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自知
月兒終于不再終日躺着，但也懶得再去擺弄廚房裏那些鍋碗瓢盆，每日在廚房裏一呆坐就是一個上午，程錦苒特意讓人去幹貨鋪買了幹桂花回來，要月兒做桂花湯圓給小寶吃，這種難伺候的食材總是要細細地剝上幾個時辰才能得一小碗。
人忙起來的時候，心裏才不會胡思亂想。
杏兒倒是不像月兒這樣，其實杏兒是羨慕程錦苒的，天生比自己高了不知多少的出身，滿腹的學識，加上一雙看人極透徹的眼睛，這都是杏兒沒有的東西。
她陪了月兒那麽多天，就算是身為月兒的親姐姐說了所有掏心窩子的話也沒有辦法勸她振作起來，可程錦苒她竟然一句話就戳中了月兒的心結還讓她不再那樣渾噩度日了。
善良的本性加上這樣聰慧的手段，杏兒是無論如何也學不到的。
所以她的夫君是當朝尚書的兒子，朝堂炙手可熱的新人，而自己，只是商賈的側室。
可我長得比她美啊。
杏兒每次都這樣勸自己，可後來念叨的次數多了，越來越有氣無力。
一連又下了幾天的大雪，天倒不似前幾日冷了，程太太閉門不出，傭人們幹活也懶怠了，雪在後花園裏積了厚厚的一層，倒是開了滿園白梨花般淡雅怡人。每天清晨月兒都會早早地起床，拿竹筒做成的小罐子去後花園的竹林等上一個時辰，直到竹罐裏落滿潔白的新雪。
以前程昴在家時，每年都要學着書裏文人墨客的樣子拽着月兒來這裏接雪，兩個人打打鬧鬧地哪裏能接到雪，折騰一個上午小罐子才勉強鋪了個底。
白雪洋洋灑灑地模糊了視線，月兒好像又看見了那個穿着利落黑衣的少年，站在雪地中一臉興奮地拉着她的手喋喋不休。
“你知道嗎，書裏有句詩叫‘未若柳絮因風起’，說的就是這種鵝毛大雪。”
程昴說的書中句子月兒向來聽不懂，可手卻是實實在在被程昴拉過去握在手心裏了，暖得人臉紅，月兒剛想把手抽回來，那人卻更用力地握住了，還拉近了兩個人眉眼的距離。
月兒嬌怯地把頭低下去不看他那目光灼灼的樣子，不能辯駁什麽，只好小聲嘟囔了一句，“哪就像柳絮了，那麽大的雪花還不把得人砸死？”
程昴卻笑得更肆意了，手指點去月兒睫毛上挂着的雪花，在指尖直接融化成了小小的水珠，想說些什麽，卻沒有說出口。
少年柔軟的唇瓣輕輕印在月兒的臉頰，只是蜻蜓點水般，暖暖的呼吸落在耳邊，有些微微的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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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經不是那個冒冒失失的孩子了。
他已經長高到需要俯下一點身子才能平視她的眼睛，已經能輕巧地把她抱起來轉圈。
心裏的那只小鹿，早已經撞得月兒不知所措，手一松，竹罐掉到了地上，雪都灑了出來。
“你……你看你……”月兒蹲下去撿起竹罐卻還是說不出話來。
“我怎麽了~”程昴倒是耍起賴來，跟着蹲下去，嘴角揚起俏皮的弧度，盯着月兒的墨瞳就這麽看着她臉紅害羞。
“你……誰讓你……”
“誰讓我家月兒這麽美，我不算什麽君子，可也好這窈窕淑女啊。”
“你才淑女呢。”月兒順手抓起一把雪揚了過去。
雪花糊了程昴一眉毛，這小子倒好，順勢躺在地上左半圈右半圈地打起了滾，好像受了多重的傷一般。
“哎呀砸死我了，這可是柳絮般大的雪啊，哎呀好疼啊。”
月兒還是被他這幅樣子逗樂了，笑的直不起腰來，有這個心思插科打诨，怎麽就不知道好好讀書呢。
“好了，快起來吧，別着涼了。”月兒站起來依然是忍俊不禁。
程昴索性躺着不起來了，就這樣兩腿一伸放起了無賴，“不起來，就不起來！”
“那您怎樣才肯起來呢。”月兒歪着頭看他這幅小孩子脾氣的樣子，剛才還覺得你長大了呢。
“你親我一下。親我一下我就起來。哎！月兒你別走啊！”
那時，我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我們會是這樣的結局。
雪花落在月兒依然淺笑着的嘴角，落在那兩行冷清的淚痕上一起化作水沿着面頰流了下來，冰冷的溫度沒有喚醒依然沉浸在回憶中的月兒，雪越下越大，填滿了地上的竹罐，後來，将竹罐都埋了起來，月兒依然沒有發覺。
“月兒？”程錦苒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月兒這才從回憶中被拽回來，愣了一愣才回身去給程錦苒行禮。
“大小姐……”
程錦苒趕緊扶起月兒，依然得體地笑着，想要化解兩個人之間的生分，“你也算是我的弟妹，你我二人不必多禮，我就是路過恰好看你在這裏就過來打個招呼。”
說着，掂了掂手中兩本厚厚的書，“母親最近閉門不出，還好生意有程軒盯着，我一個嫁出去的女兒也插不上嘴，就找幾本書随便看看。”
月兒的視線随着程錦苒的手落在那兩本書上，書是新的，只是書頁有些髒髒的卷邊。
這是程昴的《芥子園圖譜》，程昴不愛讀書，卻喜歡這花花草草的圖，從書房裏搬出這本書之後就總拽着月兒在花園裏對着一葉一花配着這本書查找名字和藥性，書頁在花壇邊磨蹭的久了，就卷了邊，還被先生訓斥了好大一通。
月兒苦澀地笑了笑，不置可否地站在原地。
程錦苒輕嘆了口氣，拉過月兒的手，腦海裏飛快地略過幾個不合适的話題。
“對了月兒，你識字嗎，我們一起讀書可好？”
“嗯……以前……程昴在時教過我幾個字。”
“這樣啊，那你要是做菜覺得無聊，我來教你讀書吧，別總一個人在廚房裏拘着，多出來走走。”
“……還是算了，我……沒這個天賦的。”
我看到的每一頁每一行，大概都只是你給我的回憶，我為什麽要再去戳我自己的心窩呢。
看着月兒一步一挪走遠的背影和被遺忘在地上的竹罐，程錦苒又嘆了口氣，也是，她總不能強求月兒馬上就振作起來，這失去摯愛的滋味兒不比錐骨銘心輕到哪兒去。
時光會讓人淡忘一切的，程錦苒這樣想到。
管家說這丫頭十分聰明，還心地善良，說不定能教她學着打理生意，直覺讓她感到程軒不大對勁，兩個人小時候是那麽要好，如今程昴生死未蔔程軒他竟然還能安安穩穩地坐在賬房看賬簿，而且對生意好像是做好了準備一樣幾天就上手了，這也太快了，以程軒的天賦，不可能是這個速度。他一定有什麽事在瞞着程錦苒，可程錦苒一問便被程軒用娘家事女兒不便插手這樣的理由搪塞回來，這對程錦苒來說可是有些棘手。
她的打算，不能被程軒這個庸才打亂了。
正好有月兒在，可以讓她去查清這件事的底細。
程錦苒其實也自知，她對月兒的友好，也只是為了利用月兒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