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思念是一種很玄妙的東西,通常來得毫無征兆且猝不及防。在和周言分別區區幾個小時後,韓铮心底竟已經開始生出絲絲隐約的想念。
愛一個人是藏不住的,同樣,想一個人也是。韓铮回到家匆匆在房間放下行李後到客廳漫無目的的晃蕩了兩圈,秦飛飛逮住機會忙不疊揶揄他:“離開了某人的某人看上去真是焦慮。”
韓铮知道她說的沒錯,愣是沒反駁,只是看着手機上和周言的微信聊天界面出神。
秦飛飛本來打算兩人回家放下東西後一起去醫院接秦老爺子回來吃午飯,只不過路上堵車,耽擱了不少時間,秦老爺子得知後打電話回來,讓他們先在家吃完午飯再來醫院。
那個電話直接打到了家裏,韓铮本想接起,可看到了上面的來電顯示,遲疑的目光卻投向了秦飛飛。
所以最後電話還是秦飛飛接的。
慢吞吞吃完了一頓異常豐盛的午飯,韓铮還想幫着汪婆收拾碗筷和洗完,被汪婆三言兩語趕出了廚房:“去去去,快去醫院看你爺爺!這裏我來就行了!”
韓铮這人大部分時間都是成熟穩重、幹淨利落的,剩下的小部分時間就像個孩子一樣,碰到不想面對的純粹變成了鴕鳥,只想把腦袋埋在沙堆裏。
他心神不寧,連秦飛飛主動提出由自己來開他那輛寶貝路虎,都沒有提出異議。
車很快就到了醫院。
走進病房時,秦老爺子已經穿戴整齊,連床褥都收拾的幹幹淨淨,幾個古樸的行李包劃一的放在腳邊。
老人看上去瘦了不少,雖然帶着笑容,但臉色實在不太好,灰黑灰黑的,嘴唇也幹裂了,毫無血色。
韓铮叫了一聲“爺爺”,聲音不高不低,秦老爺子眼裏帶着笑意“唉”了聲,顫顫巍巍地站起來,想走到他跟前,卻不知何故腳下踉跄了一下,幸虧韓铮眼疾手快扶住了他,不然準是一個大跟頭。
“和你說過多少次了?腿腳不方便,走路要小心點,拐杖随時拄着,還當自己是小年輕呢?”
韓铮語氣出奇的差,秦老爺子先是一愣,等他說完也只是舔了舔幹澀的唇,一邊稀裏糊塗的點頭,活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他看着韓铮時的眼神,滄桑而深遠。枯瘦的雙手用力握住韓铮的手腕時,止不住地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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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铮知道他有話要說,也一直等着他說出來,可等了很久,他也只是說出一句異常簡單的話。
“你以後……別走了吧。”
可這句話,不知為何,讓韓铮的眼睛在一瞬間發澀。
站在他們身邊的秦飛飛,搶先一步落下了眼淚。
可以說,這一刻,韓铮是愧疚和悔恨的。他曾以為自己會在這件事上執着很久很久,可原來那個小疙瘩雖疼痛默認,卻并沒有自己想象中那麽難以忍受。眼前這個老人,在最艱難的時候背起了那個包袱,孤單地養育了自己二十多年,這份恩情,到底不是說抛下就能抛下的。
他內心深處依舊會有難以磨滅的怨念和不甘,可親情和愛是依附共生的。這世間有太多複雜的情感,他活了小半世,終究逃不出塵世的牢籠。世上比他情商智商都高的人多如牛毛,可大多數人還不是得和現實握手言和?
罷了。
他決意不再糾纏于過去,各退一步是對他們雙方的解脫之道。只是,韓铮是絕不肯承認自己有錯的。人人都有自己的底線,對于現在的他來說,只要他能繼續和周言在一起,一切都好說——雖然總覺得這樣想有些對不起謝晨。
其實韓铮到現在都覺得很難相信,那家夥居然這麽蠢,被長輩的三言兩語就唬住了,然後堂而皇之的騙了他。他們認識了那麽多年,又在一起那麽久,謝晨卻始終不知道他要的是什麽。又或者,其實他太愛自己,所以寧願相信長輩那些關于“前途”、“未來”的說辭。
人死不能複生,韓铮再這麽糾結下去,也無濟于事了。
之後秦老爺子沒有再提他和周言的事情,不知是真的遺忘了,還是有意回避。正值開學,韓铮還要忙着做學校裏的事,每天早出晚歸的,兩人愣是沒有找着一個機會坐下來好好談一談。
那日和周言分別後,本來說好過幾天韓铮接他到市裏,約個會吃頓飯什麽的,之前七夕韓铮正好有事去了趟外地,情人節都沒過,他還欠周言一頓大餐,可當他和周言說“明天一早來接你”時,周言居然拒絕了他。
“有點感冒,不想動。”
韓铮忍不住皺眉:“帶你去醫院看看?”
