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後半夜星辰和弦月主導了夜空。
希子帶領着一大批因好奇而無法入眠的村民，以及德魯伊一家，一起來到了舊魔法陣的陣眼處。
巨大的南柳靜靜屹立在泥土裏，溫和又沉默。
希子拔除了生根水的瓶蓋子，用咒語把玻璃瓶懸空于接近樹根的位置，緩慢傾斜，均速倒出。銀灰色的生根水注入泥土，很快被南柳的根系吸收。
空氣中仿佛生出一聲悠長、舒适的嘆息。
南柳舒展枝條，葉片都愉快地翻出了新綠的細邊，樹梢輕微抖動着，就像在發笑似的。
希子呆呆地看着。
她的眼前出現了非同凡響的一幕，一瞬間，周圍的村民、房舍、雞圈都不見了，她獨立于天地間，身邊只有無盡的黑暗。眼前的南柳變成了一棵發光的樹的模樣，隐約只能分辨出輪廓，但可以清晰地看到它的根系，盤根錯節地往更深處紮去。
“哇……”
她忍不住顫抖着發出驚嘆聲，聲音傳出去很遠，一直沒有再傳回來，也沒有傳進她的耳朵。
希子冷不丁打了個寒噤。
她低下頭，卻看不到自己的身體和腳，伸出手也看不到自己的雙手雙臂。仿佛她自身和她的聲音一樣，消散在這個奇怪的空間裏了。
她轉頭尋找自己的魔杖，只見魔杖懸于她身後，紅寶石中的月光力量不知怎得消失了，只有魔火哔哔啵啵地燒着。她的魔典跟在魔杖邊上，懸空擺動着，似乎也在“打量”這棵樹。
希子覺得于其說魔典是在“打量”，倒不如說它在感知。
希子自己也在感知這棵樹，它的枝桠延伸出的姿态和繁茂的葉片都淺淺的刻畫在希子腦海中。
但她能看清樹根的生長，似乎是因為魔火的存在。
魔火把整棵樹正在起的變化映照得很清晰，希子這才透過樹本身在虛空中發出的光亮，看清了它向下紮的根系。
過了一會兒，希子覺得自己該回去了。
這麽一想，她便回到了村子裏。
希子呆愣片刻，才聽到周圍村民和喬曼先生都在喊她：“希子？魔女？”
維拉夫人過來拍了拍她的手臂：“小魔女？你沒事吧？”
希子眨眨眼，找回了說話的念頭：“啊，沒事。”
她低下頭，看到了自己完好的手和腳，心裏跟着一松。
維拉夫人笑着說：“沒事就好，你剛才不說話，我們都以為發生什麽錯誤。”
希子尴尬地解釋道：“沒有，我只是……在聽樹和泥土說他們要把根系紮到哪裏去……走吧，還要去加固四個方位的陣角。”
喬曼先生道：“好，那我們現在就走吧。”
希子跟着大部隊沉默地走着，手臂間牢牢地抱着自己的魔典。她無比确定，自己剛才是進入了虛空中。
無盡的空間、唯一重要的發光的某一件東西、只剩意識和感知力……
應該不會有錯，只有虛空有這樣的空間特質。
魔典上記載，虛空一般都是人死前會進入的場所，裏頭無窮無盡，只有人臨終前最挂念、最在意的事物發光的剪影。
但是，希子剛才确實覺得自己是短暫地進入了虛空，卻與死亡并不相關。
她剛才好像只是異常專注于那棵南柳，魔法力量和幾股不同的自然力量過于磅礴，最終把她拉進了虛空裏。
她的魔杖和她之間是有魔法契約存在的，因此也有着血液與靈智牽引而成的某種聯結，随她一同進入了虛空也不足為奇。
那麽……魔典呢？
她和魔典之間沒有任何契約和聯系，魔典本應該如同那些村舍、田地和村民一樣，不能夠同她一起進入虛空才對。
一行人踩着月色走到了村子最東角，修補四角的工程從最東方開始。
希子搖晃了一下她那一團漿糊的毛腦袋，趕走這些雜念。
她自我安慰着想，起碼現在解答了她之前的一個疑惑：魔火确實到了虛空裏也不會熄滅。
修補陣角對希子來說并不麻煩，只是從村子一頭走到另一頭需要花費些時間，她很快便借助陣眼和咒語的力量，完成了對魔法陣四個陣角的強化工作，整個陣面都得到了加固。
“好了，我修補完了，我想這個魔法陣可以再運行到下個紀元。”希子說。
村民們聽了很高興，都和希子表達感激之情。
希子也囑托他們要照顧好陣中那棵南柳，畢竟那才是這個保護陣最根本的力量源頭。
