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09
單的家人來看她了,護工接她下去,她不肯,“我哪裏有親戚——我屋人全死了,我不去。”
護工瞪大眼,哭笑不得。
兩人僵持,我跳出來,“我們也說不準下面是誰?要不單你自己下去看看,看是不是不親戚,不是我們再上來。”
就這樣又哄又騙,我們帶着單坐電梯下樓,電梯裏單還在說:“我沒有親戚。”
我攙着她的手,說:“嗯,那就看一眼就上來。”
到了探視區,已有兩撥家屬探視其他病區的患者,再就是兩名中年婦女在等待。
看到我們到來,她們顯然認出了單,喊道:“姐姐。”兩人身邊堆滿了吃的。
單突然激動,中氣十足又害怕地念叨:“殺人兇手,你是殺人兇手!”她指着其中一位。
她倒退兩步,搖晃轉過身就想逃離,她的手還抓着我,“醫生你保護我,那個是殺人兇手,我們快走。”她的眼底甚至綻出淚花。
兩個女人上前,卻不敢靠近,被指認殺人兇手的女人試圖說話,“姐姐,我是三妹呀,我和弟妹來看你。”
她一說話,單的情緒更高昂了,随時在崩潰的邊緣。
“醫生你帶我走,你快帶我走——”單甚至不敢看對方,哭着哀求我。
“好好。”沒有料想到單會這麽激動,我要帶她走。
兩個女人對視一眼,無可奈何道:“那把這些吃的帶上去吧。”
單聽到,又哭又喊:“我不吃,我不吃殺人兇手的東西,她們要毒死我。”單的胸口大幅度上下起伏,蒼白的臉激紅,我毫不懷疑她随時會暈過去。
我轉過頭,厲聲道:“你們別說話了。”兩個女人本還想說話,被我鎮住了。
我轉而又和聲對單說:“走,我們回去,我帶你回去。”
單哭着點頭,我們走進電梯,護工還在家屬那邊。
電梯裏,單哭着謝我,“謝謝醫生保護我,她們是殺人兇手,要害我。”
看得出來剛才的會面消耗單很大的精力,我安撫道:“嗯,你不要害怕呢,我們醫院的人都保護你。”
把單送進病房,囑咐她好好休息,不要再想剛才的事,醫院肯定不會讓她受害後,我下樓返還探視區。
兩個女人看見我,立馬說:“這些東西——”
我難搞,“這些東西單看見過,她多半不會吃。”
那個自稱單的妹妹,單稱作殺人兇手的女人說:“你就騙她,別說是我們拿的。”
“她是有病,可是她不傻,我們醫院倒是可以拿給她吃,但是我們不保證她最後會吃,也許這些東西會全壞掉。”
妹妹連連點頭,“沒事,醫生你就騙她不是我們拿的就好。”
護工拾起東西,我則問女人,“你們和單的關系?”
妹妹笑道:“我和單都信佛,有些東西講因果,當初是我領單信的佛,發生了一些事,就結下了障,所以她看我是殺人兇手。
“我弟妹她倒不怕,就是因為我在。”她看向身旁的女人。
我點頭,“那這樣吧,如果單病情有什麽變化,我們會通知你們的。”
“嗯,醫生,醫院發水果吃嗎?”她問。
“沒有,醫院只提供三餐,水果零食通常是家人送過來,病人才有的吃。”
“那她就一直沒吃水果了?”
“嗯,如果你們一直不送,她就沒得吃。”
沒什麽需要讨論的,我道別要回病區了,妹妹最後拜托我,“你告訴單,叫她每天念念阿彌陀佛。”
我點頭,卻并沒有告訴單,而是第二天把今天的事都告訴了黃醫生,此事作罷。
近日來彭出院的欲.望愈發強烈,其背後的動機着實有趣,我去病區找他聊天。
到病區裏他正在看電視。
一條沙發上坐了三名男子,看到我的出現皆有幾分不自在,我是第一次獨自下男病區。
我徑直找彭,問他,“我能和你聊聊嗎?”
他眨了眨眼,同意了。
我們去往走廊。
“你最近特別想出院?”我說。
一聽到這個話題,他立馬跟上節拍,直視我道:“對,過幾天就要高考了,你們快讓我出院吧。”彭才二十二歲,濃眉大眼,年輕敦厚的模樣。而他已工作幾年了,早就沒讀書。
他每天都會在查房時問他什麽時候可以出院,文主任總說“過段時間就讓你出院”,黃醫生則說“你多問一天就多住一個月”。
最近他越來越焦急出院了。
“你有沒有想過,如今你根本沒有上學,高考都不會讓你參加。”我毫不留情打擊他。
“不會的,他們都安排好的,反正我能上清華。”他信誓旦旦。
“可清華為什麽要接收你呢?都是擇優錄取,有好多比你複習好的人。”
“楊振寧保送我。”
“楊振寧憑什麽保送你?你見過他嗎?”
“我們沒有見過,但住院之前他一直有給我發消息,他們控制我的手機,在浏覽器上推送消息和我交流。”
“都是什麽消息。”
“就是物理學的一些東西,要我去清華學物理。”
“對了,你還沒回答我,楊振寧為什麽要保送你,明明有那麽多物理已經小有成就的天才。”
他羞澀笑了一下,說:“楊振寧說我的腦袋和別人的不一樣,裏面的結構和愛因斯坦的一樣。”
“他怎麽知道你腦袋結構。”
“我也不知道他們怎麽知道,他們很厲害的,不然也就不能控制我了。”說到這裏他停頓一下,“我進精神病院也是他們控制的,他們掌握了我爸媽,讓我爸媽把我送過來,不然我爸媽不會把我送到這種地方的,而且我明明沒病。”
“你不覺得很矛盾嗎?他們要讓你進大學,又把你關進精神病院。”
彭卡主了,半晌後道:“我也不知道他們怎麽想的。”他的表情憤恨。
“你說的他們,都是什麽時候出現在你生活的?”
