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貝雅嬷嬷給希子準備的帳篷很小，像是給孩子用的。不過希子個頭小，本來也不需要很大的帳篷。
帳篷裏如嬷嬷所說準備了鋪在地上的床鋪和毛毯，另外還有煤油燈和驅趕蚊蟲的熏香。
希子躺到床上，把魔典放在自己軟軟的肚子上，看着帳篷頂發了一會兒呆。
直到外頭沒人了，魔典輕聲開口，打破了沉默：“希子。”
“嗯？”
“我們明天早飯後就離開嗎？”
希子含糊地說：“嗯。”
魔典說“好”，過了一會兒，響起了均勻的呼吸聲，他已經睡着了。
希子又獨自想了好一會兒貝雅嬷嬷那番話。
她以前從未思考過這些關于世界法則的問題，因此在使用魔法的時候，她也沒有認真思考過自己用那麽巨大的、超越規則框架的力量，會對時間線的推進産生怎樣的影響。
那些信仰不同的族群、艱苦的生活環境、為生存而發起的搶奪與戰亂、卷在戰争中的躍進、和繁榮相互糾纏着的苦難……
希子在黑暗中喃喃自語：“世界的法則也太矛盾了吧。”
魔典被她吵醒了，吐字不清地問：“希子？你在說什麽？”
“沒什麽。”
“你還不睡覺嗎？”
希子眨眨眼，過了一會兒，說：“我想再在這裏多待一陣子。”
魔典沉默了片刻後，像是忽然清醒了，問：“‘一陣子’是多久？”
“我也不知道……應該就一兩天吧，畢竟我還要回去向喬曼先生交付蜘蛛腿，”魔女把一只胳膊搭到魔典上，摸着微涼的書皮，輕聲說，“我只是想留下來弄懂一些事情。”
“關于什麽的？樹語之類的嗎？”
“也許吧。我覺得半獸人懂得很多我不懂的事情，也許我可以向他們讨教自然語言。”
“那個半獸人嬷嬷說的話影響到你了嗎？”
希子想了想，說：“不，我只是……産生了一些以前沒有過的思考。”
“好吧。”魔典無奈道。
過了一會兒，他又擔憂道：“可我總覺得半獸人并不真心歡迎你，那個叫戈爾達的首領留你借宿一晚只是為感謝你的幫忙，其他人都很不了樂意的樣子。留下來我總覺得不安全。”
希子想了想，覺得也有道理，于是用一支保護咒護住了自己的小帳篷。
現在，一整天奔波勞累的疲倦終于向她襲來，她只來得及跟魔典說了一聲“睡了”，便失去了意識。
第二天一早，希子又是在一陣吵鬧的鳥叫聲中醒來。
好像長夜森林裏的鳥都喜歡大清早吵架，它們占着幾根樹枝，隔了一段距離“叽叽叽”、“喳喳喳”個沒完，希子完全無法再睡了，只好起來。
昨天走了太長的路，她此刻只覺得腰酸背痛，人也不是很清醒。
希子翻開魔典，找到一支緩解疲勞的咒語，用魔杖念給了自己。咒語生效後，她确實感覺好多了，人也有了精神，便穿好外套，戴上帽子，舉着魔杖走出了帳篷。
白天看這片營地顯得更大，散布着3個特別寬大的帳篷，和其他幾個零星的标準家庭式帳篷。
像希子的帳篷那麽小的還有另一個，帳篷上挂着彩色的布條，門簾處塗着不知什麽動物的血。
希子在書上讀到過，很多野外生存的族群都有這樣的習慣，應該是給孩子辟邪用的。
她便猜測，那是庫伯爾的帳篷。
希子原本想去找他，但才走出幾步，就遇到了貝雅嬷嬷。
嬷嬷很和藹地笑着問道：“客人，昨晚睡得好嗎？”
“我睡得很好，謝謝您。”
“我們正在煮鳥蛋，還有現磨的甜草汁，等一會兒就開飯了。”
希子環顧四周，發現幾乎見不到幾個半獸人，便問：“大家都去哪裏了？看起來人很少的樣子。”
嬷嬷道：“今日是漁獵的日子，他們都出去了。如果布在河裏的網能有大收獲，今天中午我們就可以吃烤魚。啊對了，這條河裏還有河牡蛎呢。”
