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晚飯時分,天已經黑了,同隔間的大叔看不成風景,終于回來了。隔間裏空間很小,邵飛腿長,怕擋着大叔,不得不整個人往蕭牧庭鋪上縮。蕭牧庭踱去走廊看了看,朝邵飛招手道:“小隊長,來。”
邵飛起得太急,腦袋險些撞到上鋪的床板。蕭牧庭反應非常迅速,一步邁回,右手擋在他頭頂與床板之間:“小心。”
“噢!”邵飛暗罵自己又毛手毛腳,額頭卻情不自禁在蕭牧庭手掌上蹭了蹭,歡天喜地:“謝謝隊長!”
這聲兒太歡樂了,聽得剛坐下掰橘子的大叔也笑了起來。
蕭牧庭收回手,“不早了,餓了沒?”
邵飛早餓了,蘋果不解饞,和零食沒分別,但剛才蕭牧庭神情專注地看着筆記本電腦,他舍不得打攪,肚子叫時就使勁捂住,不讓蕭牧庭察覺到。
“還好,有蘋果墊着,不太餓。”邵飛繃着面子,“隊長您餓了?想吃什麽,我去給您買。”
“一起去吧,坐這麽久,也該活動活動了。”蕭牧庭說:“你去一趟12號車廂,把大家都叫上。”
“他們早吃了。”邵飛說。
蕭牧庭笑:“這麽确定啊?”
“這都6點多了,再不吃得餓死。”邵飛邊走邊說:“餐車一過,準被他們洗劫,燙水都不留!”
“是嗎?”走廊窄,蕭牧庭走在後面:“那你剛才還說不餓?”
邵飛這才發現說漏了嘴,連忙補救:“我和他們不一樣啊。”
“哪兒不一樣?他們是圓腦袋,你是方腦袋?”
“我是您的勤務兵,他們又不是。”邵飛說得還挺像那麽回事兒:“您還在工作,還沒吃飯,我這當勤務兵的哪能餓?”
“我聽出來了,我們小隊長的意思是——你這當隊長的不懂體恤下屬,下屬肚子都餓得咕咕叫了,你也沒點兒表示,還在那兒瞎敲鍵盤。”
“我不是這意思!”邵飛猛地轉身,險些撞在蕭牧庭身上,兩眼圓瞪,觸及蕭牧庭含着笑的目光時,才知道自己被逗了。
下巴一昂,甩頭就是一聲中氣十足的——“哼!”
哼完覺得有點糟糕,男朋友不應該這樣,動不動就“哼”像什麽樣子,女朋友還差不多。
邵飛想起念書時逗後桌的女孩兒,傳卷子時半天不給人家,急得姑娘直踹他凳子腿。後來老師在講臺上喊了聲“邵飛,考試你也皮?考完來我辦公室”,他才把卷子遞過去。女孩兒臉都氣紅了,白了他一眼,嘴巴嘟起,發出一聲“哼”。
真要命,他在心裏給自己亮了張黃牌,“哼”這種語氣詞以後絕對不能用了,男朋友生氣時得挑其他詞兒,比如“呵呵”和“嗯”,聲調上揚的那種。
蕭牧庭整理了一下午資料,本來有點累,結果跟邵飛說了兩句話疲憊感就沒了,剛才更是被一聲“哼”引出滿心惬意。
蕭錦程說邵飛像貼心的小棉襖,他卻覺得邵飛像個開心果,單是看看邵飛臉上豐富的表情,心裏就敞亮敞亮的。
如此一來,不免生出繼續逗弄的心思。
蕭牧庭說:“剛才哼得不夠大聲,來,再哼一回。”
邵飛愣了,這還能再哼?
“新兵連時班長說過吧,喊口號要聲音洪亮,連喊三遍。”蕭牧庭忍着笑:“你剛才只喊了一遍,而且不夠洪亮。”
邵飛急道:“我這不是喊口號啊!”
“喊口號是表達情緒的一種方式,你剛才的哼也是表達情緒,對嗎?所以本質上是一樣的。”
論繞圈子,邵飛哪是蕭牧庭的對手,哼也不是,不哼也不是,臉都憋紅了,恍惚間似乎又回到了幾個月前被蕭牧庭“欺壓”那會兒。
蕭牧庭也沒逗得太過火,點到為止,見有乘客過來了,攬住邵飛的肩膀往自己身前一撈,給對方讓出一條道。
邵飛還氣着呢,心頭的火頓時被這動作澆滅了。心髒咚咚直跳,恨不得沖出胸腔,貼上蕭牧庭的胸膛。
蕭牧庭笑道:“好了,不惹你了。想吃什麽?”
走進餐車時,邵飛盯着蕭牧庭的背想:我想吃你!
你又不給吃。
鐵路餐分量小,一份根本不過邵飛吃。蕭牧庭一來就給他買了兩份,還特意加雞腿加蛋,笑着問:“小隊長,夠不夠?”
邵飛拿着雞腿,嘴唇沾滿油光,“隊長,您也吃。”
晚飯後剛好又到一個大站,蕭牧庭提議下車散步消食,邵飛樂呵呵地跟上去,兩人一起走在夜色與燈光交織的露臺上,晚風一吹,空氣裏浮着小販煮玉米和鹵雞腿的香味,十足的市井氣。
邵飛不知道蕭牧庭怎麽想,自己心裏反正是樂壞了。
列車鳴笛,蕭牧庭幾乎把一個手推車上的零食全買了下來,與邵飛一人提兩包,一起走上12號車廂。
年輕隊員不經餓,晚飯吃了沒一個小時就又饞了。坐長途火車的乘客大多帶着食物,戰士們卻只有行李。邵飛将口袋往鋪上一放,隊員們全激動了,躺上鋪的也跳下來,生怕沒自己的份兒。
蕭牧庭站在一旁,寬容地看着衆人:“動靜小點兒,別影響其他乘客。”
他聲音不大,沒有任何責怪與威迫的意思,戰士們立即安靜下來,邵飛卻興奮過頭,突然吼道:“隊長讓你們小聲點兒,聽到沒有!”