“就去年。”
“你見過他們嗎?”
“沒有,他們不會讓我看見。”彭對他們的能力完全信服。
“你介意聊聊你的過去嗎?”
“聊什麽?”
“就聊聊你記憶裏比較深刻的事。”
彭想了想說,“沒有什麽。”
“你确定?”
他猶豫了一下說:“我就是個普通人,沒有什麽事。”
“生活一直一帆風順?”
他皺了皺眉頭,道:“剛開始出來工作時,被騙錢了,買手機被騙了。”說到這裏我能感受到他有股抵抗情緒。
“方便說說嗎?”
他靜默了兩秒,說:“在街上手機店買手機,要了我兩千塊錢,但是手機不值那麽多錢,他們店裏騙了很多人。”
“你後來為自己讨公道了嗎?”
“……沒有,他們騙了很多人,好多人都沒能讨回公道。”
“你當時很難過吧。”
“當然,我一直很在意錢,那會被騙了,我身上一分錢都沒了。”
“這件事你跟家人說了沒?”
他臉上閃現冷漠,很快恢複如常,“說了,他們責怪我,罵我太蠢。”他語氣疲倦起來。
“他們沒有安慰你?”
“沒有,他們怪我。”他眼底既悲傷又無助,當初的情緒延續至今。
我開解,“長大進入社會總要吃點虧的,你還好,只交了兩千學費,就能吃一塹長一智了。家長當時不理解,可能他們自己也處于煩心中吧,很正常。凡事都有好處,你後來從這件事中得到什麽嗎?”
他看了我一眼,嘴角露出笑意,很感謝又很滿意地說道:“我變聰明了,就是經歷這件事後,我感受到我的智商變高了。”
他的表情是認真的。
我問:“變聰明了?比如——”
他沒法解釋,“就是智商比別人高了,以前我就是普通人,那次事之後我就變厲害了。”
“嗯,那智商變高在後來生活中有什麽好處嗎?”
他找不到具體實例,反而說:“楊振寧他們會找上我,就是因為我智商高。”
我仔細看着他,他對他的話如此堅定。
“你還記得重力系數嗎?”我問他。
他腼腆,“不記得。”
“這是基本的物理數值。”
“我去清華學天文。”而他先前還說學物理。
“開普勒第三定律還記得嗎?”我又問。
“我現在不知道,等我去清華學了就知道了。”
“清華完全可以招收有基礎的高智商學生呀,你确定他們不是個詐騙團夥,來騙你?”
彭不滿地看着我,“我跟你說不清楚,我叔叔知道他們,去年我待過的一家精神病院的醫生也知道他們,他們是真的。”
“就算是這樣,他們為何要這樣做呢?偷偷摸摸送你上清華?”
“我也不知道。”他的面上露出一般人的困惑。
“再談談手機被騙的事吧,你不覺得類似的事很常見嗎?年輕人總要經歷一遭的。如今看待當初的事,你能釋懷嗎?”
他避開我的問題,說:“那是我生活的轉折點,就是從那之後,我變得不一樣了。”
我沉默,我幫不了他,我不知道他父母知不知道這件事對他的影響。
“那件事除外,你還經歷什麽呢?”
“工廠打工,電游廳工作,就是上班呀。”
“除了工作沒有其他嗎?比如交女朋友?”
“沒有。”他羞怯回答,他說:“我沒有玩,每天就是兩點一線。這些年除了去年上半年報班學習花了三萬塊錢,賺到的錢全給我爸爸媽媽了。”
“這樣啊,你報班學的什麽?”
“設計。”
“學得怎麽樣?”
“就學了半個月,他們出現了,聯系我,要送我去清華,我就去了北京。”
“可三萬塊錢不是小數吧,就這麽放棄不可惜嗎?而且你智商高,其實在哪學都一樣吧,只要你肯學習。”
他搖頭,“那可是清華,不一樣的。”
“那去了北京,你讀上清華了嗎?”
“沒有,後來我在北京做了一個月保安。”
“他們不是要送你讀書,怎麽又沒讀呢?”
“我也不知道。”
“那你還相信他們?就不怕他們是騙子,就是逗你玩。”
他望了我一眼,一副想說卻說不通的模樣。最後他嘆了一口氣。
我不為難他了,“好吧,我相信你,可是你不覺得,無論當下何種處境,都是最好的嗎?你不如在醫院裏修身養性,也能琢磨出學問。”
“不一樣的。”
“有什麽不一樣,學習的總是你這個人,外界如何又怎樣呢?越是艱苦的環境越能體現出你的能力呀。”
他堅持,“在清華有老師教,有人監督我,學得肯定比在這裏好。”
“你确定?如果你在這裏學習不了,到清華也是同樣的,學習本來就是自己的事。”
他仍舊堅持他的觀點。
後來快吃晚餐了,我就沒和他聊。
走之前他還問我,他什麽時候可以出院,馬上就要高考了。
我說我也不知道。
他嘆口氣,回了病房。
作者有話要說: 單機的女人要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