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認識這麽久以來,這是周言第一次主動約秦飛飛,而且還是在韓铮的授意之下。韓铮這人是外冷內熱、嘴硬心軟的典型,表面上一副“打死也不哄她”的死樣子,其實內心早軟成了一灘泥。
周言心裏明白的很,韓铮一方面擔心秦飛飛過不去這個坎,另一方面也怕她從此就真的不見他這個哥哥了。
他已沒有多少底牌,擁有的少的人總是更怕失去。
電話裏秦飛飛的聲音沒有平時那般活潑,倒也不顯得冷淡,只是平靜地很,只說:“你來吧。”末了又停頓片刻,有些遲疑地問,“韓铮不來嗎?”
周言就是在那一刻忽然明白了。或許秦飛飛也在等。
他們彼此僵持,因為彼此不知如何開口。
韓铮主動提出開車送周言到召召家裏,到了之後周言下車,韓铮自己也下車了,說是去買煙:“你上去吧,我等會在車裏等你。”
他看着周言的眼神裏帶着笑,微眯眼睛的樣子總是帶着一股特別的性|感,周言摟了摟他的腰,點點頭:“別太想我。”
眼見着周言走進大門,秦飛飛收回目光,從陽臺外走進屋內,順手把落地窗關掉,對着坐在瑜伽墊上盤腿看電視的召召說:“周言哥來了。”
召召回頭“啊”了聲,慢悠悠地站起來,一邊揉着腿一邊說:“我去切點水果。”
召召住的是市裏的高級小區,安全的很,因此門一直給周言留着。饒是如此,周言進門前,還是敲了敲門。
召召從廚房裏探出一個腦袋,沖他笑得燦爛:“我在切水果呢。你快進來吧,不用脫鞋,鞋架旁邊有鞋套。”
周言應了聲,彎腰套上鞋套。
地板上像剛打了蠟,锃亮锃亮的,周言一眼就看見在沙發上正襟危坐的秦飛飛。
倒是很少看見她沒有七歪八扭地橫躺着,連穿着都是白襯衫黑褲子,和平時的短裙短褲風格完全不同,小臉繃的緊緊的。
周言叫了她一聲,她擡頭,有點局促地站起來:“周言哥,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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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丫頭不再一見他就牛皮糖似的貼過來,甜膩膩地喊那三個字,周言這會兒反而一愣,有點不習慣了。
他摸了摸鼻子,在她旁邊坐下,稍稍打量了她一番:“嗯……好像瘦了。”
“沒,胖了五斤,褲子都快穿不上了。”秦飛飛笑了笑,笑容卻好像有點落寞。她頓了頓,說,“韓铮也來了吧?我看到了。怎麽不上來……”
最後那句話像是疑問,又好似嘆息,秦飛飛的神情略顯清冷,找不到一絲從前無憂無慮的影子。
周言咳嗽了聲,極不自然地說:“你哥他去買煙了。”
“他的煙瘾總是那麽大,和爺爺一樣。”她搖了搖頭,苦笑,“勸了多少回了,總不聽。從來都是只許他不許我幹這幹那,我連一點說話的權力都沒有。”
“飛飛……”周言欲言又止,恰巧召召在這時把切好的水果端上來。西瓜、香橙和甜瓜,顏色搭配的可好,脆生生的,像是要滴出水來。
召召很識相,放下了果盤就說:“你們先聊着,我出門買點菜,今天讓周言哥嘗嘗我的手藝。”
說完便離開了。
這麽大的房子裏,忽然就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秦飛飛把果盤往他那邊挪了半寸:“吃吧,召召的姨夫是開水果店的,都是剛送來的,可新鮮了。”
“嗯。”周言應着,用旁邊的小叉子叉了一塊西瓜往嘴裏送。
汁|水豐|盈,是很甜,他吃着卻是味同嚼蠟。
“周言哥,你知道的吧,我哥最喜歡吃的水果就是西瓜,所以我也跟着他愛吃西瓜。”
周言呆呆地看着她,忽然覺得這丫頭笑起來的樣子和韓铮真像,一樣的好看,燦爛到極致。
“我從小到大都很崇拜他。喜歡跟着他和謝晨哥玩,完全是甩不掉的跟屁蟲。他們不讓我跟着我就去大人那哭。”
“習慣總是從小養成。韓铮和我完全不一樣,我成績一直不好,還淘氣,大人見了我就頭大。而韓铮呢?他打小就很優秀,什麽都好,哪哪都是完美的。那些叔叔阿姨,伯伯阿婆,把他從小誇到大,沒有一個見了不說他好的。”
秦飛飛垂着腦袋,目光始終盯着那盤水果,時不時蹙眉,或是淺笑,似乎是在回憶。
她的語調極緩,和平日裏完全不同,周言不急不燥,只靜靜看着她,等待她的下文。
