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心花
這時,榻上的班始又低聲呢喃了一句什麽,梁珏回過神來,探頭去看,就見他的臉色比剛才更蒼白,而且整個身子都在發抖。
摸摸他的手,果然很涼。
這是因為發燒引起了體溫中樞紊亂,所以才會打哆嗦。
梁珏沒有一點猶豫,他立即将自己的外袍除去,只着中衣,上了榻,躺在班始的身邊,緊緊地抱住他。
此刻班始正沉浸在一個夢魇當中:他仿佛回到了童年,四周一片冰天雪地,幼小的他衣着單薄,赤着腳,頂着風,兩臂抱着自己,簌簌發抖地往前走。風中似乎傳來一聲耳熟的呼喚,他往前奔了幾步,突見年輕的母親倒在雪地裏,哀哀地望着他,咳出了一口血,艱難地喚道:“阿始,阿始……”
班始大叫了一聲,搶上前握着母親的手,那手比冰還冷,母親望着他,流下了一滴淚,沒有再說什麽話,她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班始驚惶失措,抱着母親的身子不放手,徒勞地想用自己的體溫讓她溫暖起來,但她的身子越來越冷,越來越冷。
他松開手,呆呆地望着倒卧在雪地上的母親,胸口像是被人塞進了一團冰渣般冷凝,竟連哭都不會了。
就在這時,前方又傳來一聲呼喚。
班始奔前幾步,突見前方出現了一個人影,竟是父親!
父親的胸口紮着一把長刀,搖搖欲墜地站着,朝他伸出了一只手,望向他的目光中滿是不舍。
班始渾身顫抖地望着父親的胸口,那裏插着一把鋒利的長刀,鮮血不停地流下來,滴在雪地上如同盛放的鮮花,他終于大哭起來:“父親,父親!”
“阿始,不要哭……”父親的嘴唇一張一合,說出了一句話,然後,他的身子驟然墜落。
一陣狂風襲來,卷走了父親,雪地上就只剩下班始一個人。
幼小的班始低頭望着地上斑斑的血痕,他陡然明白,父親與母親再也不會回到他身邊了,今後縱使風霜雨雪如何相逼,也只能自己一個人去面對。
他的心一下子變得空空蕩蕩的,他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裏躲避風雪,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撐到找到避風處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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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痛、迷茫、驚惶、委屈,種種情緒堵在他的心口,最後化成磅礴的淚水,傾瀉在他的臉上。
“父親!母親!”他撕心裂肺地叫,漫天的風雪仍在狂肆地呼號,他的叫聲在風雪的喧嚣中顯得那樣微弱。
自己為什麽要活着呢?若是跟随父親母親去了……班始的心痛得快要裂了!
“你在哭什麽?”
耳邊傳來一句問話,班始睜開眼,就見面前不知什麽時候出現了一只漂亮的小猴子,正好奇地打量着自己,那雙滴溜溜轉的黑眼珠不知為何看着有些熟悉。
班始停止了哭泣,一時竟不覺得小猴子會說話是件稀奇的事,只有些不好意思說實話,“我,我冷……”
小猴子嘻嘻一笑,“這好辦,我能讓你暖起來。”說着便握住了班始的手。
那種溫暖的感覺從手上傳遍了全身,班始覺得自己就像泡在熱水之中一樣,全身都變暖了。
在這一瞬間,風雪的呼號聲似乎變弱了,班始的心不知不覺地安定下來,他目不轉睛地望着小猴子,問:“你以後就陪着我,好不好?”
小猴子轉了轉眼珠,“不行,我還有很多好玩的事沒做呢。”
“我幫你做!”班始沖口而出,“你有什麽事,告訴我,我們一起完成。”
然而小猴子還是不肯。
班始急了,緊緊地拉着小猴子的手不放,“我不讓你走!反正你就要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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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珏苦惱地望着近在咫尺的班始,第一次知道他竟如此纏人。
抱了他好一會兒,班始終于慢慢停止了發抖,手也變暖了,梁珏便想撤。
哪知班始突然八爪魚似地纏上來,力氣還很大,怎麽掙都掙不開,眼睛仍然閉着,嘴裏卻叽哩咕嚕地說什麽“不走”。
難道說他還覺得冷?