“沒什麽大毛病,你忙你的。”
他的語氣淡淡的,傳到韓铮耳朵裏的聲音總讓他覺得怪怪的,他頓了頓,遲疑地問:“你不會在生氣吧?”
這回輪到周言愣住了。他回頭看了看坐在廚房小板凳上“哧溜哧溜”吃面的羅羽婧,硬生生發出兩聲尬笑:“拜托,兩個大男人,哪裏這麽矯情。”
韓铮總算也笑了,說:“本來還想問你想不想我,再一訴衷腸,你這樣一說,我都不知道怎麽開口了。”
不知是天氣太熱還是緊張所致,周言握着手機的掌心一陣濡濕,他另一手攏着嘴巴,壓低聲音,朝着手機屏幕來了一個親吻:“聽見了沒?”
“聽見了。”韓铮無奈,“本來沒那麽想的,本來只是純潔的想,我一聽你這聲音,馬上不純潔了。”
周言:“……”
“好了,不逗你了。好好照顧自己……不然我晚點過來看看你?”
周言拒絕的很幹脆:“別了吧。你剛剛回家,別和老爺子又鬧不愉快,這個鍋我可背不動。”
這種疏遠的态度不知韓铮是否已經察覺。周言心事重重的挂斷電話,再回頭,準确捕捉到羅羽婧的眼神,異樣的看着自己。
她忽然發出一聲古怪的笑,像某種奇怪的老鳥,不太明媚的瞳孔像一口枯井。自從羅羽婧住到這裏,他總覺得她整個人怪怪的,雖說出了那麽大的事人消沉下去也挺正常的,可性情變化如此之大,讓人挺不适應的。
周言被她看得頭皮發麻,不自在的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問:“怎麽了?”
羅羽婧放下了手裏的面碗,幅度很小的揚了揚嘴角,她的聲音輕細的像在哼歌:“你喜歡男人,我知道的呀。以前你和丁一钊的事,我也知道的,嘻嘻。”
就在那瞬間,周言恍惚重又看到從前的羅羽婧,尖銳、冷漠,帶着一種讓人作嘔的幽默。他覺得一種像來自地府的寒氣硬生生地從自己的骨頭縫隙裏鑽出來,深入肺腑,無孔不入。
周言突然想到一件小事。那時候他剛來羅家沒多久,有次到了學校發現落了東西在家,下課後騎自行車回家拿,路過一條必經的小巷時,聽到了一個刺耳的笑聲,他不舒服地皺眉,本想就這麽無視了,可随後,笑聲擴展成了淩厲的尖叫,他依稀分辨出那個聲音來自羅羽婧。
他把車調轉方向,有些鬼祟地往那裏看,看到一個滿頭銀絲、佝偻着背的老太把自己幹枯的雙手箍住羅羽婧纖細白皙的脖頸,老太沒有多少力氣,可羅羽婧的臉色還是慢慢呈現一種青灰,她放肆地笑着,直到某一刻,她的眼神陡然一變,然後抓住老太的雙臂,用力甩開她。
老太狠狠摔在牆上,額頭上嗑出了一道淤痕,她摸着腦袋啐了一口:“閻王爺手下的小鬼!”。
當時羅羽婧才多大?大抵還是個中學生。她明明可以在老太一開始箍住她脖子的時候就把她推開,可是她沒有,她一直等到老太以為自己要得逞的那一刻。
這對于周言來說,是一樁無解的事。
那日的羅羽婧瘋癫的模樣把他吓壞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當天晚上他就發起了高燒,一燒就是三天三夜,姜雪沒什麽心情還非得照顧他,氣得一個禮拜沒給全家人好臉色。
病好後周言有意無意忘記這件事,倒真的把這一頁翻過了,羅羽婧又成了他眼裏那個總是驕縱刁蠻,但偶爾幼稚的可愛小丫頭,和任何極端邪惡的詞彙都沾不上邊。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這個時候那段記憶卷土重來。事隔多年,再次想起時依然覺得心驚。
周言看着她的眼睛,淡淡地笑:“為什麽當時沒告訴你媽?”
“不關我的事呀。”她甜甜地笑,那笑很是滲人。周言寧願見她平日裏那副對自己總是頤指氣使的、不找茬不痛快的臉,“你難道不應該謝謝我嗎?”
周言不置可否地聳聳肩,并不想繼續這個話題。
然而,羅羽婧好像不想就這麽放過他,在周言轉身即将走出廚房的時候,她忽然開口:“你那個男朋友,知道我在你這嗎?”
作者有話要說:
寫這章的時候自己也覺得驚悚………………
那啥 以後每天晚上7點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