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韓铮迅速地跑下樓,一句話都沒說,只拉過坐在沙發上尚在低頭思考人生的周言就往門外走,任憑秦飛飛和汪婆在身後叫喚,頭也沒回。
他已經回不了頭了。
雖然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麽,但是剛才樓上的動靜周言是聽到一點的,再看韓铮現在這張誰都欠了他幾千萬的臉,不用猜就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周言此前考慮過最壞的情況,但也沒想到韓铮的反應會這麽大。還有秦老爺子,也沒有出來攔一下。
周言在心裏暗嘆。真的就這麽讓人難以接受嗎……
酷暑的天,一出門就能出一身的汗,韓铮臉上卻冷的像要掉冰渣子了,他的眼裏有一種異常濃重的悲傷,渲染的整個人的面孔像烈士般悲壯,拼命皺眉咬牙的樣子好像整個人都要碎了。
周言心疼的要命,想說點什麽,可韓铮這個樣子,明顯是憤怒難過到了極點,這個時候,還是少說話為妙。
韓铮平日裏是極理智的人,開車從不超速搶道,可這會兒整個人像脫缰的野馬一樣,重剎飙車,一輛越野車在市區硬生生開出了叢林探險的效果。
周言剛吃完晚飯還沒消化,被這麽野蠻的開法刺激的胃裏翻江倒海,一點不敢張嘴,因為一張嘴鐵定“哇啦”一下全吐出來。
周言光顧着心驚膽戰了,沒有注意韓铮究竟往哪開的,等到車子停下來,他往周圍望了一圈,然後豁然:這裏他們來過。
不就是他們曾經來過的那個還沒怎麽被開發過的風景區嗎?
湖還是那片湖,韓铮喂過的鳥,卻沒了蹤影。
韓铮一言不發地走下車,頂着炎炎烈日,望着很大的一片人工湖抽煙。人工湖裏有一群白天鵝晃晃悠悠地游過,有兩只還撲騰了一下翅膀
周言走到他旁邊,還是沒忍住說了第一句話:“鳥不見了。”
“這個季節見不到。太熱了。”韓铮悠悠地吐出一口煙,視線還是望向遠方,“周言,他們知道。”
韓铮這句話突如其來,語氣淡而悲傷,周言一愣,脫口而出:“他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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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汪婆,可能還有我并不知道的其他人。”他兀自搖頭,自嘲地笑笑,“我覺得自己像一個小醜。”
周言皺了皺眉:“也許你爺爺只是為了保護你。”
“他覺得我有病。所以從當年,他知道我和謝晨的事開始,唯一想到要做的,就是不顧一切分開我們。”
直截了當地以一種蠻橫無理的方式給他下了判書,連一個簡單的溝通、解釋的機會都沒有留給他,
“我恨了謝晨那麽多年。哪怕在他去世後,我都沒有真正釋懷。”
韓铮看着周言的眼睛裏,滿布着血絲,周言怔住了。
韓铮哭過。
他這麽久以來倚靠的那個人,強大到無可戰勝的男人,落淚了。
就像風吹過柳絮,沒有留下太多的痕跡。
周言忽然想到從前看過一部很有名的電影《藝妓回憶錄》,裏面有一段旁白是這麽說的:
——寺院有一首名為傷痛的詩,刻在石碑上面,那首詩只有三個字,但是詩人卻把詩句刮掉。傷痛只能意會,不能言傳。
周言走近一步,摟住他的腦袋。比他個頭還高的男人低頭,把臉埋在他的頸彎裏,緊緊地抱住他,然後發出一聲嗚咽似的哀鳴。
這個世界上唯有痛苦和絕望像是荒漠一般無邊無盡。當年的周言在锒铛入獄時體會過,那種在波浪滔天的汪洋中如同一葉扁舟般浮沉的感覺,是他這一生都不敢再回想的。
韓铮大病了一場。
不能說與他之前的傷完全沒有關系,但周言覺得,主要還是心病引起的。
周言帶他去了一次醫院韓铮便不願意再去第二次,每天還是很虛弱地躺着,發燒、嘔吐、腹瀉輪着來,周言活活被折騰掉半條命,韓铮才稍有好轉的跡象。
這期間只有汪婆打過一次電話來,也不知是自己想打的,還是經秦老爺子的授意。直接打到了周言的手機上,言語很拘謹,像是探口風,問了問現在韓铮的狀況。
周言沒有多嘴告訴她韓铮躺屍一個多禮拜了,只說“比較平靜”,讓她不要太擔心。
汪婆聞言不住地嘆氣:“阿铮不是小孩子了,我也知道他這回真不是一時沖動。可他爺爺年紀也這麽大了,把他拉扯到這麽大,不容易啊……”
那話其實也在理,可周言聽着,心裏依舊不是很舒坦,岔開話題問:“老爺子身體怎麽樣?”