畢竟他正病着,還是遷就他一點吧。
如此想着,梁珏便沒再掙紮,任由他抱着自己,手下安撫地輕輕拍了拍他的背。
班始漸漸安靜下來,呼吸變得均勻,睡得十分安穩。
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望着班始,梁珏覺得他長得真好啊,是一種英姿勃勃的俊朗,而且他身上有一種令人安心依靠的氣質,人又自律性強,這種人一旦結了婚,就絕不會在外面偷吃。
若放在後世,那就是妥妥的好男友好老公人選啊,絕對是萬千妹子的首選攻略目标。
梁珏突然想到,自己現在與班始也算是同床共榻了,若有手機在手,就可以拍兩張班始的睡态,賣給八卦雜志,再匿名寫一篇《我與老板不可不說的二三事》的文章,一定會大賺特賺。
——然後,他就會被班始給宰了。
梁珏被自己的想象逗樂了,又看了班始片刻,不知不覺又有些困了,他打了一個哈欠,再次睡了過去。
班始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日落時分了。暮陽透過高窗照進房間,已無熱烈之意,只是一種微溫的紅。
身邊睡着一個人,竟然是梁珏。他兩腿叉開,伸得長長的,毫無儀态地仰卧在榻上,明明是極不規矩的姿勢,由他做出來不知怎地卻顯得賞心悅目。
他睡着了,呼吸平和,愛笑的嘴角此刻仍然上翹。室內半明半昧,然而他那張俊秀的臉龐似乎在發光,令人無法移開視線,只想一直望着他。
班始微微動了動,然後就發現自己緊緊握着梁珏的手,一只腿還搭在他的身上。
梁珏的雙手很溫暖,就像……夢中的那個小猴子一樣溫暖。
班始怔怔地望着梁珏的臉,心中千般滋味,萬種感慨,一時間竟不能動彈。
梁珏人如其名,就像一塊美玉,純淨、清澈、瑩潤,初時他被梁珏的這種特質吸引,起了惜才之心。
後來,他對梁珏了解得越多,就越喜歡,喜歡到想要把他藏起來,成為自己的獨占品。
他一開始不敢面對自己的這種想法。梁珏與陰城的關系,他與陰城的關系……太複雜了,他若再進一步,那就是亂上加亂,一團亂麻。
然而今日,在高燒後的虛弱中,在經歷了那場夢魇之後,班始終于看清了自己的心境:梁珏對于他來說,就是那個漂亮的、能給人帶來溫暖的小猴子,而他,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只要能将這只小猴子留在身邊。
在這一刻,班始忘了自己身在何處,忘了自己的身份,心中眼中只有正在酣睡的這個人。他伸出手指,輕輕地觸了觸梁珏的臉,然後,再落在梁珏的唇上。
很軟,很柔。班始模糊地想。
然後,他俯下頭,輕輕地,虔誠地,将嘴唇印了上去。
魂兒前所未有的輕盈,飄出了他的身軀。
心中似乎綻開了一朵花。那是它第一次綻放,笨拙而生澀,而且時機也選得不對,正巧趕在初冬料峭的清晨,也許過不了幾天,它就會在嚴寒中枯萎。
但是它偏偏就開了,帶着一種不管不顧的執拗與堅持,那是一朵既新鮮又幹淨的花,有着一種清洌的芳香。
——若心花要怒放,何必管他是什麽時候?
恍惚中,班始覺得自己真的聞到了那種清香。但也許只是他的幻覺。
此刻,他腦中只有一句話:這是我的,我的小猴子。
梁珏對班始的心聲一無所知,他是被浮生一度叫醒的——
“醒醒啊你!班始已經愛上你了,你可以回後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