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冬季
克勞斯看準了她衣領深處,手腕觸感細膩,再瞧瞧那張臉,動情的紅唇黑眸,他心尖跟着顫了顫,氣血猛然上湧,想立馬對她做點什麽,轉眼瞪了瞪邁爾特:“滾出去。”
索性丢掉手裏槍支,就要撕開那件礙眼的衣服,趙海生掙紮喊了兩聲,克勞斯被刺激得更加興奮,下手沒個輕重,她見邁爾特離開房間,視線瞥中對方腹部,下手猛戳血口,男人根本來不及低喝,趙海生拿起酒瓶狠狠砸向他腦袋,克勞斯嚎叫一聲,額角青筋暴起:“該死的臭娘們!”勒住趙海生脖頸将其狠狠砸向牆壁,目眦欲裂,冷笑着說,“你以為這點玩意兒就能打垮我?做夢!”
趙海生背脊被迫抵着牆壁,面對殺意大發的克勞斯竟只是平靜問他:“誰說就這玩意兒?”左手掏出褲兜裏一把左輪,對準克勞斯大腿內側,毫不猶豫開槍。
裏蘭破門闖入,卻見克勞斯跪坐在地疼得發不出半點聲音,那姑娘拿了幾張紙巾,正仔細擦拭手臂,見到裏蘭,頓了頓,摸摸自個手臂:“我這裏疼。”
克勞斯低喝聲再次起身,他雙目赤紅朝着趙海生猛撲過去的瞬間,裏蘭一步上前,單手攥住對方手腕後下腳踢腿,噗通聲,克勞斯被扣在地。
事情結束得很快,邁爾特對二人心存感激,克勞斯被捆在屋外,身體被鐵鏈鎖了徹底,臭嘴依舊在怒罵,髒話連篇。
裏蘭打算塞住那張臭嘴,趙海生早先走近克勞斯揚手揮了他一臉,淡淡說:“上次送我的一巴掌現在還給你。”
克勞斯懵了兩秒,因為實在沒敢相信有女人敢揮他巴掌:“我一定會整死你!混——”嘴巴被裏蘭塞了團臭抹布。
“我們拭目以待,克勞斯先生。”她的視線望向裏蘭,男人遲疑半秒,卻也嗯了聲。
克勞斯被正規軍帶走審訊,趙海生歇了口氣,想起下午還有課,事實上,這是她在這裏的最後一節課,學校即将關閉,鎮民被獨軍剝削的這段時間,他們選擇遠離故土重新生活。
天方青白,黃沙彌漫,風滾草占據地壤,酒館破牌在門側輕輕搖晃,大家夥在聽聞克勞斯被逮捕時高歌吶喊,碰杯慶祝。趙海生洗幹淨臉後問老板娘要了杯啤酒,一口一口下肚,老板娘笑着問要不要加,趙海生笑着回答:“加。”
她在酒館外吹風,啤酒泡沫鼓鼓地上冒,見裏蘭幾步跨上木階,啞聲問他:“你今天離開?”
裏蘭嗯聲:“下午就走。這段時間多謝你,奈爾小姐。”
趙海生說:“喊名就行。”
裏蘭将手腕紗布扣緊了些:“你是中國人?”
趙海生微微挑眉:“認識這麽多天,你現在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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裏蘭淡淡笑了笑,沒回答,左手在褲兜裏摸索什麽。
趙海生誠實道:“混血,我媽是中國人。”頓半秒,舉手捏了捏發梢,“別人經常因為卷發問我是不是外國人,你怎麽反着來?”趙海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對一個剛認識不久的男人說這麽多,肯定是喝酒的緣故。
“因為眼睛。”
“眼睛?”
裏蘭重複回答:“眼睛。”
趙海生出神片刻,他朝她勾勾兩指:“左臂伸過來。”
她問:“怎麽了?”
“幫你上藥。”裏蘭将紗布擱在旁邊桌上,又從側褲兜裏拿出兩小瓶藥水,劃傷位置在右手肘內側,難以自行消毒,趙海生原本想着待會兒回去解決,沒想到給他看見了:“這點傷沒關系。”
裏蘭說:“泰熙老師說你心大也不是沒道理。”
趙海生保持姿勢看他上藥,前思後想:“我好像就是因為心大,才會冒死救你的吧。”
裏蘭纏好紗布後擰緊瓶蓋,聞言,又瞧她眼,認真回答:“兩碼事。”
見他那副嚴肅模樣,一時沒忍住,噗嗤笑起來,裏蘭不動聲色,等她消停了,男人仍舊面無表情,趙海生舉手掩嘴清咳聲:“抱歉。”反正不知道怎麽的就抱歉了,又接着轉移話題,“你是不是今天走?”
