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開昕認得這個人
烈陽高照下,工地裏鬧哄哄的,帶着黃色安全帽的工人們來回搬運着鋼筋和水泥,空氣一片灰蒙。
隔着口罩也能聞到那股塵土的氣味,開昕拽住穿着尖頭小皮鞋的工頭,說:“工錢已經四個月沒結了,究竟還要等到什麽時候?”
開昕在廚房裏從早上蹲守到現在,好不容易才抓住了在工地匆匆露了一面的工頭。
工頭的胳膊又粗又黑,與開昕白皙的細手腕形成鮮明對比。工頭用力狠狠一甩,卻沒甩開。
工頭面色難堪,狠狠朝地上呸了一口鮮紅的槟榔汁,露出發黑的門牙,狠狠道:“怎麽着,還動上手了啊?”
開昕眼睛沒眨,手依舊牢牢抓着,平靜地說:“不是動手,就是讨個說法。”
“沒錢!凱恩集團不把工程款給我,我哪有錢給你們結工資?!”工頭瞪着眼珠子答道,“一個兩個的天天來催催催,催魂啊!”
“凱恩集團沒給工程款,那你的寶馬是怎麽換來的?”開昕手指朝工地門口一指,那裏赫然停着一輛白色寶馬X1。
工頭雙手并用,使勁掰開開昕的手,惱怒道:“他媽的老子花自己的錢買車關你屁事!你要是不想帶着孩子在這當廚子就趁早說!要滾就趕緊滾!”
他一頓痛罵後,擡腳就往外走,見到身後的開昕果不其然沒有追上來,嘴裏又嚼了嚼槟榔,嘟囔着道:“給你臉不要臉……”
如果不是他好心收留,開昕帶着孩子還能去哪裏做工!真是忘恩負義的東西!
開昕聽見了工頭含在嘴裏的那句話,定定地站在原地半天,才轉身往回走。
果然狗改不了吃屎,他就不應該心軟,還想着給工頭一個機會。
走着走着,從旁邊突然冒出一個人來,開昕一看,是工友德子。
德子黝黑臉上兩條粗眉緊緊皺起,問:“開昕,怎麽樣?他給了嗎?”
見開昕搖頭,德子氣得将手中的鐵鏟在地上狠狠一跺:“太不是玩意了!扣我們的工錢就算了,但是團團還要吃奶,他怎麽能扣着你的錢!”
“他要是給,早就給了,”開昕搖搖頭道,“機會也給他了,是他自己不把咱們當人看。這條路行不通,咱們就走另外一條。”
“能行嗎?”德子面露憂色,“馬哥他們都報過好幾次警了,都被警察用‘去法院起訴’這句給推了回來。”
“我有把握,你去讓大家準備好。”開昕讓德子安心,自己轉身回到了板房宿舍。
開昕摘下口罩,外面一層厚厚的黃灰。
他對着紙上昨晚記下的電視臺熱線電話,用德子留在宿舍充電的老人機撥通了電話:“我是齊陽區百昌商場工地的工人,我想舉報包工頭惡意拖欠工人工資……對……一百多人……我這裏有證據……”
聽見對方說要即刻派人過來,開昕挂斷了電話。
宿舍裏那臺沾滿油膩污漬的老式電風扇緩慢地搖着頭,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響。
團團躺在開昕的床鋪中央,身體周圍是開昕擔心他掉下來,用衣服壘成的“小城堡”。小家夥睡着了,小肚子一起一伏,很有節奏。
開昕緊緊地盯着那起伏,嘴角忍不住彎了起來。
團團還沒死,自己也還沒死,真好。
一天前,開昕發現自己重生回到了兩年前,團團才六個月大的時候。
上一秒他躺在醫院急診大廳走廊的臨時病床上,費勁地喘息幹咳着,邊咽下口中咳出的血,邊聽着護士在自己耳邊大聲詢問“你這是肺塵肺結核,你有沒有家屬要來給你交錢住院”;
下一秒他猛地驚醒,就回到了兩年前,他生下團團才六個月的時候。
此時,工地工頭還沒有跑路,他還沒有因為極度缺錢帶着團團去山城的煤礦上給人家當廚子;此時,他還沒有因為長期吸入粉塵患上肺塵病,團團也沒有出現說不出話的毛病。
在剛剛好的時機,開昕回來了。重新獲得了一次機會,這次他無論如何要護好自己的命,更要護好團團。
首先,他不再在工地上當廚子了。當初他選擇工地做工,是因為工地上要求不高,只要按時按點把工人的飯做好,別的什麽都不管。
開昕本以為這樣會方便帶團團,但沒想到自己長期在這種惡劣環境下工作,會得肺塵病,甚至病情逐漸加深變成了肺塵肺結核,根本無藥可醫。
好在他回來了,一切都還可以挽回。
