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特種作戰總部每年都要搞一次聯訓,獵鷹這兩年抽不出隊員去北京參訓,今年六支中隊人員終于齊整了,才應總部的邀,讓蕭牧庭帶二中隊前往。
邵飛從未去過總部,和其他年輕戰士一樣躍躍欲試,成天興奮得跟打了雞血似的,可勁兒給自己加練,做夢都夢見拿了比武冠軍。年長的隊員則要淡定得多,該幹嘛幹嘛,把聯訓當成難得的休假。
邵飛和艾心、陳雪峰幾人在泥坑裏滾圓木,宿舍快熄燈時才回去。蕭牧庭見他一副泥猴樣兒,笑着讓趕緊去衛生間沖一沖,他不到五分鐘就洗完了,裸着上身跑出來,一邊擦頭發一邊問:“隊長,總部是不是比咱們獵鷹大很多啊?訓練設施也比我們先進?聯訓是怎麽個比法?是不是和南美的獵人訓練差不多?”
蕭牧庭目光落在他胸膛和腹部,“破皮了?”
他低頭一瞧,又将手肘轉過來給蕭牧庭看:“不打緊,練習低樁匍匐時給蹭的,這兒有,腿上也有,不痛,也不礙事。隊長,您以前也參加過聯訓吧?是不是特艱苦啊?”
蕭牧庭站起來,從醫藥箱裏拿出藥瓶和棉花。邵飛趕緊說:“不用擦藥的,明早起來就結痂了。”
蕭牧庭搖頭,拉過他一邊手腕,“破皮的傷,就算不痛不癢,也要及時處理,避免感染。”
酒精浸在傷口上,又痛又癢,邵飛“嘶”了一聲,不好意思地笑:“謝謝隊長。”
蕭牧庭處理完他的手肘,又蹲下看他的膝蓋和大腿。他穿着一條寬松的大褲衩,急忙跟着蹲下,“隊長!這我自己來!”
小小勤務兵,怎麽能讓首長在自己面前蹲下!
邵飛如今對勤務兵的身份适應得忒好,伸手要搶蕭牧庭手裏的酒精瓶,被不輕不重地打開,蕭牧庭拍着他的小腿,讓他坐好。右邊膝蓋的傷口有些深,蕭牧庭又起身拿來藥粉,彎腰撒上去,“痛嗎?”
邵飛:“不痛!”
其實挺痛的,跟傷口潑辣椒水差不多。
蕭牧庭拿過折扇甩開,對着傷口扇了一會兒,又往他胸口和腹部抹酒精。
邵飛笑神經發達,棉花剛挨着腹部就直哆嗦。蕭牧庭停下來,看他一眼,他努力忍住笑:“隊長,我癢。那兒是我癢癢肉呢哈哈哈哈哈哈!”
得,還是笑出來了。
蕭牧庭笑着嘆氣,将瓶子和棉花放他手上,“那你自己擦,仔細一些。”
他接過來,三下兩下塗完,又膩着蕭牧庭問:“隊長,您還沒跟我說總部是啥樣,聯訓艱不艱苦呢!”
“去了就知道。”蕭牧庭說:“早點睡吧,被子蓋好。”
邵飛現在就聽蕭牧庭的話,蕭牧庭說啥他都信,以前夏天從來不蓋被子,後半夜凍感冒了也不改,如今蕭牧庭讓蓋被子,他躺好就将自己裹成繭,只露出腦袋。
蕭牧庭問:“裹這麽嚴實,不熱嗎?”
他說:“熱!”
“手臂和腳露出來吧,蓋好肚子,別涼着胃就行。”
他立即伸出四肢,惬意地伸了個懶腰。
蕭牧庭關了燈,沒多久就聽見他睡着後均勻的呼吸聲。
一周後,二中隊即将赴京。邵飛被艾心等人圍住,問蕭牧庭帶了什麽行李。
邵飛:“嗯……今晚回去收拾,應該是常服吧?天氣太熱了,不能再穿軍禮服。”
“飛機,你得給蕭隊做做工作啊!”艾心說:“蕭隊在咱大營擺擺譜兒就差不多了,去總部後可不能這樣啊!”
