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雪夜Ⅱ
11月3日淩晨三點,暴雪停歇,平原寒氣凍着枯草堆裏的動物屍骸,寂寒的天被厚雲遮掩已沒了絲毫星光透露。程易山蘭跳下火車,和其餘兩位指揮官讨論下步行動,周圍都是交談聲,他卻在寒風呼嘯裏轉身,目光盯着遠處黑暗,有人拍他肩膀,他擡擡手,周圍人沒再說話,都随着視線警惕望去,只靜默十秒,遠處一點燈忽然光閃了下,奧凡徳蹙着眉問那是薩姆還是志願軍。
就怕是薩姆軍。程易山朝後喊:“把人喊醒!”
漢斯連忙上車大吼:“東側有情況!都醒醒!都醒醒!東側有人!”
趙海生睜眼後發覺自己渾身裹着毛毯沒有絲毫漏風,知道是他離開前蓋的,她動動身子,結果因為纏得太緊,人側倒進林毓身上,林毓被鬧醒,見海生掙紮着想脫開毛毯,明白似地點頭:“裏蘭肯定不想你亂跑才捆這麽死。”
車外響起聲爆炸,震得車身猛烈顫抖,麥哲倫驚醒,他強撐着坐起來卻被林毓無情摁回原位:“你給我老實呆着。”
麥哲倫痛苦嗷叫:“疼,好像又出血了。”
林毓說:“死不了。”
旁邊的趙海生說:“先幫我松開。”
士兵早已将機槍架在地上并使其降低貼近地面,可惜又在下雪,很難瞄準敵方腦袋,只能依稀借着火力來源軌跡捕捉敵方。可惜敵方更了解這裏的地理位置,他們利用掩體設置追擊炮作為後支援,朝着火車方位猛烈開火,炸起的黑泥白土蹭得臉瓜子直疼,彈片打在列車四周火光四射,爆炸聲一聲接着一聲,機關手被當場擊斃,他們不得不找掩體躲藏重振旗鼓,軍士長趴在他旁邊怒吼着:“那群狗娘養的,根本不給我們喘息的時間!真陰險!”
程易山指指平原左側的那片稍微茂密的樹林:“我帶人繞過去。奧凡徳,你們吸引敵方注意力,注意信號。”
奧凡徳點頭:“這裏交給我們。”一夥戰友換完彈匣後齊齊舉槍瞄準敵方頭顱盯着打,奧凡徳抛出ES191炸彈,中央空地被接連轟出幾個大洞,火光泯滅,待炸沖天的黑泥遮掩全部視野,敵方只能胡亂掃射,程易山已帶人從後繞至左側叢林。
這完全是在賭博,但他覺得不會有太大問題,風雪交加的緣故,容易迷人視線。敵方薩姆自認為此時發動進攻能殺守衛軍一個措手不及,畢竟此地是北方平原,根本扛不住寒夜暴雪的侵蝕。
程易山握着沖鋒槍快速經過樹林朝最邊緣跑去,随後找到某處适合隐蔽的點位,幾人趴下等待裏蘭下一步的信號,此地距離敵方還有段距離,但比起列車要近很多。程易山找到敵方三個狙擊手站位,他們殺了好十幾個戰友,不能活着。
他眼裏透出一股冷意,仔細辨別風向和距離後,握緊狙擊槍把,已經瞄準了那厮的腦袋,他發出手勢,旁邊士兵立馬對講機呼叫奧凡徳那方,士兵剛放下對講機,調整完呼吸的程易山扣響扳機,一槍一個,連接三聲,準确擊斃。
敵軍察覺到狙擊手被幹掉,憤怒下令将炮口對準右側樹林,伴随着聲聲巨響,程易山喊着立馬撤退,他卻是走在最後的人,第二枚炮彈呼嘯而過,第三枚卻剛好落在他身後,彈片如飛揚的雪四處紮着,程易山被沖擊波及倒在雪地上後,舉手捂住右肩湧出的溫熱鮮血,血液不停地從掌心流至雪地,那一時間除了滿腦子響的嗡嗡爆炸聲,還有在雪夜戰火裏陪伴他的趙海生。
同時間,戰友們緊握機關槍沖着敵軍側方掃射,沒了狙擊手,奧凡徳那方也展開猛烈進攻,被前後夾擊的薩姆軍瞬間損失慘重。他們最後将敵人擊退數公裏遠。
坑坑窪窪的黑焦土壤,趙海生跟着奧凡徳他們經過樹林搜尋裏蘭他們幾個人,途中差點被四處橫倒的樹木絆倒,這片地實在狼藉,很難想象被逼急的薩姆對這裏轟炸了多少回,她越想越亂,以至于雙腿發軟,直到漢斯的一聲叫喊拉她回歸現實:“醫療兵!醫療兵!快!是裏蘭中尉!”