開昕輕手輕腳地将宿舍房門掩上,帶回口罩站在板房宿舍屋檐下,靜靜地望着工地大門的位置。
正午的日頭很烈,開昕卻并不覺得曬,反而覺得這陽光看起來美極了。
沒過多久,他瞧見工地門口出現了一輛面包車,幾個人紛紛從車上跳了下來。
開昕迅速迎了上去,對方一共三個人,兩男一女。
“你、你好?你就是打電話舉報的人?”一個舉着話筒穿着闊腿褲的小姑娘,疑惑地問開昕。
開昕溫和一笑:“對,我是這工地的廚子。工頭這會不在,我帶你們進來。”
開昕在前面帶着路,那姑娘打前陣,跟在開昕身後,踟躇了半天忍不住開口道:“你真的是廚師啊?我還沒有見過這麽帥的……”
開昕的确不像個廚師,他身材纖瘦,不像一般的廚師那樣富态;而且開昕的臉蛋也長得特別學生氣,眼睛圓圓的,一笑露出一口細細小小的小米牙。
但開昕并不喜歡自己這副模樣,他個子一米七出頭,皮膚又白,總覺得自己這樣一點男子漢氣概都沒有。
開昕只當這女生說客套話,随便應了聲,将三人帶到了尚未完工的建築樓下。
姑娘舉着話筒以建築樓為背景,剛說了句“大家好”,身上的電話就大聲響了起來。
她剛一接起電話,對面大聲的吼叫聲就差點吼穿了她的耳膜:“你人呢!我不是說讓你等我彙報嗎?!”
姑娘瞄了開昕一眼,湊近話筒小聲說:“時間緊急,我先過來——”
“緊急什麽緊急!你是不知道這是凱恩集團的工地,還是存心要把廣告贊助商爸爸給得罪了,讓我們都喝西北風啊?!”
“可是副臺長,這個新聞真的很大……”姑娘的聲音又小了點。
一個攝像一個助理大致猜到了電話那頭在說什麽,臉色都有些難看。
姑娘也知道自己這次沒等臺長指示,率先過來不妥。但她做《焦點時事》這檔節目,有着這麽上好的爆料線索卻不調查,簡直是浪費熱點。
大名鼎鼎在全國一線城市建有多個中、高檔樓盤及大型商場,股票自上市以來一路狂漲三百倍的凱恩集團竟然有拖欠工人工資的負面新聞,今天晚上的《焦點時事》收視率絕對能破五!
“沒說不讓你報,不然我能讓小張、小王跟着你嘛!你先問着,把素材收集着,等下我陪着凱恩集團的人過去!”
姑娘喜笑顏開地應了聲,挂掉電話對開昕說:“開始吧。”
開昕聽出來采訪有些受阻,但沒想到這麽快就解決了。他沖德子揮揮手,自己開始介紹工地上的情況:
“我們這個工地有134個工人,從4月份開始,大家的工資就再也沒拿到過了。我統計了下,一共310萬的工錢,被工頭扣在了手中。”
“這麽多!”三名記者都吓了一跳。
“是的,同時因為我們日常負責施工,發現最近運來的建築材料也有問題,”開昕招招手,身後兩個工人運上來兩條鋼筋,開昕示意攝像機湊近了拍,“這是鋼筋,從橫切面來看,能夠看出質量存在極大的不同。”
高清攝像拍攝下,兩條手指粗的鋼筋橫切面,存在着巨大的差距:一條是嶄新的鐵灰色,一條是卻是帶着鏽跡的暗紅色。
“這條是鏽了吧?這樣子建的摟,豈不是很容易出事?”姑娘的表情愈發凝重。
已經出事了,開昕在心裏默默地說。上輩子有一塊樓體就因為鋼筋出現問題發生了塌方,當時砸傷了三個工人,工頭也是在那個時候跑路的。
開昕又帶着記者去采訪工人,幾個工人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工地上的施工安排有多不合理,以及自己家中的經濟困難情況。
正說話間,開昕隐約聽見門口傳來汽車的聲音。
該不會是工頭回來了吧?開昕心咚咚狂跳,急忙走近了去敲,沒看到那輛白色寶馬X1,只看到了一前一後兩輛黑色轎車的影子。
他稍稍放下心來,再定睛一看,前面的黑車上下來一個頭頂微禿的中年男子。中年男子畢恭畢敬地小跑到後車門處,幫忙打開了車門。
一個身材高大挺拔的男人從車上踏了出來。
開昕的心莫名漏跳了一下,眼睛無法從那人身上離開。眼看着男人越走越近,臉部的五官也越來越清晰,開昕卻僵得渾身動彈不得。
開昕認得這個人,他是凱恩集團的總裁阮寒山。
也是和自己有過一夜風流,讓自己懷上團團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