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日子一天天過下去,快到九月,咖啡店和肯德基裏出現了越來越多聚在一起趕着抄暑假作業的學生,走到哪裏都是鬧哄哄的一堆。相對而言,星巴克就安靜多了。韓铮坐在角落的那張椅子上,桌上放着筆記本電腦,手邊是一堆又一堆的資料。
周言就坐在他對面,手裏捧着一本韓铮随便找給他的書,是關于心理學的,他看了兩天了,仍然一知半解,看進腦子裏的,不過一半。
羅羽婧依然沒有消息,和當時的孫小珍一樣。什麽“凡走過必留下痕跡”?如果一個人真心想要悄然離開,是很難被人發現蹤跡的。
這件事就和這個夏日漸漸降低的溫度一樣,慢慢冷卻下來。這個城市每天都有無數更新鮮的事情發生,每個人都在自己的世界忙碌着自己的事情,或許再過一個月,已經沒有人會記得那個曾經屢屢上報上新聞的女孩。
随着時間的推移,周言也已漸漸習慣了韓铮的存在,一起刷牙洗臉,一起洗衣做飯,一起起床安眠……
越是習慣,也越是恐慌。
周言心裏明白,韓铮總是要走的。昨天很晚的時候秦飛飛又給他打電話了,似乎是秦老爺子住院了,很想見他。他站在不遠處望着韓铮,看着他始終是蹙着眉,嘴唇微動,不知在說些什麽。但是他看得出來,韓铮已經動搖了。
從某種程度上說,他們倆很像,一樣的心軟,韓铮甚至比他更刀子嘴豆腐心,對待親人,他們總是無法做到徹底而絕情。
周言曾經的心理醫生說過,這樣的人,更容易受傷。
“怎麽心不在焉的?”韓铮不知何時從他的那堆資料裏擡頭了,手裏的筆毫不留情地敲了敲他的腦袋,明亮的眼眸裏帶着笑意,“喂,看完後我可是要考你的。”
“切。”周言笑了笑,忽然說,“铮哥,你下禮拜就要上班了。不然,你回家一趟吧?”
韓铮的表情,在半秒間變了變。
“趕我走?”
“不是。”周言無奈一笑,“看你這幾天心神不寧的。算了,也差不多了,老爺子養育了你這麽多年,現在一大把年紀了,你別告訴我你真想和他斷絕關系。秦家戶口本上可寫着你的名字呢。以後要是哪天同性戀合法了,我們去注冊還得要那本本。”
本來是一件挺尴尬嚴肅的事,被周言這麽一說,好像瞬間變了個味兒。韓铮忍不住笑了起來,還一會兒才收斂起笑容,轉了會筆,慢悠悠地往後靠,深深呼出一口氣:“行吧。既然你都這麽說了,那我真回去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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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難過?”
“難過。不過小別勝新歡。”
周言的鞋子點了點韓铮的鞋面,韓铮一縮腳,低頭皺着眉瞅了瞅自己白色鞋面上一塊淡淡的污跡:“你這什麽毛病?以前是踹人,現在是踩人。知道我有潔癖逗我呢?”
“得了吧,你別得了便宜還賣乖。你的所有鞋子都是我刷的。刷完和新的一樣。”周言嘀咕了一聲,“也沒見你洗內褲洗的多幹淨……”
他們之間是有過日子的感覺的,柴米油鹽,洗衣做飯,偶爾也會起争執,大多時候都是和諧而甜蜜的,這種感覺是周言和丁一钊一起時未曾體會過的。
他想,這或許,就是所謂的幸福。
韓铮做事效率很高,當天晚上就給秦飛飛打了個電話,說明天上午就回家。
此時是晚上七點,天還沒完全暗下來,這要在平常,兩人早已洗完澡光着膀子坐在地板上握着手柄打游戲了,旁邊一定是切成兩半的西瓜,一人一個小勺,一“Game Over”就搶着去挖對方那一半最甜的西瓜心,幼稚的像倆小孩。
而現在周言在一旁靠在門板上,看着韓铮收拾行李,把衣服一件件細致的卷好,再放入行李箱中整齊排列好,兩人很長時間內沒有交流。
等到韓铮想把電動剃須刀一起放入箱子裏時,周言終于忍不住開口了:“帶走幹嗎?放這得了。”
潛臺詞是:難道不打算永遠不回來了?
韓铮蹲着仰頭,眯着眼睛看他,看了會兒猝然一笑:“啧啧,終于暴露了。這麽舍不得我?”
“是是是,我舍不得了,後悔了,行了嗎?”周言走到他身邊一同蹲下,翻了翻他疊好的衣服,努努嘴,“這兩個月新買的就別帶走了。讓我留個念想。”
“我又沒死。”韓铮無語,“乖,別鬧,我這個電動剃須刀跟了我很久,不貴,出過幾次問題我都專門拿店裏去修好了,其他的我用不慣。”
韓铮是個挺懷舊的人,好周言這種“扔扔扔”的極簡主義在對待物品上有天壤之別,周言看着他把剃須刀放進行李箱的隔層的小兜裏,心碎到不行。
這晚誰也沒睡踏實,特別是周言,來來回回翻來覆去,韓铮差點沒把他一腳踹下去。然而雖然兩人一同失眠,卻罕見的沒有聊天,到最後誰也不知道自己和對方是什麽時候睡着的。
最後的一晚,就這麽稀裏糊塗地過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兩人還在睡夢中,就被樓下此起彼伏的車喇叭聲給吵醒了,周言惱怒地開窗往下一看,只見秦飛飛那個小二百五坐在車裏探出一個頭,大喇喇地笑着沖他招手。
周言氣得要命,“砰”地關了窗戶,回頭時,韓铮不知何時從床上爬起來了,站到了他的身後,從後面摟着他的腰,略微一低頭,吻在了他的後頸。
那個吻很深,等到放開時,果不其然留下一個不深不淺的紅印子。
周言挑了挑眉:“……你猜猜看秦飛飛會不會看到?”