過了許久,她才再度擡起頭,神情帶上了一股子凝重,完全褪去了少女的天真。她輕輕嘆了口氣,聲音緩慢而略顯低沉:“可就因為他喜歡的不是女孩,他們就抹去他所有的好。他不再是那個從小聰明伶俐,尊師重教的韓铮,他不再完美。他變成了一個病人,一個罪人。”
周言怔了一下。
說實話,他有點驚訝。他原以為,秦飛飛心裏,對韓铮是有怨的。怨他和謝晨的事,怨他瞞了這麽多年的秘密,怨他的生性……
“哪怕謝晨哥已經去世了,他們還是不願意放過韓铮。他那麽痛苦了,卻依然沒有選擇。”秦飛飛突然落淚,周言遞了一張紙巾過去,她擺擺手,搖頭,“韓铮……他太愛自己的家人,所以寧願自己難受,也不願意他們擔心。可他也是人,也會受不住,他好不容易,遇上了你。”
秦飛飛隔着淚眼看着他,粲然一笑。
周言看得心驚。
“其實我挺高興的。周言哥,要不是因為你,他說不定真的娶了淩影,也永遠不會和爺爺攤牌。”
她伸手,握了握他的手:“周言哥,能遇上你,是他的運氣。”
周言微笑:“多虧了你。”
秦飛飛笑了出來,抹了抹臉上的淚水:“你別看我傻,其實我心裏明鏡似的。我知道韓铮表面上總是對我很兇很嚴厲,板着面孔,可我有一點雞毛蒜皮的事,他哪次不是站在我面前維護我,幫我收拾的幹幹淨淨。我沒爸沒媽,能無憂無慮的,天真任性的活到現在,是因為我有這世界上最好的哥哥。”
其實她都懂,她只是沒說出來,但不代表她漠視和辜負那種愛。
她這幾天在吃吃睡睡,半夢半醒的狀态下想了很多。想到當年知道謝晨和淩影在一起的那刻自己是如何難過,像個被搶掉甜甜圈的孩子一樣大哭大鬧;而在得知謝晨死訊的時候,又是何等絕望到三天三夜柴米未進。
也會想若是當年爺爺沒有阻止他們在一起,或許所有事情的軌跡都會發生變化,謝晨不會死,他們會在一個陌生的地方,過兩個人的生活。
兩人鮮有這樣的機會能平靜地聊着,後面秦飛飛的情緒慢慢穩定下來,和他說了很多韓铮小時候的事,許多事韓铮那個悶葫蘆根本沒和周言提過。秦飛飛一說就是一個小時,周言只側耳聽着,神情溫和,說到後面秦飛飛不太好意思了,反而問:“我好像話太多了。”
周言微笑着搖搖頭。
她擡手看了看手表,嘟囔:“這麽晚了召召怎麽還不回來……”
周言也拿出手機看了看,發現兩條微信信息。
——韓铮發來的。
“召召看見我了。”
“她車抛錨了,我載她去超市。”
周言的嘴角往上翹了翹,手指在屏幕上飛快地點着。
秦飛飛看着他問:“韓铮嗎?”
周言動作一頓,轉過頭,點了點頭:“嗯,他和召召碰見了。正好召召車壞了,就帶她一起去超市了。”
“我給召召打個電話。”秦飛飛說着站起來,上樓往房間走。
周言也不确定她究竟和召召說了什麽,總之半個小時後,召召回來了,身後跟着拎着大包小包的韓铮。
周言愣了愣。
這時秦飛飛下樓,正好撞見了恰巧在把東西遞給周言的韓铮,他交接完後便彎腰給自己套透明的鞋套。
秦飛飛踩着拖鞋,一步一步地走過去。直到走到他面前,韓铮才擡起頭,手上的動作一僵,然後挺着腰板站直了。
他看着秦飛飛的眼神游移不定,開口的時候連聲音都像隔着層沙土:“是召召讓我一起……”
他話未說完,秦飛飛率先一步伸出手臂抱住了他。
韓铮呆住了,少有的手足無措,只愣愣地把手放在秦飛飛的腦袋上,同時向周言投去探尋的目光。周言笑着和他比了一個OK的手勢便轉身去了廚房。
秦飛飛把腦袋埋在韓铮的胸口哭了好長一會兒,韓铮根本不知道自家妹妹怎麽就突然傷心成這樣,怎麽說都不是,只好揉着她腦袋任她抱着。
秦飛飛抱了很久才放開他,擡起頭說:“不管你信不信,我心裏有點察覺的,你不喜歡淩影,至少沒那麽喜歡。”
“飛飛你……”
“你讓我說完嘛!”秦飛飛掐了掐他的手臂,肌肉太緊繃,指甲都陷不進去。她嘆了口氣,“我只是覺得你和謝晨哥都很奇怪。都是莫名其妙就和淩影在一起,我一直認為謝晨哥……當年也沒那麽喜歡淩影。所以他們之後就分手了我不意外。”
秦飛飛低頭沉默了一會兒,輕聲問:“你有沒有覺得我在嫉妒她和謝晨哥在一起過……”
“沒有。”韓铮打斷了她的話,聲音溫柔而堅定。
她耷拉下腦袋:“其實也不止是謝晨哥的死。淩影和謝晨哥在一起過,你和謝晨哥又是最最好的朋友,我很難接受,她就這麽和你在一起了,若無其事的。我當時,真的沒法接受。”
秦飛飛伸出食指,輕輕點了點韓铮的眉心:“我甚至恨過你。我在最難過的時候好想大聲問你,你們這樣對得起謝晨哥嗎、晚上睡得着嗎?”