所有目光都聚了過來,蕭牧庭搖着頭笑,2秒後艾心說:“飛機,你讓我想起一個成語。”
陳雪峰接道:“我也想到了。”
隊員們異口同聲:“狐假虎威!”
邵飛呲牙:“你們才是狐貍!還有以後別叫我飛機!”
這回連蕭牧庭都詫異了,心道這孩子莫不是想改名“兵王”吧。
艾心說:“飛機咋不好?”
有人縮在角落裏笑,結果沒控制好聲量:“因為每天都有人打飛機啊。”
現場陷入詭異的安靜,說話那位被戰友摁進被子裏,不知誰低聲道:“媽的蕭隊在呢!”
邵飛尴尬極了,回頭看蕭牧庭,卻見蕭牧庭背過身去,看樣子似乎在忍笑。
還是艾心最機靈,趕忙打圓場,把塑料口袋搓出誇張的唰唰聲響:“雞腿誰要?還有豬蹄和鴨腳板呢!來來來,分起分起,先到先得啊,晚到只能啃骨頭渣。”
戰士們又擠過去搶,蕭牧庭這才轉回來,目光落在邵飛氣呼呼的臉上,拍拍邵飛腦袋:“跟我回去坐坐,還是洗漱休息?”
離熄燈還早,邵飛當然想跟着蕭牧庭,但剛才那句“打飛機”太刺激了,加之他還想着蕭牧庭打過兩次飛機,頓時不好意思起來,“我……隊長您晚上還工作嗎?”
還需要我在一旁悄悄陪着嗎?
“還得看一會兒資料。”蕭牧庭說。
“那我跟您回去!”
同隔間的大叔已經睡了,邵飛坐了一會兒就打哈欠,身子随着車廂一搖一晃,半夢半醒時撞到了蕭牧庭的肩。
蕭牧庭站起來,壓低聲音說:“困了就躺着,來。”
邵飛迷迷糊糊躺蕭牧庭床上,也不知是心理願望作祟,還是确實太迷糊,居然主動脫了鞋,霸占床鋪時一點兒不客氣。
蕭牧庭拉起被子給他蓋上,拿着筆記本走出隔間,輕輕合上門,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繼續工作。
熄燈之前,乘務員前來核對軟卧的車票,邵飛才醒過來,抱着被子揉了揉眼,穿鞋時腦子犯渾,嘀咕道:“隊長,您的床被我暖了。”
蕭牧庭一怔,眉峰微微蹙起。
邵飛站起來,歪着腦袋沖蕭牧庭敬了個禮,“隊長,我回去了。”
說完就打着哈欠走了。
蕭牧庭洗漱回來時,床上還留着邵飛的體溫,确實算得上“暖床”了。
這詞不管放在什麽語境裏都相當暧昧,邵飛說得輕巧,蕭牧庭卻無法不多想。
但14歲的年齡差放在古代都隔輩兒了,代溝太深,對一個詞的理解難免有所偏差。蕭牧庭靠在床頭沉思片刻,沒再計較“暖床”,卻漸漸意識到邵飛近來比以前更黏人了。
在總部訓練那會兒就有的想法再次浮出,但又覺得荒謬。
他也是從邵飛這個年紀過來的,理解年輕戰士的想法。
20來歲,遇見強大的前輩,很多小兵都會生出崇拜、想要靠近的心情,有的甚至會誤以為是愛慕,這并不奇怪。邵飛的舉動的确親密過頭,但放在特定的成長環境來看,也算不上出格。
非要往那方面想,倒顯得杞人憂天了。
一時半會兒睡不着,蕭牧庭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照顧邵飛了,這才讓邵飛越來越黏糊。一通梳理下來,深覺邵飛确實是自己這些年來最“寵”的兵。但這有什麽辦法呢?如果邵羽還在,邵飛哪會受那麽多苦。
蕭牧庭嘆了口氣,暗自思忖也許該放手了,忽地又想起邵飛表情生動的臉,意識到小家夥真給自己帶來不少快樂。
但邵飛不是玩具,不能因為“有趣”就一直帶在身邊。蕭牧庭想,小家夥這回拿了“兵王”,心性也沉穩不少;當了接近一個月的小隊長,各方面能力都給鍛煉出來了,歸隊後差不多也該放回二中隊繼續磨砺,不再給他當勤務兵了。
至于其他的,就順其自然吧,邵飛如果真的有了其他心思,往後再慢慢引導。
列車開了20多個小時,抵達成都時已是傍晚。獵鷹的直升機沒到,來接的是戰區機關的軍官。
洛楓在電話裏說:“先別回來了,咱們這次拿了集體和幾個單項第一,機關單位高興,搞了個表彰大會,邵飛得上去發言。後面剛好有個支援邊防部隊的任務,周天就出發。這兩天你們住機關安排的招待所,該幹嘛幹嘛,別讓我操心。”
趕來接待的軍官客氣熱情,戰士們卻因為在作戰部隊野慣了而不大适應。邵飛尤感別扭,扯了扯蕭牧庭的衣角問:“隊長,為什麽要我去發言啊?”
我成績不好,語文還不及格!
蕭牧庭笑:“你是‘兵王’啊。”
“那我是不是也得穿軍禮服?”邵飛有點緊張,但一想到蕭牧庭以前也穿軍禮服,又十分期待:“您得給我看看,穿不好看給咱獵鷹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