“河牡蛎是什麽東西？”
“你沒有吃過嗎？昨晚你說，你是從海邊來的，我想你該吃過牡蛎。”
希子點點頭，回味起家鄉的美味來：“牡蛎放點佐料蒸一蒸，再加點葡萄酒，味道真的很好。河裏也有牡蛎嗎？”
“啊，這其實是這條河裏的一種貝類，比真正的牡蛎小很多，但是裏頭的肉一樣肥美。如果今天運氣不錯，你就可以嘗一嘗了。”
嬷嬷笑得很慈祥，就像奶奶和小孫女聊起家裏的三餐，說到河牡蛎時，還露出了期待的神色。
好像昨晚仇恨人類的，和此刻關心午餐的，并不是同一個人似的。
希子擡手指了指那頂小帳篷，問：“嬷嬷，這是庫伯爾的帳篷嗎？”
“是的。”
“我正想去找他玩呢。”
嬷嬷微小着指向營地另一側，那兒有個很大的、綁滿了彩色布條的帳篷。
“他在那兒上早課呢。魔女，你想學習泥土的語言嗎？可以一起去聽一下。”
希子立刻跳起來：“哇！我也可以聽課嗎？”
“當然，這是首領親自講的課，我們這裏還有很多古老的文書記載，有不少關于野外生存的技巧、天敵的弱點、毒藥的配方、親近自然的修煉方式，你和首領請示一下，我想他會願意給你看的。”
希子發現，如果不聊到過去的事，半獸人真的算是很好客的族群了。
她杵着魔杖走到那頂大帳篷前，裏面傳來戈爾達首領講課的聲音。
她咳了兩聲，禮貌地詢問：“請問，我可以進來聽課嗎？”
帳篷裏的聲音停頓了一小會兒，便道：“請進。”
希子撩開簾子走進去。
令人意外的是，這頂外表看起來很寬大的帳篷裏非常擁擠，到處是堆疊起來的書和羊皮卷，角落裏還有壘着更為厚重的木簡。
帳篷最裏面有一張長長的木頭桌子，戈爾達坐在正位上，庫伯爾坐在一旁。
半獸人孩子見到魔女，立刻驚喜地笑起來，很激動地朝她揮手。
戈爾達道：“啊，魔女，昨夜睡得好嗎？”
“很好，謝謝您。我聽貝雅嬷嬷說您在給庫伯爾講自然語言的課程，我也很想學習。”
“當然可以，坐這裏吧。”
戈爾達指了指庫伯爾邊上的空位子，希子便順從地坐了過去。
“庫伯爾，把你的書給魔女小姐看看。”
孩子很乖地推了書過來。
這本半獸人課本讀起來倒是沒什麽困難。
半獸人曾經是有過自己的文字的，不過幾個紀元之後便消失在歷史長河中了。現在留下來的古木簡裏還有不少半獸人的文字，不過像眼前希子看到的莎草紙書，記錄的已經都是人類通用文字了。
戈爾達說：“庫伯爾還小，現在還不會說話，所以我只是在教他聽泥土說話的能力，只是點皮毛。其實要明白自然萬物的心意不難，魔女，你可以先試着親近它們。”
“親近它們？”
“對，比如，去摸一摸樹皮，研究一棵樹的紋路。或者，你也可以去摸一下泥土，泥土是很活潑的，它們每天都和新生的蟲子與草交朋友，非常愛交流。”
希子還是頭一次知道這些，非常高興地猛點頭。
“那麽現在，我可以告訴你們倆一些關于泥土的表征語言。這些意思表達非常清晰，你只要仔細觀察，留心判斷，就能明白泥土的意思。”
戈爾達認真講起課來。
希子聽得也同樣認真，倒是庫伯爾頑皮得很，不一會兒就開始偷偷在書上亂塗亂畫。
早課講的內容不多，但是當希子離開大帳篷去吃早餐時，發現自己已經在留意腳下泥土卷起碎邊的樣子了。
她站在那裏，被樹木和泥土環繞，仿佛周圍都是認識了很久的朋友。
希子便在此刻産生了一種萬分不願離開的念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