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節
《過年》作者:某瓜
簡介
這圈子裏,情分遲早會耗完,與其日後撕破臉,不如好聚好散——留個念想。
張山×劉韬 短篇,he
“這圈子裏,情分遲早會耗完,與其日後撕破臉,不如好聚好散。”
劉韬在炕上躺了一上午,揣摩這句老話,聽着張山在院子裏叽叽咕咕跟人侃大山。
佘縣是個山城,荒得很,自從通了橋,年輕一輩大都下了山,估摸也就大年三十熱鬧些。從天色發白開始,雞叫聲、狗吠聲、炸爆米花的聲兒、燒鞭炮讨彩頭的聲兒、各色鄰裏閑話聲兒,就悠悠閑閑、此起彼伏地響起來,好像沒個盡頭。
他們住的是個老平房,窗簾只有一層輕飄飄的塑料布,一絲光也遮不住,被尖嘯的漏風吹得可勁地搖,陽光大喇喇從大紅大綠的顏色裏透出來,晃得劉韬眼睛疼。
劉韬昨天長途跋涉,實在太累,看見這待遇,破天荒什麽犀利話也沒說,晚飯也沒吃,鞋也沒脫,倒頭就睡。他有點神經衰弱,半睡半醒間還能聽見隔壁咣咣铛铛,往身邊一摸,沒人,後來不知怎麽又睡了過去。
外頭院子裏明明是聊天,聽着像吵架,幾個嗓門高低起伏,情感豐沛。
劉韬在這背景音裏磨磨唧唧掀開沉重的棉被。他昨天睡着後,鞋襪外衣被人脫了,窩在被褥底下烘熱了,這會兒直接就能穿。他一件件套上衣服,溜達到外頭,迎面的冷氣吹得他打了個噴嚏,鼻水淌下來,有點狼狽。
“睡好沒?着涼了?餓了沒?”張山臉龐被吹得額外的紅,似乎凍得都有點不對稱,搓着手走到他身邊風口上擋住,礙着邊上還有別人,沒敢伸手摸他臉,從兜裏摸出一團皺巴巴的紙巾來。
劉韬沒搭話,猶豫好久,皺着眉接過紙巾,拆出中間還白着的地方擦了擦鼻子,問他:“你爸媽呢?”
“……他們起得早,都走了。”張山笑得勉強,随口解釋了,又關切問他,“你肯定餓了,帶你去吃飯吧。”
劉韬已經餓得有些沒感覺,默認了,看着張山上前用土話跟小時候抱過他的十裏八鄉的叔舅伯嬸打了一圈招呼,隐約辨認出“斯文人”“大老板”“城裏人”的字樣,心裏煩躁,面上裝作半點聽不懂,耷着腦袋,跟在張山後頭出了院子。
村東露天菜場靠路頭的地方有個米線攤子,這會兒還燒着湯水。劉韬被安頓在磨平了卡通畫的、油膩膩的四角塑料凳子上,望着地面坑窪處不知什麽成分的黑污水繼續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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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山跟老板閑聊了一會兒家長裏短,又你來我往推讓着付了錢,端着兩碗米線大步走過來,推到他面前。
劉韬看仇敵一般盯着面前這一大海碗米線,連張山把磨了刺的一次性木筷子塞到他手裏時摸了他手背都沒注意。磕着豁口的搪瓷碗套了層油光發亮的一次性塑料袋,米線就裝在裏面,湯水紅得異樣,頂上擺着腌漬得青青黃黃的幾樣認不出名字的野菜,什麽肉也沒有。
劣質食品的氣味直沖鼻腔,換往常,劉韬絕不會吃這種東西,可他實在太餓了。
“知道你不吃辣,沒讓放辣油,紅色的是番茄。”張山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解釋。
這話大約給了劉韬某種面子,又或者開啓了什麽破罐子破摔的開關,總之他頭也不擡,挂着英勇就義的表情往嘴裏送了一筷子,愣了愣,似乎味道并沒有想象的差,不緊不慢地吃了起來。
熱湯水填充腸胃的感覺,終于有些軟化了劉韬那張自來到佘縣就陰沉得像是被欠了好幾棟學區房的臉。前天到昨天,他經歷了兩小時飛機、八小時跨省過夜大巴、再加三小時十裏八彎面包車山路的旅途——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滬市人,劉韬一夜沒閉眼,颠得吐了兩回,骨頭都散了,他打小沒吃過這種罪,實在半點好臉色也擠不出來。
兩個人沉默地嗦着不知算早飯還是中飯的米線。