“還行吧。就是飛飛這孩子……”
汪婆欲言又止,周言心知另有內情,秦飛飛這個不安分子說不定又搞什麽異動了:“她怎麽了?”
“阿铮走後,她過來逼問我和她爺爺出了什麽事,我們兜不住了,就把事情告訴了她。你也知道這孩子對阿铮和阿晨的感情有多深,她的反應比阿铮還大,和她爺爺大吵了一番後,就收拾東西去召召那丫頭那裏住了。”
這事倒是讓周言很意外,當時誰都考慮到了,就是沒想到秦飛飛這丫頭也是枚定時炸|彈,韓铮和淩影訂個婚都能讓她上蹿下跳尋死膩活的,這會兒知道了自己哥哥和從小喜歡的人居然在一起過,這刺激……周言想到就覺得心驚。
哎,韓铮骨子裏那麽疼這個妹妹,如果秦飛飛真的因為一個性|取|向就和韓铮鬧翻了,韓铮一定會非常難過的。
周言心事重重的挂斷電話,微信好友列表上找到從沒有聯系過的召召,點開消息列表,和她打了聲招呼。
召召很快就回複了:“Hi!帥哥!怎麽突然想到我了?”
“秦飛飛在你那?”
“就知道是為了這事……放心吧,傻丫頭沒事,好着呢,在我這吃飽了睡,睡醒了吃,下回你見到該認不出來了,沒幾天就胖了一大圈。”
周言沒心情和她開玩笑,連“哈哈”都發不出來。秦飛飛的性子這麽倔,又特別黏人,在這種關鍵的時候沒有找韓铮,也沒給自己打電話,他能想到的原因只有一個:她不高興了。
不管是對韓铮還是對自己,或者單純對那些事情。說到底,他們這樣的人是少數,那麽必須接受這個世界上大多數人無法接納他們的這個現實。
周言還在低頭回信息,肩膀上忽然多了一只手,他轉頭,看見了站在自己身後的韓铮。
前幾天一直下雨,衣服洗了之後潮潮的有一股味兒,韓铮換洗的衣服不夠了,就穿上了周言的T恤短褲,雖然身形比周言大不少,但是周言買衣服喜歡往大裏買,所以韓铮穿着正合身。
周言沖着他笑了笑:“我把我的衣櫃送你吧,你怎麽穿什麽都比我好看?”
韓铮頓了幾秒,一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很認真地說:“可能……我身材好。”
“要臉不?還人民教師呢?”周言笑翻了。
韓铮偏頭在他脖子後面啃了啃,嘟囔了一聲:“不要。”
他今天精神看上去挺好的,至少比前兩天好太多了,之前那架勢,害得周言緊張兮兮的晚上都睡不好,就怕一不小心這大爺挂了自己就得守寡。
韓铮鬧了好一會才把他放開,拿起周言的水杯喝了一口,問:“和誰聊微信呢?”
“啊……”周言才被問了一句就心虛了,一心虛韓铮這只老狐貍就看出來了。
韓铮擡了擡眉,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老實交代吧,周同學。”
沒一會兒,周言就把汪婆和召召說的話全告訴了韓铮。
韓铮沒說什麽,單單神情平靜的“哦”了一聲,害得周言心裏反而七上八下的。
“铮哥,要不要給秦飛飛打個電話?”
“打什麽打?”韓铮斜了他一眼,“說了不是小孩子了,不可能每回都哄着。”他話是這麽說的,可眼裏的煩躁和憂慮是藏不住的,聲線也不似之前那麽平靜。
逞能啊。
明明是很在乎的。
這個世界上能有人站在你旁邊不容易,要讓那個人一直堅定地在你身後更是難上加難,秦飛飛對韓铮的态度一直是表面強硬,內裏服服帖帖。可是他們倆說到底沒有一起經歷過什麽大事,雖然同樣自幼失去父母,從小一起長大,到底不是親兄妹。周言這些年在丁一钊那道聽途說過不少,遇上這種事,就是真正的親人,反目成仇也不是罕事。
周言好像在這個時刻才忽然反應過來,韓铮在這個世上,也是沒有血親的。他尚且有羅進楓和羅羽婧這兩個看他不爽的,但也是同父異母的手足,可是韓铮呢?
他一走出那個家,可能就真的斷了所有的羁絆。
自那天起,韓铮無論走到哪裏總是拿着手機,每隔幾分鐘就拿出來看看,像是魔怔了,周言知道他在等秦飛飛的電話,每見一次就愈發心疼一點,可這倒黴丫頭怪沒良心的,好幾天了也一點動靜也沒有。周言還是時不時和召召打探情況,甚至旁敲側擊撺掇她讓秦飛飛給韓铮打個電話,不行的話,發條短信也可以啊。
到後面周言整個人又氣又急的。她倒是在別人家好吃好喝好睡,憑什麽他铮哥就得揣着手機焦慮症一樣在屋裏兜圈子?!
周言越想越不服氣,恨不得直接打電話過去把秦飛飛罵個狗血噴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