此時天際已經微微泛白了，月色正在淡去，村民們各自回家休息，希子暫時還要借住在德魯伊家中，就跟着他們夫妻倆一同回去。
維拉夫人給希子整理出一間客房，廚娘還為她煮了杯熱牛奶。
希子喝了牛奶，向主人家道了晚安，捧着自己的魔典回到房間裏。
門一關，魔典就開口道：“希子，剛才我們是不是進到了虛空裏？！”
希子猛得坐到床上，皺着眉道：“我覺得是。”
“真奇怪……怎麽會忽然到了虛空？你也許是和自然之力過于親密了，被拉扯進去的，但是我怎麽會也跟着進去了呢？”
“你當時有什麽感覺嗎？”
魔典沉默了一會兒，道：“好像是……我本來一心跟着你的思路在觀察那棵南柳，忽然就進去了。”
希子喃喃道：“和我自己的感覺差不多……”
魔典翻到關于“虛空”的介紹章節，希子趴到床上，逐行地讀起來：“通常富有生命力的生物肉身是無法進入虛空的，只有油盡燈枯的将死之人或許會在機緣巧合下進入虛空。這其中，魔法師臨終前被魔法力量拉扯進虛空中的例子是最多的。”
“曾經也有過正值壯年的魔法師被自然界其他強大的力量拉入虛空的案例，由于虛空本身并不具有力量，魔法師在進入後，只要保持專注，就能很輕易地再從虛空中出來，并不會有生命危險……”
希子把整個章節裏每段、每個字都仔細地讀了一遍，和她的記憶并無偏差。
“按照書上的描述，我們的确是進到虛空中了，可是到底為什麽你跟我一起進去了呢……”
一人一書想了很久，百思不得其解。
希子疲倦地翻了個身，舒舒服服仰躺在被子上，盯着房間的天花板，長嘆了一口氣。
“還有，我覺得我自從學會自然語言之後，好像跟樹啊泥土啊風啊這些東西之間貼近了許多，有時候我不僅能聽懂它們的話語，還會收到它們主動的問候。”
魔典好奇地問：“它們怎麽問候你？跟你說早上好中午好晚上好之類嗎？”
“不是聽到說話聲，和那種感覺不一樣……更像是一種念頭，突然在我腦子裏冒出來，但是我知道是什麽東西在和我打招呼。”
“聽上去很不可思議。”
“它們都不叫我希子，只是稱呼我為‘魔女’。”
魔典安靜了一會兒，又開始翻動書頁。
“嘩啦啦”地一陣翻頁過後，魔典停在某一頁上。
希子念道：“魔法師進階……低階的魔法師是不會受到自然關注的，但是當魔法師的力量和智慧進階到一定程度，魔法力量開始變得濃郁，就會不由自主地吸引到很多目光，許多與人類本不親近的生物和天體、自然中的風和雨、甚至一塊區域內的同等級魔法師，都會留意到高階魔法師的存在，并主動打招呼。”
希子讀到這裏，激動地盤腿坐了起來，“嘭”一下子把書大力地合上，拍在自己腿肚子上。
魔典哀嚎了一聲：“哎呦！”
“哇！我進階了？！真的嗎？”
魔典嘟囔道：“也許只是正在進階的過程中，希子，你把我的腦袋都拍懵了。”
希子此刻睡意全無，笑得停不下來。
“我還以為要等成年後才能進階呢。”
她掰着手指頭數日子：“我還有8個月才到成年，嘿，這麽說來，我比爸爸媽媽進階的速度都快唉。”
魔典道：“你先冷靜一點，別高興地忘了形了，成為高階魔法師是大部分魔法師都會達到的境界，希子，你如果平時也和在半獸人營地裏那會兒一樣用功，也許有朝一日還能再進一步，成為大魔法師呢！”
“大魔女嗎？像瑪格麗特.霍蘭德那樣。”
“對，像她那樣。”
希子忍不住做起美夢來，想到自己成為大魔女，坐擁一整片森林的樣子。
她過于興奮，都有點睡不着覺了，魔典說是因為剛剛開始進階，魔法力量比較活躍的緣故。
後來，她幹脆不睡了，打開房間裏的窗戶，坐到窗臺上，目送星星和月亮離開。
白日來臨，希子聽到了廚娘起床的聲音。
接着，喬曼先生拿着一把巨大的花剪和一個錫制水壺，趁着日頭還不大，開始修剪花圃。
一些烤油脂的香氣飄出來。
希子輕快地從窗臺跳下，蹦跳着出了房門。
她大聲和所有人、和風、和鳥群、和泥土與花草樹木打招呼：“早上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