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這是進入叢林的第一天下午,整個隊伍的前進沉默且迅速。
以人類的腳程看來會以為走了很遠的路程,其實在這片廣袤叢林的地圖裏僅僅走去了不到兩厘米的位置。
越往裏走,泥土濕潤的氣息更重。
到了下午五點左右,日照已經很難穿透層疊茂密的樹林,低矮灌木叢越來越少,取而代之的基本都是有十幾米高的參天大樹。
人在其中,會有種壓抑又渺小的感覺。
出乎所有人的預料,路臻跟着部隊出發。
不僅一路上并沒有掉隊,而且精神看起來還不錯。
但路臻很不高興。
蕭野騙他。
抗蟲藥根本就不管用!
叢林的邊緣地帶是沒有大型生物的,反而是毒蟲蛇蟻的天堂。像是毒蛇這類的東西基本是進不了“無間”這些人的身的。
一些帶毒性的蟲子也基本都被開路的小分隊清掃幹淨了。
但沒有人會管螞蟻和蚊蟲這種東西。
所以路臻完全遭殃。
六點左右,所有人找到一片坡地就地紮營,度過在叢林的第一個夜晚。
傍晚的夜色漸漸席卷了這片土地,風微涼,帶來樹葉腐爛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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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臻一路的表現得到了“無間”絕大多數的人的認可。
有人自願幫他紮起了帳篷。
并且給了他食物。
路臻不太想吃,他知道自己的精神其實不太好了。
從脖子到下颚,以及胳膊,全部都又痛又癢。
夜幕的降臨,很多芝麻大小的那種小飛蟲結網一樣繞着人體打轉,睫毛上時不時都會落進一兩只,稍稍給你一口,就是個拇指大小的疙瘩。
路臻第五百次揮手扇開眼前的蟲子,環顧四周,然後把自己的包拽過來,站起來,往中心位置那個最大的帳篷走過去。
他的包是蕭野扔給他的那個,比成年人的小了三分之二不止。
但對路臻來說也是不小的負擔。
他其實不太想要。
但裏面有水,還有壓縮餅幹之類的。
蕭野說,扔了得自己找吃的。
路臻在身體狀況不太舒服的情況下,又多讨厭了他一點。
蕭野他們在中心空地上臨時搭建的桌子邊開會。
桌子中間鋪開的是一張地圖。
這片區域越往裏走,星域網的信號就會越來越弱,艾維手上拿着一個類似指南針一樣的圓盤上下抛着,一邊說:“根據上一次人類所活動留下的最後一次信號位置,其實已經離我們這裏不太遠了,頂多還有兩天的行程。”
“能不能加快速度?最近半個月的時間,已經有不下兩百人在邊緣區被襲擊或者失蹤的消息了。”
“我讨厭叢林。”貝拉坐在地上,面無表情:“鑽進這裏還不如太空戰來得幹脆。”
所有人都知道貝拉擅長大型的機械戰鬥,進了這裏對她來說猶如囚籠。
周譽大笑:“我不一樣,我就喜歡打野戰。”
這話太具有歧義。
“粗俗。”艾維替貝拉白了他一眼。
路臻拖着有他半個人大的包過來的時候,并沒怎麽聽他們這些人在說什麽,反而一眼就注意到了坐在邊上的那個。
也許是第一次見面路臻就在他面前毫無防備地睡過去。
他對蕭野的感覺十分複雜。
明知這個人很危險,但是總忍不住在人群中一眼鎖定他。
如果路臻按部就班像普通小孩兒那樣從上學到現在,他在生理課上就應該知道,這來自 Omega對Alpha最正常不過的一種生理反應。
