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李彩玲急的團團轉,最近發生的事情讓她簡直摸不着頭腦,先是揭文和陳良傑打了架,第二天李彩玲在自己班門口看見他們又打起來時差點魂都吓掉了,還沒跑出去就看見老師把他們攔了下來,然後隔了一天程寧又鼻青臉腫的來上學……這一切都太可怕了,李彩玲隐約覺得事情怎麽發生的越來越出乎人的意料,越來越往失控的方向飛馳而去,她越害怕,越覺得應該早點去弄清楚程寧背後的故事,從她在程寧面前說道程寧弟弟,然後程寧被班主任叫出去開始,一切都亂了套,再也不像是一場普通的打架了,她原來準備等周末再去找爺爺給她的那個電話的人,現在還有幾天她簡直是百爪撓心,恨不得周末馬上到來,心裏期盼周末之前的這幾天就千萬別再出什麽事了。
李彩玲看了程寧的傷之後便不敢再看她,程寧身上又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會傷的這麽重,李彩玲怎麽想都想不到答案,坐立不安的下了早自習,李彩玲決定去醫務室拿點冰袋過來讓她冰敷,她滿腹心事的走出教室,剛走兩步,便迎面看見正從樓梯間跑上來的揭文,這下李彩玲驚訝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揭文匆匆向她擡了擡手,李彩玲趕緊将他攔下來。
“程寧在嗎?”揭文因為跑步有些喘氣,他被攔下來第一句話便是問程寧。
“她……她……”李彩玲想起她臉上的傷,怎麽都有點說不出口,如果讓揭文看見了他會不會又失控?可還沒等她說什麽,揭文便像等不及似的從她身邊跑過去,站在教室門口超裏喊:
“程寧!”
李彩玲的腳下像生了根,怎麽都動彈不得。她看見程寧從教室裏走出來,她的左臉依舊是腫的令人心驚,李彩玲自己看了都不忍心,就更別提揭文了——
“你臉怎麽了!”揭文立馬喊了出來,雙手捧住她的臉想要查看她的傷,卻惹得程寧“嘶”的一聲,像是被碰到了傷口。
程寧擡頭看見李彩玲還呆呆的站在原地,用手碰碰揭文的胳膊,“下去說吧。”
兩人向另外一旁的樓梯走過去,揭文一直彎着腰想要看清楚程寧臉上的傷,沒有再回頭。李彩玲想着他能回過頭道個別也好啊,可連這也沒有。
她呆呆的在原地看着兩人漸行漸遠的消失在樓梯口,揭文的擔心與急切是那麽顯而易見。她望着沒有兩人的走廊發呆了半晌,想着有了揭文也不需要自己再去拿冰袋了,于是失落的轉身進了教室。
揭文這一個晚上都沒有睡好,從他昨天晚上知道母親出門是去找程寧父母之後,想要奪門而出沖到學校的心情便一直橫在他的心頭,而這個念頭沉甸甸的仿佛被一根繩子提在半空中,折磨他整個人都變得擰巴起來。
母親輕飄飄的一句“還能聊什麽,當然是聊怎麽處理你們的問題”讓他心生厭惡甚至是怨恨,掀了掀嘴唇卻懶得再與她争吵。母親永遠認為自己是對的,這種高傲感以及對他人的忽略感能讓揭文想象出那天來學校的程寧的父親聽了他母親的話會有什麽樣的心理感受,想到那天他對程寧的呵斥,這更加讓揭文心事重重,晚上怎麽睡都睡不着。
輾轉反側的在床上翻來翻去,揭文最怕的是程寧被她父親呵斥之後産生放棄的心理,對他失望,甚至不再給他證明自己的機會,畢竟,他一直都沒能守住自己對程寧的諾言,反而程寧是對他包容至極,他一邊在心裏害怕一邊又安慰自己,安慰自己程寧對自己的感情,兩個人一起擁有過的甜蜜,就這麽想着想着,朦朦胧胧的睡過去又醒過來,到天大亮的時候他看準早自習下課時間開始穿衣做準備。
即使是在家裏反省,母親對他的管教也一點沒有落下,各科的作業,習題卷,全部準備的好好的碼在他的桌子上。隔壁母親的腳步聲從他的房間門口經過,沒有轉動他的門鎖便走到廚房去了,他在房間裏穿好校服,看了眼桌子上的時間,深呼了一口氣。
揭文快速的打開門鎖,拉開門向門口跑過去,廚房裏母親聽到他跑動的聲音趕緊出來攔他,但他連衣角的風都沒有留下,打開大門連門都不關的向樓梯幾步并作一步的跳下去,他知道母親肯定會來學校堵他,揭文只能不斷縮短自己在路上的浪費時間。
用盡全身力氣以最快速度奔向程寧的教室,什麽前途什麽名頭什麽成績都離他離遠了,他只想見到程寧,看見她和以往不變的平靜,看見她對他或無奈或歡喜就好,這樣他就什麽都不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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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寧從座位上站起來,她的臉好像有什麽不對勁,揭文一下子沒有察覺到,等她轉身上了講臺,他才一眼發現她的整個左臉都腫的厲害,“你臉怎麽了!”揭文忍不出脫口而出。
