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夜深了，長夜森林仿佛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這裏有很多發光的小蟲子，穿梭在茂盛的樹杈和灌木間，有時齊腰那麽高的草叢被風吹開，能看到一排蟲子整齊地自下而上貼着草杆子睡覺。
半獸人最大的營地上還生着火，鍋裏飄出肉湯的香氣，幾個半獸人圍坐在篝火邊閑聊。
一位年長的女性半獸人給希子舀了一碗肉湯，希子道了謝，接過來喝。
湯裏不止有肉糜，還有一些不知名的香料，鹽粒過于粗糙，沒有完全化開，不過總的來說味道還不錯。
半獸人首領戈爾達将希子引到一處木頭長凳上坐下。
他指了指方才為希子端湯的女性，介紹道：“這是我們族裏的嬷嬷，貝雅。”
貝雅嬷嬷聽到了，走到希子面前來，很端莊地行了個半身禮：“你好，客人。”
希子立刻說：“您好，我叫希子，是還在苦修的魔女。”
戈爾達道：“這位魔女小姐剛才幫我們一起獵殺了魔物，我讓她在我們營地上休息一晚，嬷嬷，麻煩再給她添一碗湯吧。”
首領對這位嬷嬷非常尊敬，希子也不敢怠慢，很鄭重地向她道了謝。
貝雅嬷嬷去舀湯的時候，戈爾達告訴希子在這的規矩：“其餘的都不要緊，只是嬷嬷是我們全族最敬重的長老，我們所有人——包括我在內——都是她撫養大的。”
希子驚訝地又去看了看貝雅嬷嬷。
她看上去是比其他半獸人年長，但并不那麽老，希子以為最多不過50歲上下。也許是因為從下巴到脖頸都覆蓋了鱗片，因此看不到皺紋。
“貝雅嬷嬷今年多大年齡啊？”希子忍不住好奇地問。
戈爾達笑起來：“不清楚，我們對年紀不那麽敏感，沒人會特意去計算這個。”
這時嬷嬷端着一碗滿滿的湯來了。
希子站起身，再次千恩萬謝地接過來。她餓壞了，只覺得第二碗湯比上一碗更鮮香，一仰頭就喝了個幹淨。
嬷嬷露出很慈祥的笑意，道：“幾個孩子也餓了，剛烤了些蘑菇，等會客人也過去一起吃點吧。”
戈爾達站起身：“魔女小姐，我得離開一會。嬷嬷，客人就交托給您，還要勞煩您準備一個帳篷，讓她在這裏過夜。”
貝雅嬷嬷行了禮：“您請放心吧。”
不知道是不是希子的錯覺，她發現住在森林裏的半獸人比她在城鎮中遇到的人類更有禮節，更講文明。
戈爾達首領離開後，貝雅嬷嬷便帶着希子到烤蘑菇的那個石爐子邊去坐着。
這裏還圍着幾個等蘑菇的年輕半獸人，他們看上去不太友好，但也沒有對希子發難。
石爐裏的火燒得很旺，火舌帶着星子蹿得很高，把爐子上壁燒得通紅。
“魔女，你從哪裏來？”嬷嬷輕聲問。
“我從天晉海灣來。”
“那是個什麽地方？我沒有去過其他地方，你給我講講吧。”
希子便道：“天晉海灣在南部沿海，我家南面朝着沙灘和大海，西面靠着大沙漠，東面是戈壁，戈壁再往東就是圍黎山脈。”
她一邊說着，一邊用魔杖底端在泥地上筆畫，畫出了南部簡易的地圖。
“這裏是南部最大的城市魔丹利，再往北一點是多吉平原，這兩處是之前地震受災最嚴重的地區。我們家也受了些影響，不過還好，沒有發生海嘯。”
貝雅嬷嬷點了點頭，說：“海一定很漂亮吧？可惜我沒有見過。長夜森林常年都是一個樣子，密密麻麻的樹啊草啊，不如大海那麽遼闊。”
希子道：“長夜森林也很不錯啊，這些樹都很溫和，在這裏生活應該很惬意吧？”
“并不是這樣的，”嬷嬷道，“我們原先住在中州與南部交界的地方，後來有一夥人類入侵了我們的領地，屠殺我們的族人，我們只能逃離。初到這裏的時候，這些樹還在長眠，是我們定居下來後慢慢吵醒了它們。”
“啊，對不起……”
“沒有關系，魔法師并不介入人類和其他生物的戰争，我們憎恨人類，但并不憎恨你們。”
其他幾個年輕半獸人多看了希子兩眼，雖然嬷嬷這樣說，但希子仍然覺得半獸人看向她的眼神中充滿了敵意。
貝雅嬷嬷又接着說道：“可笑的是，起初那夥入侵者騎着馬風塵仆仆地來到我們的地界，我們還像款待客人一樣，拿出了很多水和食物，還為他們中的傷員換了藥，拿最好的糧草給他們喂馬，讓他們睡在最舒服的房子裏。可是當晚，他們就朝我們的族人舉起了屠刀。”
希子不禁打了個寒顫。
嬷嬷看了她一眼：“你冷嗎？可以坐得離火爐近一點，蘑菇快烤好了，很快就可以吃。我叫族人給你備了一頂小帳篷，裏面準備了雪鹿的皮子做的毯子，應該不會覺得冷。”
希子低聲道了謝。
一時之間，石爐邊詭異地安靜下來。
半獸人嬷嬷所說的那個關于過去的故事讓希子心裏很不好受。
她坐在他們中間，周圍被群樹環繞，腳下是活躍的泥土，眼前爐子裏的火星飛濺。而那些被入侵者屠殺的半獸人向神明禱告的樣子，就這樣浮現在她眼前。
嬷嬷拿起一個很長的鉗子，開始把蘑菇一個個夾出來。
蘑菇裏加了各種香料磨成的粉末，聞起來很香，但希子卻覺得沒有胃口。
嬷嬷看了希子一眼，眼神柔和起來。她把一碗烤得哔啵流油的蘑菇塞到魔女手中，粗糙帶繭子的手溫和地包裹住魔女的手掌，那種溫熱的觸感讓人覺得舒服。
“其實這都是尋常事，弱肉強食罷了。魔女，你還是個那麽簡單的小孩子，你認識更多世界的真相後，就不會害怕這些互相仇恨的故事了。說到底，永恒的是世界的法則，而不是某個族群的正義。”
希子聽不太懂，她吃了口蘑菇，覺得自己已經一點也不餓了。
“對不起，我想去睡了。”
她把碗和沒怎麽動的烤蘑菇還給半獸人嬷嬷，站起身來。
貝雅嬷嬷跟着站起來：“那我來帶路吧。”
“謝謝。”
希子抱起魔典，杵着魔杖，跟随嬷嬷離開了石爐。幾個年輕半獸人垂着頭，擡眼皮用一種不歡迎的目光，直勾勾地目送她離開。
至此，長夜森林才真正入夜，星群慢慢從雲層後露面，泥土和晚風都寂靜下來。
一切都顯得那麽平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