何況他是個初代Omega,而蕭野的是Alpha當中最高等級的那種。
再加上信息素匹配濃度高的原因。
顯然,路臻并不清楚。
貝拉最先注意到他,一臉驚喜招手:“崽崽,過來。”
路臻遲疑了下。
他在這裏最熟悉的人應該就是貝拉,“無間”裏唯一的一位女性,總能讓路臻想起另外一個女人。
但他現在心情不好。
拖着包繞過貝拉等人,走到蕭野的旁邊,學着他當時那樣,把包扔到他腳下。
蕭野擡眸,饒有興趣地看着他。
路臻看着他的眼睛:“騙子。”
“騙你什麽了?”蕭野問他。
路臻注意到他微揚的嘴角,覺得自己的行為似乎娛樂到了他。
這讓路臻有點生氣。
他很少生氣的,但皮膚刺癢的程度讓他很毛躁。
路臻拉下自己的領口,那斑斑點點紅了大片的脖子在極白的皮膚上看起來已經不是顯眼能形容的了。因為路臻抓過,有的地方甚至能看出血絲。
蕭野的神色正經了些。
“過來。”他招手。
路臻依言過去,被蕭野摟着屁股一把拽到身前,路臻還沒來得及反應,他就伸手把他的衣服往下更拉了一截,下面都一樣,全紅了。
艾維他們也注意到了。
“這是過敏了吧。”有人說。
“不是。”路臻扯開蕭野的手:“因為蚊子。”
蕭野任由他拉回自己的衣服,卻沒有讓他掙脫開自己身前。
他問他:“給你的驅蟲藥沒用?”
“用了。”路臻強調:“是你騙我,根本不管用。”
“這就是你說的我騙你?”蕭野因為是坐着的,視線和路臻持平,他挑着眉:“六神花露水,從古地球時期傳承百年的驅蟲靈藥,而且這是改良版,效力加了十倍不止,誰跟你說沒用?”
路臻不想理他。
他當時都說了不要進來,是他非讓他進來的。
“小可憐。”艾維似乎被路臻對蕭野的态度給逗樂了,畢竟還沒有人敢這麽随随便便給蕭野臉色看的,他笑着說:“估計是因為血型原因吧,有些人就是特別招蟲子的。”
路臻沒說話。
他不能讓人知道自己的血液有問題。
他突然沉默,蕭野掃了他一眼,朝廖森伸手說:“把藥給我。”
廖森反身從随身包裏拿出一管藥膏。
路臻體質特殊,皮膚又敏感就脆弱,別人咬一個疙瘩是一個疤,他被咬一口,連帶着身上一大片。
看起來慘不忍睹。
蕭野順手就把藥膏扔到了路臻懷裏,“自己擦。”他說。
這天夜裏十點多左右,臨時營地已經陷入一片安靜當中。除了輪流守夜的人之外,大部分都已經進入帳篷,躺在了睡袋裏。
路臻那個小帳篷在一群人的中間位置,一陣窸窣的動靜後。
他從帳篷的拉鏈裏探出頭。
兩分鐘後,抱着自己的睡袋,站在了蕭野帳篷的外面。
他在夜巡士兵注視的目光中,選擇了不出聲,然後直接拉開墨綠色的簾子鑽進去。
由于帳篷底還有一寸長的高度,他沒注意被絆了一下。
所以說,他其實是直接滾進去的。
路臻滾了一圈,頂着一頭毛糙的卷發坐起來時,有點蒙。屁股底下的睡袋很柔軟,路臻擡頭和靠坐在對面的人面對面。
蕭野還穿着作戰服,一條腿曲着,手裏拿着的是路臻見過的那把匕首。
他把玩着,手指翻飛轉了一圈。
路臻有種下一秒他就會把刀直接朝他甩過來的感覺。
“怕了?”蕭野掃了一眼他抱着的睡袋問他。
外面印進來的火光讓蕭野的神情并不明了,路臻搖頭,他知道蕭野能發現他。
應該是他剛出自己帳篷的時候他就知道了。
“我不要自己睡。”路臻說。
他不喜歡黑夜,怕冷,讨厭蟲子和毒蛇,但是進了這裏這些通通都有了。
都是因為眼前這個人,路臻覺得自己不願意就該找他。
蕭野随手把刀插進了軍靴裏,淡淡道:“去找貝拉,她是個Omega。除非你沒斷奶,其他的她應該都能滿足你。”