韓铮動了動唇,瞳孔裏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過。
“可是你沒有。”
“因為你是我哥哥。”她的眼裏泛出淚花,伸手搓搓他的頭發,“大狗狗,我很愛你,即使發生了這些事,你隐瞞了我那麽多,我也愛你。所以,你不要怕啊。”
一直挺平靜的韓铮,突然怔住了。
他們父母去世的那年,韓铮還很小,秦飛飛更是個小嬰兒,等到她記事了,常會問爸爸媽媽在哪裏,韓铮那時已經懂事,會幫着爺爺編各種各樣的謊話來騙她,想讓她的夢做久一點,童年再長一點。
後來有一天,秦飛飛不知怎麽就知道這件事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飯也不吃,水也不喝,鬧着不上學,說韓铮是大騙子,再也不理他。
秦飛飛以前發脾氣都是小打小鬧,從沒像那次一樣嚴重,韓铮眼見實在沒法子了,忽然心上一計。本來周末學校有一個藝術節活動,他們年級表演的節目是一個課本劇,關于小狗和狗媽媽的故事,老師特地租了演出服裝,其中就有一套是小狗的戲服,加上一個大大的狗腦袋。
他那時是個沉默內向的少年,也從不參加集體活動,那是第一次,他大膽地向老師提出能不能借那套衣服用一天。
再後來,秦飛飛這個小沒心沒肺就被韓铮扮演的在地上撒潑打滾的“大狗狗”逗的破涕而笑。此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大狗狗”成了秦飛飛對他的稱呼。
很久很久沒有聽到這三個字,這會兒韓铮心頭一陣感懷,一時之間無話可說,只看着她,許久後,鼻間竟有點酸了。
周言在廚房裏揀着菜,頭一回覺得女人的哭聲也不是那麽難以忍受。
召召正在痛扁一條胖頭魚,滿頭大汗的,間歇的片刻回頭看了看周言,見到他唇角的笑,自己也忍不住樂了:“開心了吧?”
周言擡眸:“啊……”
“我之前就和你說過,秦飛飛沒事的。只不過這事兒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需要時間緩一緩。”召召把昏厥的胖頭魚往水池裏一扔,洗了洗手,不無遺憾地嘆氣,“真是的,帥哥都成一對了,讓我們這種單身女青年怎麽辦才好?”
召召要臉有臉,要身材有身材,周言知道她在說笑,幹笑了聲,幹脆附和她:“是啊是啊,你要小心點,萬一就孤獨終老了……”
“嫁不到男神,寧願孤獨終老啊。”召召向周言擠了擠眼睛,“你知道的吧?我當時可是準備追你的!”
周言一臉懵,手裏的刀差點切到手指:“不知道。”
召召揮揮手:“得了得了,木頭對木頭。你和韓铮還真是天生一對。”
這頓飯完全是周言和召召的傑作,韓铮和秦飛飛這對兄妹半只腳都沒有踏進廚房,等到兩人忙活的差不多了把菜上桌,發現那兩位竟然盤着腿坐在電視機前拿着手柄打游戲,時不時你說我一句“白癡”,我罵你一聲“傻X”,就像沒事人。
周言在廚房門口看着,那種淡而隐秘的幸福感像空氣一樣包圍了他。
他覺得有點喜悅,有點慰藉,又有點羨慕與慶幸。
韓铮,終究是比他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