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天的天氣卻與她的心情相反,出了個大太陽,進學校的這段路烤得她胳膊直發燙。李彩玲搓着胳膊進入教室,看見程寧正在座位上整理着書包。不知什麽時候開始的,她們倆已經很久沒有跟對方主動說過話,可能李彩玲是因為自己暗地裏在打聽她的事情,再面對程寧或多或少都會感覺到有一些些的尴尬,而程寧一如既往的冷淡性子所致,兩人之間不說話的情況已經持續一段時間了。
李彩玲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來,用眼角瞥了一眼自己的左手邊,程寧正有條理的把作業一本一本的掏出來,看起來并未因為昨天的事情有什麽影響,她真的知道昨晚的事情嗎?如果她表現出一絲焦急,自己的心裏也會好受些。
算了,他們倆之間的關系自己有什麽資格插手。李彩玲向周邊的朋友借了幾本作業,快速的抄起來。
兩人之間沉默了一會兒,李彩玲手中的筆動的又快又急,她的筆尖突然如剎車一般的停住了。
“你知道昨天揭文發生了什麽嗎?”李彩玲向程寧偏了偏頭,上嘴唇用力的往下抿着,又硬生生的轉過頭來,似是不在意的抄着自己面前的作業。
程寧在包裏翻找着什麽,過了好一會兒她回答:“知道。”
“有什麽感想?”李彩玲筆下的數字龍飛鳳舞的,她抄完一本,又飛快拿出另外一本。
程寧就不回答了,她手上的動作也停了下來,李彩玲這個姿勢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她就知道她是不會有什麽感想的。
“是不是感覺一切都在自己的預料之中?”李彩玲停下來猛的轉過身去看她,她內心裏那股郁結的情緒已經控制不住的拼命往外溢。
程寧原本将兩手攤在書包上,聽她這句話終于似被針紮了一下的轉過頭來,兩人的目光對視了,李彩玲毫無退縮的瞪着她的眼睛,突然像是又想到什麽似的輕輕眨巴兩下眼睛,她考慮着說辭說:“揭文是你的男朋友,他打架你問了他原因嗎?”
“預料之中是什麽意思?”程寧平靜地問,她已經捕捉到李彩玲因為情緒而表達出來的內心。
“你關心他嗎?”兩人牛頭不對馬嘴的問着,誰也不回答誰的問題。
程寧率先回過頭去。她已經放棄了這次的交談。和以往每一次她不想回答問題時一樣,只要她不想,別人便永遠撬不開她的嘴巴。她的想法、她的目的,她從來不說,但似乎已經勝券在握。
李彩玲突然被她的态度所激怒了,她根本沒把自己的質問放在眼裏。難道她覺得自己永遠是對的,一切真的都永遠如她所想的那樣?
“你是不是有個弟弟,名字裏有個陽字?”話還沒經過大腦,李彩玲脫口而出。
程寧猛的回過頭來,“什麽?”她的右眼條件反射的一眯,雙眼緊緊盯住李彩玲,不慍不怒的表情下有看不見的細微波紋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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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少看見她如此急迫的樣子。李彩玲得到了她的關注,卻沒忍住把自己在打聽她的事情說了出來。
豁出去了!說就說了,李彩玲不怕,反正也了解到了八九不離十,只差最後一步而已。
她已經不能忍受程寧如此對待揭文,“你和揭文之間如果有什麽誤會,直接面對面說開不就很好?”
程寧面無表情的瞪着她,臉上就像是被撕開了一層假面之後,發現所以為的真實其實又是另一張假面,且這張假面更加精致,更加冰冷。
程寧慢慢的扭過頭去,整個人僵硬的像一尊雕像,她的神情沒有變化,卻又像是變了,包裹她的氣質不再是溫柔娴靜,而是一種染了陰暗的漼毒。
李彩玲的那種理直氣壯又再次洩了氣,發生在程寧身上的變化讓她忐忑,自己究竟該不該說這句話?
事情已經發生,李彩玲也顧不得去抄作業了,想着接下來說點什麽。
程寧的反應已經印證了自己所問話的答案。自己所有的推測都是對的——歸東是對的,那個老爺爺說的是對的。可這些對的事為什麽卻讓她感覺不到一絲開心呢?反而心情卻越來越沉重。
“我……”李彩玲剛一開口,就被門口班主任的聲音打斷了,這把正在抄作業的李彩玲吓得一抖,下意識的用胳膊擋住桌上的作業。
“程寧,出來一下。”班主任向她的同桌招招手。
今天揭文一大早醒來就覺得不安,家裏靜悄悄的,母親不知道去哪兒了,他看了眼時間,正是學校開始上課的時間,他在床上也睡不着,只好一骨碌的爬了起來。
雖說母親讓他今天下午才去上學,但他總想起昨天與母親的最後的對話,而一大早母親便不在家裏這件事情,也更讓他擔心。
磨蹭蹭的過了半個小時,揭文終于忍不住的從床上爬起來,匆匆洗把臉了便準備去學校,那裏才有讓他不安的來源,直接去了便是。
揭文目不斜視的走進教室,他盡量不去思量周圍的眼光。
昨天他的行為就像是硬生生的掰彎了面前工工整整綿延不絕的火車軌道,硬生生的駛向了另外一條未知的方向,不僅是同學們可能會詫異,他自己都有點一下子無法适從,但他知道他做了遵從內心的選擇,這就夠了。他瞥了眼陳良傑的桌子,他并不在。
他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來,把書包挂在書桌的一側,和平常無異的輕松口氣問同桌上節課老師講了些什麽,一切和往常一樣,他想。
揭文想到昨天誤傷到的文學社的副社,趁上課之前,他走過去向她表達了昨天還沒來得及說的抱歉,“沒事沒事,”副社擺手,“你怎麽樣了?老師有沒有說什麽?”