“不要。”路臻扯開睡袋扔在旁邊:“貝拉不管用。”
從傍晚待在蕭野身邊的那陣開始,路臻就發現這個人體質和自己一樣特殊。
只不過他是招蛇蟲螞蟻,而這個人,連蚊子都對退避三舍。
他很累,今晚想要好好睡一覺。
而蕭野是管用的,比貝拉管用。
以前很多人說過,從725出來的孩子大多都是憑着本能行事的。廖森的判斷不算全錯,他們缺乏情感共鳴,自我需求排在第一。
路臻在那座常年被風雪包圍的地下研究所生活了五年。
很多個和他一樣大小的孩子在那裏出生,一批又一批,有的消失了,有的送走了。
只有路臻,始終留在那裏。
年紀太小,能記住的事情已經不多。
但725底下研究所的一切都告訴他,自己是特別的。
一個血液能改變生物基因,信息素用于控制的特殊存在。
他們稱呼他為種子。
種子代表新生,也有很多人說,他是災難的開始。
因為路臻身上融合一個男Alpha和一個女Omega的基因,他們是路臻在那五年裏接觸時間最多的人,那個男人姓路,路臻這個名字是他給的。
原本他沒有名字,只有編號A-1。
直到八年前——
一場生物大規模變異感染事件,侵襲了725地下研究所。
出事的那天,是個寒冷的風雪夜。
——他就是個怪物!
——報應來了啊,人類自食惡果,終将萬劫不複!
各種紛雜的聲音成了路臻後來常常會出現在夢中的場景。
唯獨那對男女的聲音是不同的,
那面透明的玻璃牆,男女的血色彌漫進他的瞳孔,聲音如同隔着水霧一樣朦胧不清。
——崽崽,走吧,不要回頭。
——別告訴任何人你的身份,你就是路臻而已,要好好活下去。
——不到萬不得已,不要随便讓人發現你的異常。
最後留下的那句話是——
去找灰雀,他能幫你。
路臻後來試圖去找尋過725研究所,但那片風雪之地,一夜過去什麽痕跡都不會留下。
但路臻從小就是個聽話的好孩子。
他找了灰雀很久很久。
但是都沒有找到。
在遇到霍斯之前從來沒有利用過血液改變任何生物基因,頂多就是一個人在野外的時候催生一下能果腹的植物,填飽肚子。
他讨厭霍斯,比讨厭蕭野強烈一百倍。
就是因為他,他才會被蕭野給盯上的。
不然也不會再一次進入這個破地方。
這裏根本就沒有灰雀。
他想去首都星,他覺得他能用如貝拉所說,在首都星找到灰雀的位置。
但是現在,蕭野不讓他住在這裏,要把他攆去和貝拉一起睡。
就因為他是個Omega,
蕭野似乎因為路臻出乎意料的固執和膽大,而選擇妥協。
他保持着剛剛的姿勢。
和他說:“如果你告訴我之前來這裏幹什麽,我可以考慮讓你留下。”
路臻思考了一下,在一夜不能睡覺和閉口不說之間最後選擇了前者。
路臻:“來找東西?”
“什麽東西?”
“一只鳥。”
“什麽鳥?”
“大鳥。”路臻說:“很大。”
灰雀能幫他的話,因為會長很大的,路臻想。
他經常在外面弄不清楚方向,有時候還得餓肚子,因為沒有身份證明很多地方去不了。走路太久腿會疼,很容易招蟲子,信息素催生後會很困,但夜晚太黑會做噩夢沒辦法睡覺。
這麽多的問題,路臻也懷疑過灰雀到底能不能幫他解決。
但他還是得找。
因為他一共只有十年時間。
種子要長大了,女人說,沒有灰雀他會死掉的。
蕭野擡眸,神色不明,問他:“鳥長什麽樣子?”
路臻想了想,搖頭。
實話實話:“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