上。
“程回?”蔣妤同說着去摸開關,馬上就要打開。
他比她更快:
“嚓——”的一聲。
眼前亮起一束火,只幾秒,打火機很快支撐不住滅掉了。
在這片刻光明中,蔣妤同看清他冷诮的臉,蒼白且秾豔。他坐在沙發上,上半身往前傾,寬肩窄腰,手肘撐在膝蓋上,按着火機的姿勢像獻祭。
手僵住,她站在原地失神。
程回這張臉的殺傷力,她一直都知道。原以為他笑時是最撩人,卻不想現在才致命。
像細刀,刀刀割人喉,受害者死前還不住稱贊。
蔣妤同一直一直失神着,掉進漩渦裏出不來。
“過來坐。”他說。聲音比平時啞數個度,似乎透過這聲音能窺見他細薄的脆弱。
連紙都不如。
聽見他說話,蔣妤同沒動。
她看不清他的臉,卻隐約感覺有點不對勁,熱得發焦的心慢慢冷靜下來。
可惜屋裏太黑,掩蓋住太多情緒,都變成殘骸沉在水底。要麽等着一個微不足道的契機挑出水面,要麽,等它自己翻騰上來。
衣料和沙發的摩擦聲清晰可聞,程回還是說:“過來。”
她怔了怔走過去,伸手想觸碰他,被程回側頭躲開了,在黑暗裏看她。
蔣妤同皺眉:
“怎麽了?”
“沒怎麽。”程回說着,很快又改口:“周同。”
“嗯。”
“跟我走嗎?”
“……”
她不響,低着頭,縮成一團無害的小動物。
無害。
呵。
怨他瞎,看不出來她純善面容下的殘忍混亂。
一邊撩着新歡,一邊跟以前糾纏不清,程回扪心自問也沒有她這樣的本事。
資料裏描述的全然是一個陌生人。
程回深深吸氣,覺得自己現在無比清醒,比以往任何一個時刻都要清醒。
清醒的思考,清醒的複盤,清醒的……粉飾太平。
發現事實的那一刻,他驚異于自己不想着怎樣盤問她,而是先為她開脫,腦子裏想出千萬種理由安在她身上。
說不定他們是親戚,說不定她有難言之隐。
她窮,她不受重視,結果未出前就已經想好了要原諒。
等他拿到資料,呵。
真精彩。
蔣妤同彎着頸,唇抿直,接不上他的話,
程回似乎也不希冀她能說話,往後靠。骨頭咯啦作響,聽着牙都酸澀。他只淡淡地說:“26號的機票,記得來。”
蔣妤同擡頭:“怎麽這麽……突然。”
“是啊,突然。”他低低感慨一下,覺得自己知道實情時也很突然。
程回忽而笑了一下,斯文矜貴。他很少這樣笑,像是對大勢已定的無奈掙紮。
清平那邊的人催着她回去,蔣妤同又放不下程回,一顆心撕成兩半被他們拉扯着。
手指微動,她開口:
“程回,我……”
“夠了!”
他暴喝一聲打斷她的話,怒氣逐漸蠶食掉理智。
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她的謊言一句接一句,有些并不高明,甚至是低劣,可他就是一頭栽進去。水都淹到胸口了,他還不自救,還想着跟她一起。
“我不想聽別的。”
“你只需要說,跟我走。”
可蔣妤同沉默,唇抿成一線。
程回擡手,感覺嘴裏都是鹹腥氣,是溺水後沒撐過水壓的結果。他想摸摸她的臉,握着打火機的手在半路中掉下去。
打火機的蓋子沒蓋好,落下的瞬間才對齊,發出尖銳的碰撞聲。
像指甲刮在弦上,凄厲得叫人心寒,蔣妤同全身狠狠一震,把他驚醒。
程回在黑暗中比她的感覺好得多,準确捏住她的臉,轉向自己。
不等她出聲,他說:“蔣妤同。”
她登時變了臉。
程回一字一頓:“你還要騙我到什麽時候?”
擡起倦透的一雙眼,程回再次按下打火機,将她眼裏的慌亂看的清清楚楚。
看她徒勞地張嘴,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解釋啊,說啊,把你以前撒嬌讨巧的話拿出來啊。
你服個軟,說什麽都行,說一聲,你說一聲。
說啊!
沒等來她的話,先摸到她的眼淚,六月天将他凍得透心涼。
從脊椎竄到後腦勺,凍得人神經都隐隐發痛。
他打了個寒戰,一瞬間什麽都不想去追究了。松開手,也松開打火機。
一切又回到黑暗中。
“蔣妤同,你跟我走。”
這話他說的慢,卻順暢,一字一句都含着血。
似乎在她來之前練習了很多次,一次又一次。等着她來,等着跟她說。
程回啓唇,維持了幾秒才出聲:“你跟我走,以前的事,就過去了。”
他垂着頭,像是被人打斷脊梁骨。靜默一會又發狠把她抱在懷裏,勒住她的腰,唯有她的體溫能暖回自己。
程回魔怔了一般只顧抱緊她,蔣妤同在他耳邊大口吸氣,喊疼。
腰間的手臂猛地放松,又收緊,收到貼合她腰圍的弧度。
蔣妤同抽噎,抑制不住皮肉的疼,嘶嘶喘息:“程回,你冷靜一下。”
冷靜,這話落進他耳裏更像是一種嘲諷。
他賠的幹幹淨淨,有的都賠進去。陪吃陪喝,陪/睡。
還不夠。
她還要他賠上自尊。
“程回。”她喊。
他擡頭,焦急地等着她下一句,卻沒了。
“說啊。”
“你想說什麽?”