吃到一半,幾個小孩推攘着從土路上跑過,故意往他們這邊扔了什麽,只聽“哧啦——噼啪”,幾點黑色的水漬就濺到了劉韬褲腿上。
是炮仗。
劉韬往腳下瞅了眼,臉立刻又黑了下來。
“嗳,誰家的娃子,幹啥子嘞?”張山拍着桌子站了起來,用土話高聲招呼了回去,頑童們見他人高馬大,氣勢洶洶,一哄而散。
劉韬再也吃不下去,放下筷子,拿出手機,對張山“你要不再吃點”的話充耳不聞。張山見他沒反應,讪笑着,把他的碗拉到面前,淅瀝嗦啰幾筷子解決了。
他們為這在外頭吃剩飯的行為已經吵過很多次,劉韬如今連吭氣計較的力氣都沒了。
劉韬伸直舉着手機,掃雷似的四下擺了幾個方向,又往攤棚外走了幾步,屏幕上終于施舍般出現了網絡信號,2g。他略略有了點精神,點開朋友圈,等得手臂都僵了,終于刷出圖片來,旅游的旅游,聚餐的聚餐,感慨人生的感慨人生,果然一片歌舞升平。
今兒大年三十。
劉韬在一位他叫伯父的長輩那裏看到那個他得叫父親的人,身邊跟着個有點面生的摩登女郎,穿着一身定制的中山裝——這年頭企業家如果只會穿西裝,是要被人笑話的。
不過這也跟他沒什麽關系了,劉韬想,自從早八百年前他坦白自己喜歡男生,老頭子就對他徹底失了望,身邊女士走馬燈似地換,早不知有了多少個弟妹。能給他在寸土寸金的滬市中央留套房,就算全了血脈情分。
還好他母親去得早,不必受這冤枉氣。
劉韬有些惡劣地伸手點贊,信號不好,屏幕卡頓,點贊到另一條狀态,以前設計室的同事發的。照片上兩個男人背靠國外不知哪個地方海天相接的景致,露出秀恩愛的背光剪影,配字是祝福,加比心。
人物是全黑的,可他還是一眼認出來,那是薛凱和他的新歡。七年同學,四年室友,一年同事……這些詞,都比不上另一個tag更有概括性:
前男友。
還要加上一句,耗盡了情分,撕破了臉皮,老死不相往來的前男友。
老話說的半點沒錯:“與其日後撕破臉,不如好聚好散。”
瞧瞧,血淚教訓。
劉韬想伸手取消贊,思忖一會兒又覺得矯情,幹脆關了機。
眼不見為淨,讓他們惡心去。
劉韬放下手機,看到棚子裏,張山正跟一個小姑娘說着話,姑娘穿着一身豔紫紅的羽絨服,一口一個“大山哥”,二十出頭的年紀,皮膚有些黑,笑得嬌豔極了。
配色糟糕透頂。
張山曾經也跟她差不多,品味一塌糊塗,大紅棉襖就能穿上街。經過他幾年調教,好歹知道說話不能佝偻背,招呼人要講普通話,笑起來不要露大牙,穿起衣服也像了點樣子。比如這會兒,就顯得出是大城市裏來的。
可還是,根子裏和他不一樣,日子過不到一起去。強扭着過吧,說不得,往後也只會差不多。
劉韬心裏有種怪誕的成就感,又油然而生一種道不明白的厭煩和悲觀。要是細說起來,張山的缺點能排到西伯利亞,什麽一起吃飯嫌貴,不肯去電影院看片一定要自己家裏下槍版,作息不一致,洗衣服不舍得用洗滌劑,還有那些時不時找上來的、不知哪兒出現的親戚們……他們從吵架不過夜,到時不時三五天的冷戰,這次過來前,已經彼此冷面足有一個月。
歸根結底,劉韬心裏門清,他們的問題不是那什麽幾年之癢……也不全是生活方式的鍋。張山一開始就是被他哄騙上這條路,如今差不多,也該是時候了。
倒不如幹脆分開,也好留點念想。
劉韬想到這兒,朝四周望了望,往東邊再走下去,是這幾年新建的、跨山崖的橋,過了橋再走一段,是個簡陋得令人發指的車站,昨天他們就是在那兒下的車,據說那生意每日一班,過時不候。
他晃晃悠悠往那邊走了幾步,趨近山崖邊,眺望返途。佘縣幹得很,土路揚塵,空氣裏都帶着股燥味。再往遠是有些禿的山脊,零星長着些灰撲撲的植物。山路扭扭捏捏拐在上面,像坨被人遺棄在桌子上的、幹癟的米線。群山之間是陡峭的岩壁,再往下是煙土色的雲霧,那座新建的橋隐隐約約露出來……
“你幹什麽?!”有人從後頭緊緊拽住劉韬胳膊,是張山,面帶驚惶,看見劉韬停下腳步,松了口氣的樣子,“這兒你不認識路,別亂跑。回家吧,啊。”
劉韬默不作聲甩開他的手,覺得這“家”字用得荒誕之極,垂頭立在那兒僵持許久,到底跟着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