裏蘭卻說:“程易山,我的名字。”
趙海生擡眸望向他,平靜半晌:“我什麽也沒聽見。”戰亂地區不能随意說出真名,以防敵人有意利用他人耳目搜集情報。
他淡淡地彎起嘴角:“好。”
趙海生将啤酒遞給他:“餞別酒。”
他接過,仰頭喝盡,将酒杯擱在木桌上後,趙海生朝他伸出右手:“一路順風,裏蘭。”
程易山回握:“多謝。”
下午兩點,程易山候在公交車站,他沒什麽行李,提着小背包站在破舊廣告牌前面。斯諾驅車停在旁邊,冒出腦袋朝人打了手勢:“喲嗬裏蘭,我送去你火車站,快上來。”
程易山道謝後上車。
立在平房頂的趙海生擱下望遠鏡,她見到黃土沙原上的那抹黑色背影與烈陽融為一體,逐漸松了口氣,旁邊的泰熙卻有些可惜:“你怎麽不親自去送,難道吵架了?”
“假的,不是夫妻。”
泰熙滿臉驚訝:“上帝,這麽重要的事你現在才告訴我?”
趙海生攤手:“請諒解。”
泰熙拍拍她肩膀:“快閉嘴吧,我打算去省城任教,那裏肯定有很多好男人。”
她說:“很适合你。”
泰熙問她:“你是什麽打算,繼續做老師?”
趙海生擡手撓撓那滿頭糙發,風大迷眼,她瞧着逐漸行遠的越野,唔聲:“我覺得廚師很适合我。”
泰熙面上微妙:“那只是你覺得,奈爾。”停留兩秒,感慨着說,“不過我沒想到你居然和克勞斯硬碰硬,作為女性我很欽佩你。武術誰教你的?”
“泰熙,人在甘納必須得學些拳腳功夫,這是我對你的人生建議。”
泰熙嚴肅回答:“受教了。”
趙海生慢慢笑兩聲,五指揪着張巴掌大的紙,那是離別前程易山遞的聯系方式,她沒看,撕碎後揚手一揮,覺得不會再見了。
十一月九日,趙海生是最後一批離鎮居民。
斯諾和邁爾特将行李搬進後備車箱的時候,仍舊沒見到趙海生,三人等了又等,二十分鐘後人姍姍來遲。斯諾握着手表指槐罵桑:“時間過得真快,一眨眼都過半了,上帝,我們要是再晚半分鐘肯定不能趕上火車,該死的手表!”
開到半途,坐副駕駛位的趙海生睜眼後裹裹外套,解釋說:“我做噩夢,所以來晚了。”
可惜斯諾完全沒注意前半句:“這種情況你居然睡得着?”安靜片刻,歇氣兒的斯諾生無可戀吐槽一句,“也對,炸/彈都炸不醒你。”
趙海生無奈:“過分了。”
值得慶幸的是這段喜劇對話,逗得邁爾特的孩子咯咯直笑。
意識恍惚時,趙海生莫名想起那日朗空,程易山将孩子一舉高抛,場面牢牢印在她眼底,她開始後悔沒買相機,沒拍下這裏一切的人、物,延綿不絕的沙野、以及藍日山脈,以及他的臉。趙海生按了按額角:“我頭疼。”
斯諾毫無波瀾地說:“換你開車,精神倍棒。”
趙海生笑着瞟他眼:“我睡你家貓了還是卷你家被窩了今天脾氣這麽壞?”
斯諾嘴裏嘟囔句我的天還不是你今天遲到。
火車從格特鎮始發一路下東南,途徑九座城,抵達都城需五天時間,路途遙遠,腰肯定會睡疼,她又比較認床,這種站着晃眼坐着也晃眼的車程着實難熬,更別提最近反胃,兩天已是極限。和她同住雙人包廂斯諾扒開報紙嘟囔着說:“親愛的,想吐麻煩去洗手間吐。”
“第幾天了?”
斯諾百無聊賴地看着報紙:“三天,我們剛離開塔哈。欸,剛從塔哈上車的人真多,好像還有一批兵團。”
此時此刻,列車已平穩穿過塔哈,窗外白煙滾滾,笛聲鳴起,趙海生摸摸沉重腦袋,翻身下床,穿了涼拖,伸手拉開車門,斯諾問她做什麽,趙海生回眼瞧他,露出一絲笑:“我去洗手間吐,親愛的。”
斯諾被整得渾身起疙瘩。
邁爾特母子在隔壁列車,這兩天因為暈車原因沒能碰面,她問邁爾特他們哪站下車,邁爾特回答:“還有三站,我們在科舍下車。科舍是我們老家,我丈夫說,如果意外去世,一定要将他帶回老家安葬。奈爾老師,這段時間很感謝你們的幫助,如果沒有你和斯諾先生,恐怕我撐不到現在。”
“邁爾特,為了喬治,一定要堅強。”
“謝謝,親愛的奈爾,我會勞記在心裏。”邁爾特沉默兩秒,欣慰笑起來,“真奇怪,你丈夫也對我說過這句話,真是心有靈犀,裏蘭先生最近有聯系你嗎,他怎麽樣?”
趙海生腦袋嗡嗡兩聲,竟一時想不起那個人的模樣:“他很好。”胃部忽然翻江倒海,草草告別邁爾特後趕回車廂,半途卻撞上一個人,沒看,只覺得個高,衣兜堅硬,裹着什麽閃爍東西,她沒來得及多想,捂嘴道歉,快步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