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逝水
大漠茫茫，人往西行，我知道在不遠的沙丘後我能看到一棵桃樹，看到開滿桃花的桃樹我就到家啦！
但我一直在走，一直沒有遇到那棵桃樹。
我想我是不會看到那棵桃花啦！
有的時候覺得很害怕，害怕這沙漠是走不完的盡頭，有人說在沙漠裏迷路了如同一個人心底迷失方向，同樣是種死亡般的折磨。可是我要回家，回到墜月去，不知道從什麽時候我把那裏當成了家？或許是從我離開的那一刻，家才有了它的意義吧！
看着漫無人煙的大漠，我的心一次又一次的陷入絕望裏，很疲憊。我知道人承受恐慌是有限度的，可很多時候我們都很大程度的在承受着。身在江湖，就注定了這身不由己的命運，那怕你千方百計的避開江湖，但人依舊逃不過江湖的捉弄。
我從一個村子流浪到另一個村子，離家越近聽到的那個傳聞越多。
很多人說，在大漠出了一個仁義濟世的女俠，她解救了很多瘟疫中的人，人人奉她景仰之名。就這樣那個女俠成為了大漠裏的神靈，似乎有庇佑人們的能力，被人遠為傳頌。我想這個女俠應該就是影，她憑借自己的能力拯救了很多人。
我依舊喝我的酒，不緊不慢的往西邊去，不留戀任何一地方，也不急于做些什麽，任憑時光在我身上慢慢流淌，我帶着我的身體慢慢回家。如果有一天，沒有人能夠帶你回家，那你就必須學會帶自己回家。
我有些累了，把疲憊的身體伏在駱駝身上，然後聽着叮叮當當的駝鈴聲，讓它帶我回家。
很快我就從睡夢中驚醒，因為我聽見有人的喧嚣聲，還有叫賣貨物的嘈雜聲，我揎開蓋在身上的毯子，抖落出一地的灰沙，然後徒步進入這個小鎮，這裏的人依舊冷漠，但也有一些掩藏起來的溫柔。老人和孩子的眼神淡定，她們就着水慢慢的吞咽那幹澀的馍，無論如何，有東西吃總是好的！
我解下腰上的帶子然後把它裹在劍上，要想不讓人知道我是誰，只用掩藏好這把劍就行啦！有的時候劍也是種累贅，當它不能用來殺人的時候就是如此，但我不能抛棄它，在這樣的生活環境裏，抛棄了你手中的劍等于抛棄了你的性命一樣危險。
這裏的水源似乎很豐富，聽說不遠的地方就有一片獲取水源的湖泊，沙漠中的另一片綠洲，或許多年前我曾來過，又或許我從未來過。
很多東西都不是靠記憶就能準确記住的。
聽說小鎮不遠處有一個水房，裏面住着一個女人，有人說這個女人瘋掉了，十年來從未離開過水房，獨自一個人坐在房間裏，看着窗外面的水車轉動，她來自關西，人們都稱她關西姑娘。
聽說出自這個水房的水是最好喝的，方圓幾百裏的人都會到這裏來取水，有的人甚至是想目睹這個女人的美貌，聽說她即便是瘋了，也十分的引誘人心。
那一天，我到了水房想向她讨碗水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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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房外的水車咯吱咯吱的轉動着，裏面的女人哼唱着清幽的小調，她伏在窗前低聲哼唱着……
悲歌可以當泣，遠望可以當歸。
思念故鄉，郁郁累累。
欲歸家無人，欲渡河無船。
心思不能言，腸中車輪轉。
這首《悲歌行》被她唱得欲淚欲哭，斷腸離魂，如此壓抑的情感如同這涓涓流水流淌不息。
看着她自然流露出來的淡定悲傷，雙眼如落在水幕上的星辰，閃爍不已，額前發絲偶爾淩亂的被風吹散在眼前。
我仰頭對她說，聽說姑娘水房裏的水是最好喝的，我遠道而來，不知道有沒有福氣喝上一碗？！
關西姑娘淺淺的低下頭來看我，然後冷冷的說，你想喝這裏的水？
我抱劍點頭。
她咧嘴一笑問，你能出多少錢？
我撒手道，我現在身上沒錢，但想向姑娘讨碗水喝！
她嗤嗤一笑，你不知道這年頭在沙漠裏水比命還要值錢的嗎？你居然說你沒錢？沒錢還想到我這裏喝水？！
我擡頭笑笑，聽說姑娘最喜歡聽故事，如果姑娘願意，我可以用故事來和姑娘交換一碗水喝。
她看着我然後認真的問，是嗎？
我點頭。
她點點頭說，上來吧！然後關上了那扇窗戶。
女人引我上樓，然後推開水房裏的另一面窗戶，從那棵大樹上摘下三片葉子，之後再推開另外一扇窗戶，隔着窗戶從水車上接了一瓢清水，見她把清水緩緩倒在土碗中，最後遞給我說，你喝喝看！
我點頭，看着綠葉下的清水，喉嚨渴得直發癢，連忙低頭喝了起來，水果然好清澈甘甜。
她看我喝水的樣子哈哈一笑，然後再給我接來一瓢。
聽說你已經有十年沒有離開水房啦？
她點點頭，然後緩慢的坐在桌旁。
你不是來給我講故事的嗎？她問。
我笑笑，把在良渚經歷的故事告訴了她。
她很吃驚的看着我問，那麽，你殺了那個女人？！
我點頭。
她癡癡一笑，然後風輕雲淡的看着窗外對我說，很久以前有一個人，也像你一樣，身無分文卻來向我讨水喝。那一次，我給他倒了最清澈的水，卻不曾想到後來自己竟然愛上了他！
