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天剛剛蒙蒙亮時，淩小小睜開了眼睛。
昨晚也不知怎麽回事，上半夜那麽乖的小東西在新年到了之後，忽然興奮起來，在他的小床裏手舞足蹈地嗷嗷叫個不停。
上半夜淩小小被累壞了，簡喬南怕吵醒她，只得将那個小東西抱到一邊去哄。結果這孩子是人來瘋，越哄越有勁，一直折騰到近天亮時分才肯睡去。
這中間，除了因為小東西餓了，淩小小不得不爬起來給他喂吃的之外，全程都是由簡喬南小心翼翼地伺候着，所以現在，在孩子終于消停下來之後，他終于熬不住睡了過去。
淩小小睜開眼睛時，簡喬南睡得正香。
她就那樣側着身，借着窗外透進來的一點點微弱的晨光盯着他的臉看。
這張臉，這種睡着的樣子，和他們最好的那一段時間有什麽不同呢？一樣的英俊，一樣放松的表情，還帶着微微的一點稚氣，像個長不大的孩子。
如果一定要說有一點不同，可能就是他眼下的那一點淡淡的陰影吧。
那是為了陪她的孩子弄出來的。
淩小小将一只手一點點地湊到他的臉上，輕輕地用指尖去觸碰。
他們最好的那段時間，她因為太幸福了，總害怕那些幸福只是她自己做的一個美夢，所以很多個早晨，在簡喬南醒來之前，她都會這樣偷偷搶在他醒來之前醒過來，然後像現在這樣，偷偷地用手去摸他的臉，想确認她是不是在做夢，那些幸福是不是真的。
每一次都會像現在這樣，她的指尖是暖的，他臉上皮膚是軟的，微微冒出來的胡茬卻是硬的，會刺得她指尖發癢。
那個時候，她就會很開心，知道這一切都是真的，并不是她做過的一場美夢。
她那麽開心，完全不知道該怎樣才能讓別人明白她有多幸福，所以雖然會覺得不好意思，卻還是會偷偷地湊過去，輕輕地親一下他－－這個給了她那麽多快樂和幸福的人。
淩小小在兩人嘴唇堪堪貼到一起的時候醒過神來。她就那樣停在那裏，一動不動。她的臉上可以感受到簡喬南溫熱的呼吸。
的确沒有什麽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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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以前一樣，都是假的。
她慢慢地将頭往後仰，在到了一個安全的距離之後，悄悄地掀開被子下了床。
她沒敢在嬰兒床邊駐足，對于即将要做的那件事，連她自己都覺得厭惡，覺得惡心，當然不能讓那麽純潔的孩子知道。
即使她變成一個再壞的女人，卻還是希望能在她的孩子面前留下一個美好的形象。
那是她的佑嘉，她這輩子所有的精神寄托，所有的……希望。
***
明明昨夜是一個狂歡夜，這個時候，外面整個世界卻出奇的寧靜。太陽還沒有出來，天邊是一片蟹殼青，院子裏的樹還是一片濃重的陰影。
淩小小只在睡衣外面加了件厚大衣，剛站到露臺上，就覺得全身都裹上了一層寒意。
一年中的第一個早晨，和以往的每一個清晨又有什麽不同呢？
快樂的人，在新年中可以得到更多的快樂；而對于活在痛苦中的人，每一天不過只是煉獄，和是不是新年，其實根本毫無關系。
她靠在露臺的欄杆上，面對着卧室門口的方向，拿出了手機，拔下了一個號碼。
電話過了一小會兒才被接通，她聽到那邊傳來一個警惕的女聲：“淩小小，你想做什麽？”
不過只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而已，鐘以晴的表現還真有點令她失望。
“鐘小姐，新年好。”她微微地笑着。
那邊的聲音明顯不如她這麽悠閑，“你想做什麽？”
淩小小看着自己的左手腕淺笑着，“鐘小姐不用這麽緊張，我就是想跟你說句‘新年好’。”她頓了一下，似剛剛想到一般，“對了，過年前我送給你和伯母的禮物鐘小姐收到了吧？伯母不像我媽，生了鐘小姐這麽個好女兒，長得這麽漂亮，還有一副好身材……”她低低地笑了笑，“我想伯母應該以鐘小姐為榮吧？”
“淩小小，你夠了沒有？”鐘以晴在那邊喘息的聲音淩小小都能聽得清清楚楚，想必她是氣壞了。
淩小小把手機夾到耳朵和肩膀間，瞟了眼卧室的方向，用一根手指反複摩挲自己的左手腕，笑意更深了。
“鐘小姐覺得不夠？沒關系啊，我這裏還有一些……相信伯母會更喜歡的。”
“淩小小！”鐘以晴在那邊壓低了聲音吼道，“你不要欺人太甚！”
有風吹過露臺，淩小小重重地閉了下眼睛。
她的面前，她母親躺在病床上，嘴角低垂；那個炎熱的夏夜裏，她流着淚用力将陶瓷碎片從手腕上狠狠劃過。她不覺得疼，只覺得冷，就像剛才被風吹過那樣。
