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難得的好天氣，淩小小帶着簡佑嘉在外面曬太陽。雖然說快要過年了，可是對于淩小小來說，也并沒有覺得新年和平時有多少不同。
阿姨是傳統的人，對這種舊歷的新年的盼望簡直像個孩子一樣。
淩小小抱着孩子坐在那裏，她就一直站在一邊問她要置辦哪些年貨。
淩小小精神有點恍惚，被她問得多了，總算稍稍有點反應。
“您看着辦吧。”
阿姨笑道，“那哪裏行。你跟大少爺想買什麽，想吃什麽你盡管告訴我。”
淩小小摸着孩子軟乎乎的小手搖了搖頭，“我什麽都不缺……至于簡哥，”她擡眼看着阿姨，“他心中的想法，我從來不知道，要不您去問他吧。”
阿姨“嗳”了一聲，好像有什麽話想說，但嘴張了張，又咽了下去。
淩小小又低下頭開始神游太虛。
一年的時間竟然這麽快就過去了，明明那個新年好像才過去不久啊。
那個時候，他們的身邊還沒有簡佑嘉，也沒有鐘以晴；
那個時候，他們還是新婚，她還會因為他送了自己一個小人偶高興得整夜不能合眼。
那個時候，她還不知道，淩小小這個人在簡喬南眼裏還不如一條狗。
***
她低着頭，一遍遍用手去摸孩子軟乎乎的小手，又捏了捏因為曬太陽，特地露出來的小腳。
多可愛的一個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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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可惜命不好，投胎到淩小小的肚子裏，才會受那麽多苦。
她将孩子抱高一點，輕輕地在他的小臉上親了一下，低低地道，“小寶貝，委屈你了。”
不遠處大門那裏，有個下人懷中捧着一大捧不知道什麽東西往她這邊走，等快走到她身邊時，淩小小就聽到她微笑着說“少夫人，您的花”。
阿姨忙伸手接過來，捧到淩小小面前，同時眉開眼笑地問她，“是大少爺送的嗎？”
淩小小一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在花裏随意翻了兩下，不等她回答，旁邊那人忙在一邊搶着答道，“是大少爺送的。”
阿姨一下子開心起來，一邊将花往淩小小懷裏揣，一邊就想伸手接過孩子。
“小小，是大少爺送你的，你快拿着。”
那麽一大捧玫瑰花，紅得真好看，還帶着露水一樣，看樣子就新鮮的很。雖然阿姨年紀大了，可是還是同天下間的很多女人一樣，看到花就覺得開心。
淩小小仍然只是抱着孩子，微笑着吩咐她，“拿個瓶子放起來吧。”
阿姨“啊”了一聲，不太明白淩小小怎麽反應這麽冷淡，但是她是很喜歡聽淩小小話的，立即說了聲“好”，一低頭看了眼手中的那捧花，的确新鮮着，莖上的刺都還張牙舞爪的嚣張着，刺人的很。
“要不要把刺去掉？”她記得很早前因為怕紮到簡喬南，淩小小曾經很小心的将那些她親自去花場裏挑選的玫瑰花上的刺一顆顆修掉了。
淩小小正在親簡佑嘉的臉，聞言動作頓了一下，然後輕輕搖了搖頭，“本來就是長在上面的東西……留着它吧。”
阿姨“噢”了一聲，拿着花就準備進屋。
她總覺得淩小小有點怪怪的，可是又說不上來她哪裏怪。
“阿姨。”淩小小忽然在後面叫住她，“把花放到我跟簡哥的房間，他送的，總該讓他看到。”
阿姨高興的“嗳”了一聲，暗中想這才對嘛，大少爺送給她，肯定是想她放在他們房間的。
***
阿姨高高興興地去找瓶子插花，淩小小坐在那裏将臉貼在孩子的臉上。
那種軟乎乎地觸感讓她覺得整個心都要融化了，孩子的小手揪住了幾根她的頭發，用力地扯，好像發現了什麽好玩的玩具一樣。
淩小小揪了下他的小鼻頭，“小壞蛋。”
孩子更樂了，小嘴咧得開開得，露出一點點小小的舌頭。
淩小小抿起嘴在他的小嘴上輕輕地親了一下，然後把他橫抱在懷裏，貼着他的臉低語。
“寶貝，該屬于你的，媽媽一定全部幫你拿到手……別人欠我們母子的，媽媽也會向他們讨回來。”
可是，她失去的呢？