我點頭，喝着水聽她暢談往事。或許很多事都是需要經歷太久，太久之後，疼痛減少的時候才能對人說出口中，能将往事再度提起的人實在不容易，要麽事情已經被淡忘了，沒有再傷害的能力啦！要麽就是對傷痛麻木啦！無論何種都略為慘淡。
她用手緩緩的接住水車上流下來的水說，可惜他是一個逍遙的浪子，喜歡随處闖蕩江湖，他的心不在我這，但我仍舊是那麽的喜歡他！他的言行舉止，一颦一笑，都是那麽的潇灑動人。我覺得世界上再不會有這麽好看的男人啦！從未見過，從未見過的好看呵！
他似乎對我也頗有好感，在水房一住就是半年，半年來我給他做飯，為他縫衣，我們一起到水邊洗衣服，還有照看羊群，我以為我們可以一輩子這樣。夜裏我聽到他在夢裏呢喃我的名字，輕輕的喚着我的乳名，我摟着他的身體，睡得好香，這樣的男人被我遇到真是三生有幸啦！
我喝完水，笑着說這不是挺好？！
女人搖頭笑笑，你錯了！其實我也錯啦！他在夢裏叫的那個人其實不是我，後來我才知道，他和我在一起，只是因為我的乳名和他喜歡的女人一模一樣。他在夢裏深深切切喚着的人是另一個遠在天邊的女人。我不知道他為什麽不能和她在一起，但我知道他在我身邊的時候其實內心是痛苦的，因為他心裏想的是另一個人，另一個女人。
她嗤嗤一笑，然後整個兒爬在桌上說，很早的時候有個喇嘛為我算了命，她說我命裏有一劫，就是難過情愛這一關，如果我能斷了情愛，這一輩子也就解脫了煩惱。後來還真被他算準啦！我用了十年的時間都忘不了那個男人！不是我不想忘，而是我忘不掉。這樣的男人是令女人一輩子也忘不了的吧！那怕他再無情，可以忘記自己卻不能忘記他！
我沒辦法留住他，他的心不在我這。哪怕我流眼淚，哪怕我苦苦哀求，哪怕一切的一切，他都将離開我。我只記得他走的時候跟我說了一句話，我忘不了那個女人，不能和你在一起。
他騎上馬背離開的那天，我的心就死啦！我想我要等他回來，一年、兩年、三年……原來愛情是無法靠等待的，即便等待一輩子，付出一生的生命，耗盡一切容顏和美麗，不是你的終究不是！
他——沒有回來。一次也沒有！
或許這一別，早就是天涯兩隔了吧！他又怎麽會回來呢？
可惜啦！我嘆息着搖了搖頭。所以，這十年來你從未離開這裏，因為你這輩子的容顏只為這一個人而開放，如今人沒有了，這絕美的容顏亦有何幹呢？真是百年離別在高樓，一代容顏為君盡呀！
她雙眉輕輕一揚，然後有眼淚流了出來。
我哽住喉，喝下那碗水，自覺全身都是冰涼的，心寒得讓人忍不住想流淚。
我對她說，其實，當你無法用愛情來挽回一個人的時候，他就不再稀罕你的愛情，你應該選擇其它的方式來留住他，哪怕那不能成為愛情！
她點頭，我何嘗不知道呢？其實當一個人用愛情無法挽回一個的時候，這愛早已沒有任何用處，他永遠也不會把我對他的愛放在心上，哪怕我的這雙眼淚變成了這流水，他的心仍舊會像天上的白雲一樣去得遠，去得悠揚。
我笑笑，把土碗翻過來蓋在桌面上，然後說，你看，其實你對他的愛就像是這沉重的碗，深深的蓋在他身上，如此多餘而令他負重難行，碗只有用來盛水的時候才是最美的，令人輕松而釋然，這才是碗的用途。一旦一只碗不是用來盛水的，那麽你認為它的命運會怎樣？留在他的身邊他亦是不需要的吧！一旦你這麽全心的撲到他的身上，他就不再潇灑，不再自由。當初和你在一起，那是因為他的自由，不在一起了那也是他的自由。你這樣情深意重的愛他怎麽都不會要的，何況為一個人癡情十年，你說他要對你付多大的愧疚才能還得清呢？
愛情是不需要他還的！
你這樣他的心裏也不會好過。知道嗎？要想讓別人得到解脫就先要解脫自己！他希望你能好好的活着，而不是在這裏等他十年，一輩子。這樣亦只是個時間而已，對他而言是最多餘的付諸。
她搖搖頭，或許我真該斷了這念頭。
我微笑，你早該斷了這念頭。你看一切都已經過去啦！你卻不能過去，這是何苦呢？
她起身說，人生如同這流水永遠都無法被停留，停留了的只能是死亡。所以，你要殺了那個停留在記憶中的女人！
浮生所欠止一死。
她呵呵一笑，我明白啦！我不會是另一個明月，因為我是流水，一輩子都要這樣流淌不息，無法停流。如果停滞不前就是死亡，一汪死掉的水是不可以喝的，它也不能會甘甜美妙，對任何人來說都是沒有用處的。
時間不會在我的生命裏留下痕跡，十年也只不過是不小心睡了一覺而已。将來若有一天能在重逢，我一定會告訴他，我很好！
我微微笑，人生十年談何容易呀！用十年的時間來等一個人又有多難呀？你的情義已經足夠了，是該放逐流水斯逝啦！
終于知道這裏的水為什麽好喝！有情有淚的地方，水才會甘甜入喉！
哭過、笑過的女人，才是人間最美。
人世幾回傷往事，山形依舊枕寒流。
如今，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
作者有話要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