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天鵝舞(七)
“等等。”孟以缃瞳孔放大,朝前走幾步,手指按上車窗,指尖微微有些顫抖,“你……”
坐前面的司機先生不知道兩個人沒頭沒尾地在說些什麽,只當是兩同學感情好不想分開,笑聲雄厚震得胸腔起伏道:“哎呀,都磨叽多長時間了,舍不得同學以缃你就送人家回去嘛。”
孟以缃恩了聲,打開車門坐了上去。
上一刻還睜着一雙亮亮的眼睛直視着孟以缃,平靜地說着像是今天天氣很好般自然無奇的話,等人一坐下在自己身邊,冼小時卻渾身一僵下意識低頭,攢緊了放在腿上的拳頭。
孟以缃也沒開口,只凝視着冼小時,眸中波瀾翻滾。
車子啓動,緩緩向前駛去,昏暗光線籠罩着車內的兩人。
司機叔叔掌着方向盤笑道:“兩同學感情很好啊,認識多久啦?”
冼小時心裏算着,自學校旅行至植物園到現在,大概快有一年了吧。
“十三年了吧。”孟以缃淡淡笑着,迎上冼小時驚愕的眼光,“三歲時就開始和小時一起跳舞了,只可惜不同班,時間段剛巧錯開。”
孟以缃也正是三歲被送去跳舞,提前半小時到場坐在外面長椅上等待,習慣了透過透明玻璃看隔壁舞室裏旋轉的身姿,慢慢地眼光凝聚在一個獨活在自己世界裏的女孩子身上。
沉默着,眉間神色從未起伏過,不迎合小團體聊天,不主動加入小游戲,在角落裏安安靜靜無人知地生長着,看客般注視着周圍發生的一切。
真羨慕啊,孟以缃心想,無所顧忌地,不用在意別人眼光、不用竭力滿足別人的期望……
冼小時練舞結束,孟以缃已進了自己的舞室,從未面對面相遇過。
“嗨呀,都認識那麽久了,”司機叔叔一拍方向盤邊上,“還能在一個學校,緣分啊!”
不是緣分,是我追逐而來。孟以缃沒反駁,只輕嗯了一聲,道:“是啊。”
我不知道這件事,冼小時心潮起伏,原來,在那麽久以前孟以缃就知道我了。又想到在植物園裏兩人的相遇,自己第一次知道孟以缃,對方卻已經一個人認識自己十來年了……一時間心中又甜又澀百味雜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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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什麽時候……”冼小時想問什麽時候喜歡我的,只開了個頭卻說不下去了。
孟以缃卻知道冼小時問的什麽,微垂下眸道:“我也不知道,慢慢地……就挪不開眼了。”
慢慢地,習慣着注視你,追随着你的身影,心裏慢慢勾勒着你的眉眼,為你偶爾的神情一動而欣喜不已,像突然發現了從沒被挖掘過的寶藏,偷偷一個人找到心底最隐蔽的角落裏埋起來,私心希望着再也沒有人發現第二份……
說話間,孟以缃忍不住擡眼看了冼小時一眼,雖說冼小時不久前才說過“喜歡你”這樣的話,孟以缃總覺得如泡泡一戳即碎般不真實不敢相信,仔細揣測着對方眉宇間的神色。
不過,孟以缃心疑,是自己的錯覺嗎?小時眼圈紅紅的……
思緒萬千間,孟以缃下意識捏緊的五指卻一點一點被不屬于自己的柔軟掌心覆上,溫熱的熱度傳遞着另一個人的體溫,微微打顫的觸碰昭示着原主人的心潮起伏。
冼小時低低的聲音響起:“我遲到了……慢慢讓我補,好不好?”
孟以缃慢慢松開自己的攢緊的掌心,再手指一根根扣上對方跨過自己數年來等待和緘默追逐,主動伸過的手,用力握緊,像是抓住珍寶再也不想松開般。
孟以缃輕聲應道:“好。”
“遲到什麽遲到!”後排座兩人聲音低,司機叔叔只聽道零零散散幾個單詞,爽朗笑道,“跑回去晚了啊?沒事還早呢,現在比起以前可開明多了。我們那會兒一到晚上五點過,村裏就不放女孩出門了,說什麽女孩陰氣重容易招鬼上身……”
司機叔叔還在興致勃勃說着,外面霓虹燈光變幻,在肩頭相抵的兩人間緊緊拉着的一雙手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光芒。
孟以缃閉了閉眼,眸中神色一變閃過焦躁,抿着唇心中埋怨:[你喜歡這家夥關我什麽事,讓我出來幹嘛?]
[你一直沒吭聲,還當是你想……]
[什麽鬼!我怎麽可能想拉住她!……]
[膽小鬼。]
[……]
[果然是裝出來的強勢吧。剛開始說是想出來逼人走,現在卻一點都不敢了嗎?]
[……說話真難聽。你在慢慢像我了。]
[彼此。你不也像我一樣會退縮了嗎?]