說什麽?她不知道。腦子亂的像毛線團,被貓東一爪子西一爪子撓得散亂。
蔣妤同抿唇,似乎是想說話,試了幾次都無果,最後只有“對不起”出了聲。
“然後。”他漠然。
“……”
程回一瞬不瞬地緊盯着她,目光沉沉:“說啊!你知道我要什麽!”
“對不起?滾他媽的對不起!”
“說你跟我走!”
“說啊!”
蔣妤同渾身僵硬,卻咬死不再開口。
程回忽然放開她站起來,咬緊自己食指關節。直到嘴裏出現血腥氣,他垮掉肩背,認命了。
回身将她壓在沙發上親吻,一邊親一邊哄,聲色都低。
“乖啊。”
“跟我走。”
“離開這。”
“只有我們兩個人。”
……
鼻息間全是淡香水味,薄荷涼的,蔣妤同的眼淚怎麽都止不住。他越哄她哭得越厲害,哭到斷氣,聲音都模糊,重複說:“對不起。”
程回停了,靜靜地望着她。
聲音很輕:“是因為他嗎?”
“……”
這個“他”是誰,蔣妤同心裏隐隐有個猜測。她不知道程回查到哪一步,卻覺得所有事情都瞞不過他。渾身軟得像發高燒,身體逐漸往下滑,最後無力地伏在沙發上。
程回就看着她哭。
過了很久,眼淚都哭幹。她開始沉默,張了張嘴,下颌控制不住抖得幾乎要落下來。
程回突然冷笑一聲,走去玄關打開燈。突如其來的光亮刺得她睜不開眼,使勁眨了幾下才發現他已經走到跟前。
沙發前的茶幾上放着一疊資料,很厚。他已經數不清看了多少遍,每一行字每一張照片都記的清清楚楚,随手拿過就能翻到想要的那一頁。
“晏、朗。”
“今年的省榜眼,清平的市狀元,是他嗎?”
蔣妤同抿緊唇,指甲陷進肉裏才能讓她恢複片刻鎮靜,才能讓她抖的不是那麽厲害。
吃飯、出游、看電影、回學校,資料上事無巨細的記載着,濃情蜜意幾乎要從紙上透出來。
程回翻着翻着怒極反笑,反手将資料砸在茶幾上,咬牙恨聲道:“帶着我的表、穿着我的鞋去見前男友。蔣妤同,真有你的。”
“就因為一個競賽。”他喃喃着:“就因為一個競賽!”
“你想上哪個學校我供不起嗎?你說啊,要多少錢我有!”
蔣妤同搖着頭,再也聽不下去了,起身想走,又被他一把拉下來。
他将她抱抵在沙發上,兩個人都坐在地上。
背後是沙發,眼前是他淩冽逼人的眉眼。
蔣妤同側開臉,歪斜在沙發上,眼淚從頭發滲下去,嗫嚅着:
“就這樣,程回,就這樣。”她一邊說一遍無力地推拒,明知道是無用功可還是想掙脫他。
“真的,就這樣,沒有別的。沒有。”
推不動他轉而捂住自己的臉,蔣妤同拼命往後縮,眼淚從指縫裏往外淌。
沒有別的話可說,她翻來覆去全是廢話。
程回閉上眼:“我再問一次,你跟不跟我走。”
蔣妤同頓時啞然,像被人掐住頸。
看完所有資料他的幻境就已經坍塌一半,猶不死心,自己拿着碎玻璃去補,滿手鮮血也不覺疼。自欺欺人夠了,他就站在斷壁殘垣下等她來,看她一剪刀戳破所有。
廢墟染血,紅得發黑。
絕對無情、絕對血腥、也絕對浪漫。
程回無聲笑了下。
時間定格。過了很久,一小時也可能只是一瞬間,秒針又慢吞吞地動起來。
從她頸間擡頭,程回看着面前的白牆對她說,“滾。”輕的像呓語。
蔣妤同停頓,像是得了特赦令,也像是突然看清這場鬧劇,起身就走。
手還沒碰到門,瓷杯就在她腳邊炸開,瓷器與地磚的碰裂聲清脆響亮。
她驚得腳步踉跄,轉身看他。
程回眼裏看不到一絲光,與黑暗融為一體。惡魔在深淵裏探頭,詭吊而駭人,指骨攥到咯咯發響。
他說:“出了這個門,就再也不要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 我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