韓铮:“……”
秦飛飛對韓铮要回家表示出了相當的熱情和激動,明明韓铮自己有車都特地放棄了懶覺開着自己的小Mini過來晃悠。
“等下回去放下東西之後,我們一起去醫院看爺爺吧!”秦飛飛一邊吃着周言做的冰鎮綠豆湯,一邊笑眯眯地和韓铮說,“今天一大早,汪婆就出門買了一大堆菜呢!都是你愛吃的!”
韓铮含糊地應,神情平靜而冷淡,秦飛飛自High了一會兒就不吭聲了,偷偷朝周言做了個扁嘴的表情,看着有點郁悶。
周言本想來個“十八裏相送”,坐上韓铮的車一起到市裏,可既然秦飛飛都來了,他也就不好意思了——兩個大男人還磨磨唧唧的,被人小姑娘看在眼裏還不是得笑掉大牙?
于是,韓铮就真的這麽走了,兩人連個臨別擁抱都沒有。韓铮臨走前只說了一句“過兩天過來接你去市裏”,就沒有下文了。
再次一個人回到空蕩蕩的房子裏,卧室和浴室裏還殘存着韓铮生活過的痕跡,周言覺得自己此刻的心情和怨婦也沒什麽差別。
垂頭喪氣地沖了個冷水澡,又垂頭喪氣地洗了個碗,再走出廚房的時候,眼神無意中一掃,忽然愣住了。
大門怎麽開了?
這一帶民風淳樸,治安挺好的,從來沒有出現過小偷,不過家家戶戶養貓養狗不在少數,周言對小動物有莫名的忌憚,家裏曾經跑進來過好幾只小狗,把廚房攪得天翻地覆的,因此,人不在院子裏時,随手關門但不鎖門已經成為了他的習慣。
難不成……真有小偷?
周言的太陽穴猛然一跳,往四周環顧了一番,然後步伐很輕地走進廚房,拿起了門後的一根木棍,正要出去時,突然聽到了竈臺後傳來的悉悉索索的聲響。
這什麽小偷啊?沒事去竈臺偷什麽?偷灰嗎?
“出來吧,別躲了,我都看見你的鞋了。”其實只是個鞋後跟,也不知道小偷怎麽當的,還沒偷成什麽東西,狐貍尾巴先露出來了。
片刻後,“狐貍”扭扭捏捏地從竈臺後探出一個頭來。
周言:“……”
羅羅羅……羅羽婧???!!!
她身上原來穿着的白衣服已經變得髒兮兮,快看不出原來的顏色了,長發披散着,淩亂而油膩,臉上還算幹淨,就是面容憔悴到難以辨識,眼袋仿佛都快掉下來了。
“你怎麽在這?!”
周言現在的心情不能簡單的用“震驚”來形容,只能說是“日了狗了”。
羅羽婧耷拉着腦袋,看樣子無比沮喪,再也沒了平日裏的嚣張跋扈:“我不知道該去哪裏。”她的聲音顫抖,神情很恍惚,看着他的眼神是迷茫的,“我不敢回去……我媽和我哥,會打死我的……還有那些警|察……”
她沒說兩句,眼淚就簌簌下落,一邊抓住周言的衣角,一邊死命搖頭:“我真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那個人……那個人他……”
看樣子羅羽婧還是驚魂未定,周言不知道那日究竟發生了什麽,但是能吓到羅羽婧,甚至把她打擊成這樣的,一定不是一件小事。
不過羅羽婧這人說話做事一向沖動又沒譜,周言不想問她這段時間都躲到哪裏去了,也不想知道她是怎麽摸過來的,只想問她“你接下來準備怎麽辦?”。
“你會收留我的,對不對?”羅羽婧低着頭,小聲啜泣着,慢騰騰地接過周言遞過來的一杯冰水,一飲而盡,“小時候,我一犯什麽錯,羅進楓和羅進忱都不會袒護我,只有你,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地幫我。”
羅羽婧握住他的手,可憐兮兮地說:“周言哥,我都記着的。”
“你一直那麽包容我,所以我才敢對你有恃無恐。之前的事,算我做的不對,我對不起你,可這回,你一定要幫我……”
她說話的樣子情真意切,可周言不是傻瓜,知道這姑娘是被吓壞了病急亂投醫,現在說的恐不是她的真心話,但也應該沒空去糾結那些百轉千回的心思了。
他覺得自己也挺變|态的,明明是這麽離譜的一件事,可是,羅羽婧真的來找他了,他內心深處竟隐隐生出一絲喜悅與慰藉。
他不是那種能在任何情況下都保有理智的人,從前羅進忱的事情早就說明了這一點。周言看着羅羽婧哀求的目光,恍惚覺得她還是當年那個固執、任性而不谙世事的小女孩。
他終究是她的哥哥。哪怕她從未發自內心的叫過他一聲“哥”。
也許在這種時候,最好的處理方式就是馬上帶她去警局,把一切都說清楚了,既然羅羽婧覺得自己沒有什麽罪,那麽,是非公允,自有公斷。況且,他還有韓铮站在身後。
然而,短暫的思慮後,周言給出的,卻是另一個答案。
他看着她的眼睛,發出的聲音緩慢而低沉:“你先住下來吧。我答應你,不會告訴別人。”
所有錯誤的開端,都在一瞬間,一錘定音。
作者有話要說:
聞到什麽味道木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