察覺牽着的手不安分地動了動,冼小時疑惑側過臉看去,唇角一陷:“是你啊。”
孟以缃別過頭,牽住冼小時的手沒有動彈,嘴上卻依舊不依不饒道:“不是我想出來的,別誤會。”
冼小時順着毛:“是是是。”
“你喜歡那家夥,不關我事。”
“這個不行,”冼小時認真道,“關事。”
孟以缃大多數呈現給冼小時的模樣,溫柔穩重又尊重她的意見,進退有方寸,少數時候,比如眼前的孟以缃,更顯得惡劣又急躁,由着想法想怎麽做就怎麽做,還極力撇開兩個人的共通點。
“都是你啊,”冼小時笑,“都喜歡。”
“真貪心,”孟以缃看着堅定望着自己的冼小時招架不住,頭轉過去,卻暴露了通紅的耳根,“明明就是兩個人。”
“就是孟以缃。”冼小時堅持,大多數時候的孟以缃就像是除去溫柔這種情緒其他消失了般,完美到接近失真,所以另一個樣子的孟以缃出現,才牽動着冼小時由距而遠之到一步步接近的吸引感,要不然,冼小時可能永遠都是遠遠看着。
看起來像是毫不相連的、獨立的兩個人,好像離了誰也沒關系,冼小時卻莫名覺得合在一起才是完整的兩個人。
“……真難纏,随便你了。”
到地方了,冼小時和孟以缃下車,進了這一片的小區,站着又說了會兒話。
冼小時磨磨蹭蹭轉身真準備走了,孟以缃忍不住又拉住冼小時,開口:“你……”等人回身,硬着頭皮說:“周六自習後,市裏歌劇院有一場天鵝舞劇,一起去看嗎?”
半詢問半肯定的語氣讓冼小時恍惚一瞬差點沒分出對方。
冼小時回神,道:“好啊。”
再沒有什麽好說的了,孟以缃又叮囑了一番冼小時的傷口注意避開,捏了捏冼小時的掌心,慢慢放開了手,道:“明天見。”
“明天見。”冼小時道,可惜想着要不是房間裏還有大姐和自己同住,就可以開口邀人留下了。
“你先走,我想看着你上去。”
冼小時往前走,要進筒子樓大門處鬼使神差回頭看了一眼,見遠處明亮路燈下孟以缃遠遠駐守的身影,像是默默站了很多年很多年從未離開般,鼻子一酸,一摸臉頰,觸到冰涼的液體,有些茫然無措:自己……是流淚了?
自己在難過嗎?冼小時心裏否認,一揚唇角,淚珠卻斷線般跌落得更厲害,是在開心吧,因為有了喜歡的人,有了在意的人,這個世界對自己來說并不是可有可無的存在,第一次感受到原來自己是在這個世界的啊,被人所注視着。
全身血液倒湧,直直沖上大腦,如很多天前的那個夜晚,頭腦一熱沖到頂樓只為看向孟以缃在的方向,确定發生過的一切不是夢般,冼小時往孟以缃站着的地方往回跑去,越跑越快,心髒咚咚咚跳動着就要撞出胸口,直撲進迎過來的孟以缃懷裏。
理智知道,依照父母、周圍一圈長輩對于自己完美的人生規劃,自己應該乖乖保持距離永遠也不越界。孟以缃卻依舊毫不猶豫地伸出雙手,揉緊懷裏的人。
“想見你。不想走。想在一起。”
“我也是。”
“明天下午見。”
“明天下午見。”
冼小時緩緩收緊自己環住孟以缃的手,再慢慢松開,後退一步,再退一步。
“別倒退着走,”孟以缃道,“當心摔。”
冼小時點頭,聽言回身慢慢走了,進大門時再一回頭,還是同樣的身影駐守着,心裏湧起激蕩暖流,堵得人說不出話,低着頭笑着上樓了。
打開家門已經快到八點了,冼小時如往常般徑直朝房間走去,卻被弟弟叫住了。
“二姐二姐,”弟弟蹦蹦跳跳,大大的眼睛裏閃着搞事的光,“你是不是戀愛了啊?”
冼小時回:“說什麽啊……”話還沒說完,自己倒先笑了。
“二姐笑啦!”弟弟驚奇道,一手捏拳錘子似的敲另一只手掌,嚷嚷,“肯定是,我前女友也是這樣走着走着就自己笑起來了!”
幼兒園班的小朋友,有前女友?
聽到動靜走出的大姐正巧聽到這一句,滿臉黑線,朝弟弟招手,道:“過來。”
“我才不傻咧。”弟弟一吐舌頭作了個鬼臉,搖搖屁股溜回自己房間了。
“當治不了他?”大姐咬牙,先把皮慣了的弟弟的混事扔一邊,轉身對着冼小時,語氣就先軟了幾分,“小時進來,姐有話給你說。”
作者有話要說:
拿幾根筷子搭出心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