程寧避開他的眼睛,把臉往下低了低,周邊都是同學,她對他說去其他地方說,揭文沉浸在震驚之中半天回不過神來,程寧的左眼下方至脖子整個臉都腫了起來,他的心懸在胸腔裏震蕩個不停,只能随着她走到教學樓至科技樓之間的連廊上,通往科技樓的門鎖着,連廊上沒有一個人,程寧順着階梯坐了下來。
揭文坐在她身邊,“這是……你爸打的?”揭文問。
程寧看着地板沒有回答。
過了半晌,她嘆了口氣說:“揭文……我們分手吧。”
揭文的心簌地墜落下去,直至很深很深的黑洞裏。
“為……為什麽。”他聽見自己飄忽不定的聲音。
程寧把自己的左臉向他偏了偏,“你也看得出來……”她臉上的腫脹觸目驚心,程寧随即又将目光低下去,停頓很長時間後,她有些自暴自棄的快速又小聲說了一句:“我要退學了。”
揭文的心還在重重下落着。下落所經的胸腔、腹腔都被攪動起來,像被一只手緊緊的捏着。他眨了眨眼睛确保自己還能動彈,聽見程寧安慰他似的說道:“那天你也見到他了……他早就想讓我退學,去工廠打工,倒還能賺點錢給他……這不過也就是遲早的事情罷了。”
揭文的眼前浮現起那天見的那個穿着工裝滿臉不耐煩的幹瘦男人的形象,他簡直不敢相信有哪個父母會絕情到這個地步,竟然會讓這麽一個瘦弱的女生去工廠打工。
因為母親去找程寧父親,導致她挨了打,此刻還要被退學。揭文只想象了一秒程寧去工廠打工的模樣,這一秒都讓他難受的喘不過氣,程寧的一生都被毀了。
如果自己沒有打架,陳良傑不說出程寧的存在,母親不去找她父親,只要這環節上任何一個環節不按現在的情節方向行駛,是不是就不會造成程寧現在的這幅模樣?
見他半天不說話,程寧也猜到了他的想法,“你不要怪你母親,”她說,“班主任叫我出去時我就知道我和你戀愛的事是瞞不住的……”
可這些事兒是原本都不會發生的。揭文在心裏說。如果陳良傑那天不說那些侮辱的話,自己就不會跟他起沖突,這之後的種種也全都不會發生,自己便能永遠守護好她,等高中畢業了,就能正大光明的牽她的手……而現在再想到這些,竟然都變成虛妄了。
“對不起。”揭文沒有勇氣再去看程寧的臉,他擡起雙手捂住自己的臉用力的搓了幾下,這三個字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一樣。
對不起。這三個字遠遠不能表達揭文的內心所有的自責與愧疚,遠遠不能。從發現陳良傑存在的那天起,他就在不停誇下海口說自己能有把握替程寧解決這個煩惱,一次、兩次……他太高估自己的能力卻也太低估陳良傑的無恥能力,所有誇下的海口都是每一次面對程寧期待目光的敷衍與自我安慰,他太無能了,他太無能以至于這次唯一一次的忍無可忍卻反而傷害最深的是他最想保護的人,而陳良傑卻和無事人一般的逍遙着。
揭文從心底泛起對自己的惡心,其中又夾着最深的對陳良傑的憎惡,這種感覺就像是聞到剛鋪完瀝青的地面上的味道,一種想吐卻又吐不出來的不适。
“陳良傑呢?他來上學了?”程寧突然說到陳良傑。
揭文搖了搖頭,陳良傑大概還趁着這段時間在家裏打游戲。
程寧輕輕的嘆了口氣,她的語氣裏透着一種絕望:“如果我們之間沒有出現陳良傑就好了。”
揭文察覺到她的語氣裏的不對勁,忍不住轉頭去看她,程寧的眼裏已經有一層薄薄的淚,她好像一直在盯着他,見他轉過來,又飛速的低下頭去,裝作若無其事的盯着她絞在一起的雙手,“那樣我們就可以好好的在一起了。”
她的語氣是那麽的凄涼。
揭文被她語氣裏透露出來的這種沉重一下子擊中了鼻梁,只感覺有一種酸楚不停的往他的眼裏鑽,像好多只螞蟻同時咬噬似的,他趕緊大力揉了揉雙眼,像表決心的說道:“我們會好好在一起的!”這句話的聲音很大。
“算了,”程寧的聲音響在他的耳畔,她的聲音在空氣裏輕輕飄散開,“過幾天我就來學校辦理退學手續。”
揭文低聲問:“沒有什麽機會可以補救了嗎?我去跟你爸解釋。”
“我不想再挨打了。”
程寧僅一句就讓揭文噤聲,再次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自己為程寧什麽都做不到、什麽都做不了,難道真要忍心看她就這樣退學去工廠賺錢?