“還好,目前還沒說什麽,估計等會兒還是要找我談吧。”
兩人對視一眼,都無奈的聳聳肩。眼看上課時間要到了,揭文準備回自己位置上,“诶——”副社補充了一句,“你知道你媽媽來學校了嗎——”
“我媽在學校?”揭文快速回過頭。
“你媽媽是不是頭發是黑色的卷紮在後面?”副社形容到,“我反正剛到學校的時候你媽不知道在班上多久了,班主任也在旁邊問副班長,現在我就不知道你媽還在不在……”
副社還沒說完,就看見揭文猛的轉身向後門跑過去,側身穿過三個同學,消失在後門旁。
揭文一步跨作兩步的跨上階梯,氣喘籲籲的爬上最後一級臺階,臺階正好對着辦公室的半掩着的門,揭文的心裏實在擔心的厲害,昨天晚上這種擔心就一直刺痛他。在門口敲了敲門,揭文推開門走了進去。
剛一跨進辦公室,眼前的場景便猛的給了揭文當頭一棒,這一棒打的他兩眼發黑,半天都緩不過神來,站在班主任另一側的不是程寧是誰?她身邊的那個穿着一身青灰色工裝的是她的父親嗎?
揭文半天都沒辦法移動腳步,他只感覺到眼前的場景像一場舞臺劇,什麽荒誕戲劇性都輪番上演。母親、程寧、老師,都變成了這場戲劇舞臺上的主人公,他只祈求這只是一場夢,夢醒後讓他做什麽方式補救都可以。
可惜在場的所有人都清楚——這不是夢。母親背對着門口,見老師朝揭文喊了一聲,這才轉過頭來,像是十分不樂意見到他似的瞥了他一眼,而程寧壓根連頭都沒擡,揭文很想看清楚她現在的表情,她哭了嗎?很難過嗎?可他什麽都看不見。
“我以為你今天上午不上學就沒叫同學叫你,”班主任看着揭文一步步走近,“正好,我們情況也了解的差不多了,你過來也說說你的想法……”
什麽情況了解的差不多了?揭文走到母親身邊站定。聽到班主任在喊揭文,程寧這才像有些觸動的微微擡了擡頭,可她還沒對上揭文的視線,又将頭飛速的低了下去。
“具體的我們也聽程寧講了,”班主任将雙手攏在辦公桌上,“剛剛程寧的班主任也在這兒,我們一起好好的把事情梳理了一遍,現在你也不用有什麽好對我們隐瞞的,就實話實說,程寧要你幫忙對陳良傑說讓他別糾纏自己的事情是不是真的?”
揭文一下子恍然大悟的睜大雙眼。他明白程寧對老師們說了什麽,為自己又做了什麽。他只感覺喉頭發梗,一個音都發不出來,更別說昧着心承認程寧為自己所編造的謊言了。
為什麽自己永遠這麽窩囊,答應程寧的承諾永遠不能實現,反過頭還要讓程寧為自己撒謊,甚至為自己承擔責任?他沒辦法就這麽将程寧拉進來。
“叫你回答就老實回答,情況我們都了解清楚了你還有什麽好裝啞巴的?”楊育紅很不滿的教育他,“今天早上我一找到程寧,別人很快就把所有事情都告訴我了,我們都說了把實際情況說清楚,該怎麽處罰老師都會看着辦的。”
揭文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很想否認不是這樣,都是自己一人的錯,但又怕這樣的舉動又讓程寧的一片苦心全部白費,內心既糾結又痛苦。
其他人卻像是會錯了意。班主任見他遲遲不表态,清了清嗓子重新掌握話語權,“我很能理解你這種為同學考慮的心情,你幫助同學這一點,我們無論是老師還是家長還是十分認同,但是動手打人這種處理方式肯定是不對的,這點你自己心裏一定要清楚。”
坐在程寧旁邊的那個男人頻頻看向辦公室正中央的鐘,腳跟不停的點在地上,一副十分不耐的樣子。他穿着一件短袖的工裝,工裝是橙色和灰色相間的,背後是三條可夜視的反光條,應該是哪個工廠裏的工裝,班主任看到他的臉色,打圓場的說:“要不今天家長就先回去,等我下午問清楚陳良傑事情經過之後我們再有什麽事情再電話聯系。”
班主任剛說完那男人就忍不住的站起身來,邊弓着身子,邊向班主任與楊育紅伸起一只手致意,“好的好的!”那男人嗓音有一種長年抽煙之後的粗啞感,像堵着一口痰,“有事再談!”
男人的臉終于面向揭文然後轉過身去,他面色蠟黃,一雙眉毛又黑又濃,眼睛卻又很小。程寧猶豫的向班主任一鞠躬,跟在他後面出了辦公室。
楊育紅也站起來,還在跟班主任聊着天,“他出發點是好的,就是處理方法上有些不成熟”,“真是辛苦老師了”等等之類,揭文的眼神追随着程寧的背影消失在門後,見母親還沒有離開的意思,于是跟母親和老師說了句自己先回班,就從辦公室退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