“隊長沒怎樣啊。”邵飛道:“穿常服怎麽了?你看不起常服?”
“飛機你他媽!”艾心痛心疾首地看着邵飛:“咱們是特種兵啊大兄弟!你見哪個特種兵參加比武穿常服?”
“哦……”
“哦個屁!你想想,咱們一幫人的頭兒是政治幹部,夠不夠丢臉?其他部隊的兵笑不笑咱們?飛機我跟你講,這臉可丢大了!”
邵飛想了一會兒,“也沒多丢臉吧。”
“你……”艾心右手捏成拳頭,把陳雪峰往前一推,“來來來,你跟他說!”
陳雪峰:“呃,飛機,艾心說得沒錯,政治幹部帶隊這事兒吧,是挺丢臉的。要不你回去做做蕭隊的工作,讓他穿迷彩?”
邵飛沒答應,下午在蕭牧庭辦公室門口站崗,滿腦子想着蕭牧庭身着特戰服的樣子。
帥慘了。
爺們兒就該這麽帥。
第二天就要出發了,蕭牧庭收拾行李時,邵飛杵在一旁看。蕭牧庭擡頭:“有話想說?”
邵飛先是搖頭,一秒後道:“隊長,那個……”
“嗯?”
“您這次要不……穿穿迷彩?”
蕭牧庭頓了一會兒,“看情況吧。”
“……哦。”
“這次聯訓,我父親會來見我。”
“啊?”
蕭牧庭拉好行李箱的拉鏈,“他一看到我穿迷彩就緊張。”
上京的火車上,艾心又逮着邵飛問長問短,邵飛護着蕭牧庭:“我覺得隊長穿常服很有氣勢,儒雅知道嗎?獨樹一幟懂嗎?別人家的隊長全穿迷彩,我們隊長穿常服,說明什麽?說明我們隊長是儒将!”
艾心:“去你媽的!”
獵鷹二中隊是第三支抵達總部訓練基地的部隊,邵飛之前覺得總部一定高大上,到了才發現和獵鷹沒太大差別,宿舍條件還不如獵鷹。
總部的軍官領着衆人放行李,全跟蕭牧庭打招呼,看上去都是關系要好的舊識,有些久別重逢的意思。
邵飛想:隊長人緣真好!
抵達基地的頭兩天沒有訓練任務,時間自由安排。安頓好之後,隊員們就結伴四處轉悠,要不就是和兄弟部隊的戰友套套近乎。邵飛和普通隊員們一起住在大宿舍,晚飯後想去高級軍官宿舍找蕭牧庭,行至一半,卻見蕭牧庭與一個上了年紀的男人站在一處路燈下。
那男人一身陸軍常服,肩上卻沒有肩章,一只手垂在身側,一只手不時向前攤開,頭發已經花白,肩背卻挺得很直,神情嚴肅,看上去威嚴而不近人情。
邵飛離得有些遠,聽不清他正與蕭牧庭說着什麽。但從對方的衣着、年齡、氣場看來,應該是蕭老爺子。
邵飛躲在一棵樹後,緊張地看着,只見蕭牧庭偶爾點點頭,像是附和什麽,有時似乎笑了一下。老爺子好像很不滿,非常生氣的樣子,聲音也高了幾分。邵飛聽見一句“你和錦程沒一人讓我放心”。
錦程是誰?邵飛想了想,記起蕭牧庭之前提過自家弟弟,結合語境一猜,大致有了判斷。
幾分鐘後,蕭牧庭扶住老爺子的手臂,父子二人朝下一個路燈走去。邵飛沒敢跟上,探着脖子看了看,作罷回寝。
基地的大宿舍是30人間,先期抵達的特戰隊員抓阄選床,邵飛的上鋪是個比艾心還壯的大漢,頭一晚大約是認床,翻身翻了大半宿,那床吱吱嘎嘎作響,還不時傳來震動,邵飛睡不着,也跟着翻身,越翻精神越亢奮,一會兒想着即将開始的聯訓,一會兒思索蕭老爺子跟蕭牧庭說了什麽,情緒在激動與擔心中來回轉換,心頭有貓抓似的,忽地坐起來,用力抓頭發。
只是他頭發短,抓也抓不起來。倒是動作太大,把上鋪好不容易睡着的大漢吵醒了,那人伸出小半個身子,無奈地瞪着他:“兄弟,你搞啥啊?這都3點了,我數了2000多只羊才來的瞌睡又他媽被你趕走了!”