醫院的病床上，她母親睜着眼躺在那裏，嘴角低垂着；超市的嬰兒用品區，簡喬南對他懷中的鐘以晴說“生一個吧，好不好？我想要我們的孩子”；那個夏夜裏，冰涼的陶瓷碎片從她的腕上劃過所帶來的那種徹骨的寒意……
淩小小用手輕輕摸了摸孩子被太陽曬得發熱的頭發，将臉貼到他被太陽曬得暖融融的衣服上，輕輕蹭掉臉上的一點眼淚。
失去的，終究是失去了，再也找不回來了。
***
安靜的辦公室裏，簡喬南已經維持了那樣的坐姿将近一個鐘了。
簡伯年站在寬大的落地窗前。
外面是這個冬日裏難得的暖陽。
高高地樓宇下，是縱橫交錯的街道，行人和車輛變成了小小的蝼蟻。
天下蒼生，在天上衆位神明的眼裏，大概也就是一只只小小的蝼蟻吧。悲歡離合，喜怒哀樂都由他們一手操控。
“爸爸。”漫長的沉默過後，他終于等到簡喬南開口了。
簡伯年偏過身，靜靜地等着他的下一句話。
他的兒子，那個一向連他也不知該怎麽形容才更貼切一些的兒子，此刻正用他最熟悉的那種表情看着他－－這種表情他自己對着鏡子看了幾十年，以為這輩子都不可能在這個孩子臉上看到。
“這麽多年，您對我很失望吧？”
簡伯年背後是一大片藍天白雲，他緩而重地搖了搖頭，“不是，确切的說，是我曾經差點徹底放棄了你。”
簡喬南微微地笑了一下，“‘差點’？說明您還沒有真正放棄我……因為我是你唯一的兒子？”
簡伯年不吭聲，這其實也的确是一個理由，另外一個，就是他總不願相信他簡伯年的兒子真的會是一個無可救藥的人。
簡喬南坐在那裏，像是不堪重負，脊背微微彎了下去，微低着頭，“爸爸，我曾經聽舅舅，我媽，還有那些叔伯說過，您在二十八歲那年，已經将簡家帶到了一個商場上很多人都不敢小觑的高度，而我，再過幾天也是二十八歲了……”他低低地嘆了口氣，“我很慚愧。”
簡伯年沒有開口安慰他，或是鼓勵他，只是走到他身邊坐了下來。
這個孩子以後要有很長一段路要走，那段路上，不會有他，所以他現在就應該學會放手。
在他還在世時，必須看着他自己先單獨行走一段時間。摸爬過，滾打過，受傷過，經歷過，這些是任何人都無法代替他完成的。
一直微微低着頭的簡喬南在這時忽然擡起頭來。
“爸爸，我很感謝您告訴我這些事，不過我已經長大了，這些事我想自己處理。”
簡伯年挑了下眉，“嗯”了一聲。
簡喬南卻在這時站了起來，他看起來很平靜，但是說出來的話卻帶着些微的顫音，“我不想一輩子都依靠您，爸爸，請您讓我自己處理這件事。”
簡伯年一直繃着的臉在這時終于松懈了下來。
“好。”他看着簡喬南，點了點頭，“我答應你，這件事我不插手。”
簡喬南的臉上露出一點放松的笑，向門邊走了幾步，卻在中途又停了下來，再回過頭時，他已經斂了笑容。
他的神色是簡伯年以前幾乎沒有見過的那種鄭重，又有一種說不出的堅決，“爸爸，還有件事我想求您。”他頓了一下，臉上又多了另一種神色，“簡家已經有了佑嘉……如果有一天我有什麽不測，請您……”他一直緊緊盯着簡伯年的眼睛，每一個字都說的那麽清晰無比，“請您不要為難小小……她始終是佑嘉的媽媽。”
有什麽東西從喉頭直竄向鼻端，又竄進他的眼裏，簡伯年重重的閉了下眼睛。
“喬南。”他放在腿上的手微微地抖了一下，“你是我兒子，我真不想說這句話，可是，你為什麽這麽晚才醒悟啊？”
簡喬南轉過身，留給他一個背影。
他又重複了剛才的那句話，“請您答應我，無論我以後有什麽狀況，您都不會為難小小。”
簡伯年看着他那種倔強的背影，也不知是欣喜還是難過，他點了點頭，“我從來不知道任何事。”
簡喬南說了句“謝謝”，然後大步向前，走到門邊，一把拉開面前的那扇門。
簡伯年就坐在那裏，看着他走了出去，走向了誰也無法預料的未來。
許久後，簡伯年輕輕地靠到沙發的背上，長長地嘆了口氣。
他這麽多年的經歷告訴他，有些時候，恨遠遠比愛深刻。
他現在唯一所能寄于希望的，不過就是淩小小的本質是個心地善良的人。
***
簡喬南在午飯時分回到家時，在樓梯口正好和阿姨迎面碰上。
阿姨一看到他，立即“啊啊”兩聲，很是懊惱的樣子。
“哎呀，真的是，小小說她沒什麽胃口，特地讓我少煮點飯來着，大少爺你怎麽今天中午就回來吃？”