趙海生沖過去,看見側躺着被一堆亂枝土壤遮掩身軀的程易山,此時人被凍得面色蒼白,流出的血也将周圍白雪染了紅,她一下被吓得忘了呼吸,當時以為他死了,渾身都麻了。醫療兵為其做出緊急措施後,立馬将人擡上擔架,漢斯及時喊醒她:“奈爾,中尉他沒事,他還活着!”他流着眼淚,觸動了趙海生,她卻僵硬地笑起來。
在短暫的搜尋期間裏,得到治療的程易山被安置在包廂裏得到安靜休養,林毓說從他肩膀、左胸以及小腿部位取出四顆大小不一的彈片,所幸頭部只是受到簡單撞擊,打點滴吃幾顆藥休息一陣就會醒。
當時人來人往,導致視線有些飄渺,她平靜聽完,心思仍有些沉,淩晨睡得晚,第二天起來,林毓高興地和她分享好消息,是的,附近駐紮的犁西隊總算姍姍來遲,他們将用軍式卡車将民衆分批送往目的地,趙海生是最後一批,估計得輪到晚上了,加上重傷傷員,不太好長途運送。
她在包廂門口站了老半天,想起程易山昨天那副差點要升天的慘模樣,就不大想進去,最後才決定推開房門,卻見麥哲倫正在和他小鬧,被鬧了無奈的程易山抛去枕頭,卻剛好砸到迎面開門的趙海生臉上。
趙海生左手接住滑落的枕頭,額頭竟被撞得打出了些紅印。
麥哲倫自覺拿出報紙遮了全部臉面。
程易山默默地用棉被從腳到頭蓋住自己,連根頭發絲都不放過。
她拿着枕頭走到病床旁邊:“頭擡高點。”
被窩裏的男人平靜地擡起腦袋,她将枕頭放回原位,見到正欲逃離苦海的麥哲倫,微微挑眉:“我還是頭一回見人受重傷還喜歡這麽鬧騰的。”
麥哲倫朝她卑微鞠躬,離開房間後還把門輕輕帶上了。
趙海生坐到床旁邊,瞧他依然不肯拿下被子,無奈呼出一口氣:“你是想悶死自己嗎?”
他拿開被子深吸了一口氣:“是有些悶。”嗓音嚴重沙啞,趙海生揭開水壺蓋頭後遞到他嘴邊,喝完水嗓子才恢複些。正巧趕上奧凡徳扣門進來說明具體情況,聊了大概有十分鐘,她就坐在旁邊看報紙,上月的舊報,沒什麽好看的,就是無聊,但她又不想出去,直到程易山悄然握住了她的手,他想讓她一直待在這裏。
趙海生總算笑了下,心想她又不真出去。
走了片刻的神,奧凡徳已經離開,趙海生望向他,燭光下程易山的臉平靜柔和,即使腦袋包着臂膀挂着的戰損狀态也絲毫不影響他思考現狀。趙海生依然坐在他身邊問:“還覺得疼嗎?”
程易山搖頭:“沒事。”
趙海生心頭有些堵,沉默良久,她總算摸清情緒擁堵的原因,那是因為程易山打算一直憋着不喊疼,她伸手碰住男人臉頰邊緣幾道凹凸不平的擦傷,她甚至覺得這裏他也是疼的。這雖然有些小題大做了,她說:“說實話,你枕頭砸的我臉疼。”
程易山靜靜盯着她後回答:“說實話,我腿疼。”
趙海生挑眉瞧着他:“繼續。”
他回答:“頭也疼,耳朵嗡嗡響,就像蚊子在旁邊轉悠。”
她問他:“所以這還叫沒事?”
男人沉默了,他閉閉眼,看上去精神更疲倦了。趙海生伸手輕掐了掐他的臉:“你想躺着,我去找林毓來看看,你現在這樣肯定不适合坐卡車回去。”她就要站起來,卻又被程易山握住手腕,導致她腿間的報紙滑落在地,她回頭望他,只見人言語懇切道:“過會兒再走。”
趙海生只能重坐回去,她卻不能趴在他懷裏,會壓着傷口,也不能抱住他腦袋,他後腦勺被烈火燒了塊皮,她說:“其實我不想看你這樣冒險。”趙海生深吸了一口氣,仿佛要将那口難受的氣憋回去,“但你是個軍人。”
程易山平靜地問她:“你是不是以為我就這麽死了?”
她點了頭,回想當時情況:“發現你的時候,你被埋在土裏,周圍都是血,我卻只能站在原地……那是我最壞的想法。”
安靜了好一會兒,他慢慢回答:“很抱歉讓你這麽擔心,昨晚也确實在冒險,但我必須得那麽做。當時支撐我保持清醒的是你,海生,我只能不顧一切。”
趙海生的眼前落下一層水幕,它在瞳孔裏倔強打轉沒落下一滴,她的音調也依舊保持平淡:“……如果是這樣,請不要不顧一切,你可能真的會死,程易山。”
叩門聲打斷室內沉寂的氛圍,林毓開門進來:“打擾,你現在感覺怎麽樣?”卻見海生轉身就走,程易山沒喊她,他的視線昏昏沉沉,睜了再閉上後,将林毓的問候聲徹底隔絕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