上課的鈴聲已經響了很久了,整個校園裏面靜悄悄的,連廊曬不到太陽,籠罩在一片潮濕的陰暗之中。
“怎麽樣才會讓你爸回轉心意?怎麽樣我們才能回到這之前的樣子?”揭文抱住自己的頭,将手指插到發叢間,他此刻是多麽多麽想想出一個健全之法。
“讓老師去勸你爸!他們不會不管的!”揭文又想出來一個方法,就像一只無頭蒼蠅,遇上什麽想法都想抓在手中。
“好,就算這一次裝作沒事的過去了,然後呢?我,你,陳良傑之間的事情就會結束嗎?”程寧語速變快了,“沒用的,我還是繼續被糾纏,經過這次他甚至會加倍的報複我!就算這次說服成功讓我留在學校,就能保證你永遠和陳良傑相處和睦,我永遠對他服從,永遠怕他又鬧到老師那裏去嗎?”
“留下來又能改變什麽呢?”她激動過後語速又慢了下來,戚戚然地說完這句,她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像是吐出了身體裏的所有不甘。
“忘了這些吧。”程寧留下對揭文的最後一句話。說完她站起身,順着走廊往回走,她的腳步很輕,一會兒便聽不見了。
揭文在陰蔽的樓梯間坐了很久。這裏沒有人經過,只有偶爾聽見轉角教室的老師慷慨激昂的一兩聲,和在樹枝上撲棱翅膀的麻雀叫聲。浮雲緩慢且無聲的從頭頂上飄動過去。
不必再多去辯解,也不用再去解釋。從陳良傑出現在自己與程寧之間起,這段戀情就被他硬生生的蒙上了陰影。他從來不顧程寧的拒絕,反而還用低俗下三濫的語言去诋毀她,而自己三番兩次對他言語的警告沒有任何用處,反而讓他愈來愈得意,愈來愈猖狂的出現在程寧面前,仿佛是在挑釁自己。
語言行不通只好用拳頭解決事情。當他再次用下流的語言挑釁自己,即便是自己用拳頭讓他服氣,也不能阻止他在老師家長面前颠倒黑白,把自己塑造成一個完全無辜的模樣,甚至不惜說出程寧的存在來讓老師怪罪自己。他對程寧沒有愛,從來沒有。想到他那位左右逢源,明裏暗裏都沖着他說話的暴發戶爸爸,恐怕現在在家的陳良傑,也是吹着空調玩着電腦,這件事對他一點影響也不會有。而程寧剛剛說的對,這件事過去了又怎樣呢,陳良傑還是像飯菜裏的蟑螂,白襯上上的一滴黑墨水,橫在他倆心頭的一個陰影,不但事情沒有解決,反而他可能因為程寧在老師面前說出指控他糾纏自己的說辭而惱羞成怒,對程寧作出其他讓人仇恨卻又無可奈何的事情來。
“總有別人去管他的。”這是母親對自己說的關于陳良傑的解決方法。現在看來也是一種托詞了,別人到底是誰呢?現在看來既不是他父母,也不是班主任,那還有誰會管他呢?只有自己還記得這事,自己直到現在也想保護程寧,不再讓她受到傷害。
揭文将兩只手攤在自己的面前,慢慢的握緊,握成兩只拳頭。
“如果沒有陳良傑就好了。”程寧略帶哭意的聲音還環繞在揭文的腦海裏,她被打的紅腫的臉頰,眼底裏含着的淚水,都變成揭文此時心上腐爛的一個洞,又疼又空。揭文将頭垂下來,靠在用力捏着的拳頭上,感受着拳頭抑制不住情感的抖動着,他的渾身也跟着顫抖起來,像是再也壓抑不住自己的身體,任它由後悔、憎恨、心疼、自責的感情控制着,将他拖入一個無盡的深淵裏。
過了許久,他的身體才放松了下來,變成蜷縮成一團的姿勢,有淚水從他的緊握的手指間漏出,在他的手背拉出一條線來,揭文就這樣坐在原地,直到周邊充滿了同學們下課的嘈雜,又恢複了上課的寧靜,他也還是保持着這個姿勢好久好久,一直沒有變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