“沒事，我不是很餓，随便吃點就行了。”簡喬南出言安慰她，又問，“小小身體不舒服？”
阿姨苦着一張臉，“不知道啊。她就是說頭疼，我說叫醫生過來，她又不肯。”她看着簡喬南，滿眼都是希望，“要不大少爺你去看看她吧。”
簡喬南應聲上樓，推開卧室門時，看到淩小小坐在床邊，正低着頭看着面前的嬰兒床。
他往她身邊走，沒走幾步淩小小就擡起頭來。她的眼中先是一陣驚訝，然後笑了起來，“怎麽突然回來了……麻煩了，我沒讓阿姨煮你的飯。”
簡喬南已經走到她身邊，貼着她坐了下來，想伸手攬她的肩，手到了半空，又默默地放了下去。
“沒事，我不餓。”他看了眼在嬰兒床中睡着的孩子，站起來，剛俯身下去，就聽到淩小小在一邊尖叫了一聲，“簡哥！”
簡喬南還維持着彎腰的姿式，偏過頭看着她。
淩小小臉上那種慌張的神色漸漸淡了下去，好像也意識到自己太過失态，于是沖他甜甜的笑了笑。
簡喬南伸手将孩子脖子間的一根長發拿出來，夾在手指間放到她面前，“佑嘉脖子裏有根頭發。”他重新坐下來，看着她淺笑，“大人嘴中有細菌，對孩子不好，對吧？你放心，我以後不會再親他就是了。”
淩小小笑得更甜，挽住他的一條手臂，将頭靠到他的肩上，輕聲道，“對不起，我只是為了佑嘉好，要不這樣吧，我答應你，我以後也不再親他……”她擡眼看着他，翹起嘴角撒嬌，“這樣公平了吧？”
“傻丫頭。”他抽出手臂揉了揉她的頭發，順勢攬住她的肩，“你忘了你自己的話了？你是他媽媽……兒不嫌母醜，他敢嫌你，我揍他。”
淩小小“嗤”地一聲笑，摟着他的腰，将臉埋到他頸間，嗔怪道，“你敢！誰都不準碰我的佑嘉。”
“好，我不碰。”簡喬南臉上的笑有點僵，伸手在她的額上摸了摸，柔聲問她，“剛剛阿姨說你身體不舒服，現在好點沒有？”
淩小小頭仍埋在他胸口，聲音帶着笑，“阿姨就是瞎緊張，沒事，就是有點頭疼，等吃完飯我睡一會兒應該就沒事了。可能是被花的香味熏着了……對了，簡哥，”她仰起臉來看着他，雙眼笑成了小月牙，“謝謝你的花。”
簡喬南強壓下想吻她的沖動，只是溫柔地笑着問，“喜不喜歡？”
淩小小先是點頭，然後又開始搖頭，“喜歡是喜歡，不過我好像有點受不了那種香味……要不簡哥你以後別送了行不行，你的心意我明白就行了。”
簡喬南盯着她的笑臉看了一會兒，點了點頭，“嗯。那，你喜歡什麽花，我以後天天送你。”
“有你這麽誇張的嗎？”淩小小笑得更甜，然後小聲的吐了個槽，“敗家子。”
簡喬南抓住她的一只手在唇邊吻，“你告訴我好不好，你喜歡什麽花？”
淩小小窩在他懷中沉默了一會兒，笑了起來，“我好像也不知道啊。以前從來沒有人送過花給我……我想想啊……算了，還是別那麽麻煩了，簡哥你有這個心我已經很滿足了。”
簡喬南摸了摸她的頭發，“那你吃完飯先休息一下，”說着話時，眼光掃過放在房間裏的那束花，忙松開她站起來，“這花我先拿出去吧。”
淩小小忙跟着站起來去攔他。
“已經買回來了，就先放在那兒吧。”她去搶他已經拿到手中的花，“反正挺好看的，別浪費了。”
争搶中，簡喬南一個不留神被那上面的刺紮了一下。
他悶哼一聲，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
一點血珠從他手指上冒了出來，那麽鮮豔的紅色，像一顆紅色的寶石。
淩小小的手頓在半空中，臉色發白，急呼了一句“簡哥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然後一把抓住他那只手，毫不猶豫地将他那根手指放進嘴裏吮吸。
她的口腔裏很溫暖，舌頭軟軟地從他手指上舔過，帶來一種酥酥麻麻的感覺。
簡喬南怔在那裏，眼中的神色變了又變，然後猛地丢掉手中的花，一把将她摁到旁邊的牆壁上，兇狠地吻上她的嘴唇。
什麽是真？
什麽是假？
即使有一天，淩小小捅了他一刀，他所記得的，也只是她含着他手指，幫他吮吸傷口的模樣。
或許，這就是愛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