邵飛壓着嗓音說了聲抱歉,躺回去後踢了一腳被子。
天蒙蒙亮,宿舍熱鬧起來,又一支部隊到了,正排隊領生活用品。邵飛整夜只睡着了不到半小時,精神卻格外好,一個打挺坐起來,洗臉漱口照鏡子,把自己收拾得幹幹淨淨,才趕到蕭牧庭的宿舍下張望。
他不确定蕭老爺子是否已經離開,如果沒有,是不是與蕭牧庭住在同一間宿舍。院子裏很安靜,就他一人在站崗的哨兵前晃來晃去,離開也不是,上樓也不是,猶豫得久了,額頭竟然急出幾粒汗。
蕭牧庭在樓上看到他了,本想喊他一聲,瞧他左轉右轉,又覺得好玩,生出幾分逗弄的心思,悄無聲息地下樓,走到他身後才輕輕咳了咳。他吓了一跳,轉過身時眼睛都亮了,“隊長!”
“怎麽跑這兒來了。”蕭牧庭問:“吃早飯了嗎?”
“您想吃什麽?我現在就去食堂給您捎來!”
“一起去吧。今天不用訓練,你一大早跑來,找我有事?”
邵飛小聲說:“隊長,您父親在宿舍沒?”
“你昨天看到我們了?”蕭牧庭倒是不驚訝,領着他往食堂方向走。
“看到了。您父親為難您了沒?”
蕭牧庭側過頭,神情仍舊是溫和的,“為難?”
“我聽到他吼您了。”邵飛說。
蕭牧庭莞爾,目光落在邵飛下眼皮上。
邵飛的五官在軍營裏絕對算得上精致,眼下挂着一對小巧的卧蠶,如今這卧蠶輕微浮腫,隐隐泛青,一看就是沒有休息好。
蕭牧庭不免詫異——小孩兒一夜沒睡好,清早跑來宿舍下轉圈,居然只是聽到他被老爺子吼了,心裏擔心。
邵飛目光炯炯地盯着蕭牧庭,眨都沒眨一下。
蕭牧庭想,這孩子總愛這麽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幾個月前用瞪的,現在用盯,喜怒哀樂全在那一雙明亮的眸子裏,憤怒得鮮活,期盼得也鮮活,笑道:“他只是來看看我最近過得怎樣。”
“真的?”邵飛對蕭牧庭已有一種幾乎本能的信任,稍放下心,又問:“但他為什麽兇您?”
“我跟他提了個要求,他有點兒生氣。”
“要求?什麽要求?”
“給上面打聲招呼,讓我有機會盡早重披特戰征衣。”
邵飛一驚,“您父親答應了?”
“嘴上沒說,但我知道他答應了。”
“那您以後可以帶我們一起訓練了?”
蕭牧庭笑:“這次就得和你們一同訓練。”
邵飛高興得不知說什麽好,半天才道:“隊長,那您以後不再裝政治幹部了?也不會回總部?至少短時間內不會?”
“不會。”蕭牧庭說完又随便補充道:“擔心我離開?”
這本是一句無關痛癢的話,因為心情不錯而随口說說。哪知邵飛又像剛才那樣特直白地盯着他,真誠得叫人心悸。
邵飛說:“是啊,隊長,我舍不得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