置之死地而後生，在那個夏夜裏她就發過誓，如果她活不過那一晚，她認命，她帶着孩子和地下的父母一家團聚，由着那一對狗男女逍遙快活；可是假如她能活下來，她就一定要那兩個人生不如死。
淩小小睜開了眼睛，卧室門仍然是緊閉的，她慢慢地笑了起來。
“我記得以前鐘小姐說過，簡哥愛你愛得要死要活的，把你媽當親媽看，那昨晚他應該陪着你們過年吧？”她“嗤”地一聲笑，恍然大悟一般，“不好意思，我忘了，昨晚簡哥和我在床上鬧了大半夜，非要我再給他生個女兒……鐘小姐你說，他是不是準備讓我這個女兒叫你‘媽媽’啊？”
不等鐘以晴再開口，淩小小直接掐斷了通話，然後摸着露臺上椅子的扶手慢慢地坐了下來。
遠處的天邊，濃重的雲層裏，隐約可以看到一點光亮。
新的一天，新的一年，真的就快要到了。
淩小小将臉埋在自己的掌心裏，縮在椅子裏瑟瑟發着抖。
這些還只是前奏，要達到她的目标，她還得再燒一把火才成。
等到解決了鐘以晴，她再慢慢地對付簡喬南。
她的手機在這時響了起來，應該是鐘以晴打過來的。
淩小小陡地挺直了身體，冷冷地拿起手機看了一眼，脊背卻在這一瞬間忽然彎了下去。
“小小，新年快樂！”孫妍在那邊開心的叫着。那瘋丫頭也不知遇到了什麽好事，根本不給淩小小開口的機會，在那邊就像放鞭炮一樣，“哈哈哈，小小，我告訴你，我贏錢了……三千塊……厲害吧？”她的笑聲震得淩小小耳膜嗡嗡響，“最關鍵不是錢啦……是我一個人大殺三家……哈哈哈，一個通宵，就我一個人贏了……我厲害吧。”
淩小小在這時終于有機會開口，“厲害。”
孫妍快樂瘋了，“當然了，你不知道，我最厲害的一把……算了，跟你說你也不懂，反正很厲害就是了……啊，我不跟你說啊，打了一夜麻将，我都快要累死了，我先去補個覺，後面再給你打電話。你要乖啊，好好過年，還有要好好照顧大大，等過完年我回去找你跟大大玩啊。”
淩小小“嗯”了一聲，還沒等再開口，孫妍已經在那邊挂斷了電話。
她的手機屏幕上，她和簡喬南兩個人頭碰頭看着被她抱在懷裏的簡佑嘉。可是也不知怎麽回事，她就是看不清他們的臉。用手指在上面擦了好幾遍也是無濟于事。
“啪嗒”一下，有什麽東西滴到那上面，屏幕上，她的臉上一片水光。
淩小小伸手在臉上抹了一把，擡起頭，整個世界終于變得清晰起來。
遠處的天邊，這一年裏的第一縷陽光終于穿透了雲層，将溫暖帶到人間的每一個角落。
“阿妍，新年快樂！”
***
淩小小回到卧室裏，簡喬南還在沉睡中。
她脫了衣服上了床，剛躺進被子裏，就覺得腰上一緊，然後整個人都被簡喬南用力擁到懷裏。
“怎麽身上這麽冰？”他的聲音有點啞，還帶着幾分迷糊勁。
淩小小穩了穩心神，低聲道，“接了阿妍一個電話，怕吵醒你們，去了外面接的。”
簡喬南于是把她抱得更緊，還将她的頭按到他的懷裏，差不多用整個身體把她包起來。
“還冷不冷？”
他身上的暖意傳到她身上，的确比剛才暖和了幾分。即使隔着再多的仇恨，熱量的傳遞其實是不會改變的。
改變的，只是人心。
小時候的冬夜裏，簡喬南也曾經一邊嫌棄她身上冷，像坨冰一樣，一邊将全身發着抖的她整個包到懷裏。
那個時候，他的身上也是像現在這麽暖。
淩小小也不知怎麽回事，忽然就覺得眼眶發熱。她使勁往他懷裏蹭，雙手雙腳緊緊地扒着他的身體。
“簡哥，你抱抱我……抱抱我……”
小時候，她看過簡太太抱簡喬琪，抱簡喬南，看過喬伊的爸媽抱喬伊，甚至看到陳慕雲的媽媽抱陳慕雲，還有很多很多其他小朋友，被他們的爸爸或是媽媽抱着。
可是從來沒有人會真正喜歡抱她。
簡伯年的那種抱只會讓她覺得緊張，而且次數也是一只手都數得過來。
只有當時也是個孩子的簡喬南，才會那樣大方地，毫不吝啬地向她敞開懷抱。
她的動作終于讓簡喬南徹底清醒了，也緊張起來。他用力抱着她，一遍遍親吻她的額頭，撫摸她的後背，問她“怎麽了”。
淩小小自己也說不上來到底是怎麽。
她恨他，恨不得看到他死，可是她這輩子，真正愛過的，也只有他一個。
“你抱抱我。”她一遍遍地說，簡喬南一個翻身，将她壓到了身下，整個身體密密地籠罩着她。
就像很多年前，他們還是個孩子時的那個“洞房”。
淩小小伸出雙臂，緊緊地摟住他的脖子，讓他們的身體貼得更緊密一點。
如果一直不曾長大，應該就不會有這麽多的仇恨。
那麽無論是一直默默地站在一邊做一個旁觀者，或是只是做一個臨時的替補，她其實都是心甘情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