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揭文走在出校園的這一段路上冷靜了不少,可陳良傑說的話還是讓他如鲠在喉,出了校園他本想直接回家,但走了幾步還是被一種莫名的情緒所支配着,走到那個熟悉的書店。
剛走到書店門口,揭文便看到程寧站在書店裏漫無目的的看着架子上的書,她是在等他。
意識到這一點,揭文因為陳良傑的怒氣一下子消散不少,自己所要的不過也就是這個安靜等着自己的程寧。
程寧看見他站在門口,便從書店出來,走到他身邊,看揭文臉色不好,有些關切的問道:“你怎麽了?”
揭文決定把今天他和陳良傑的争吵壓在心底不對她提起,他搖了搖頭,“沒什麽。”
路燈照在程寧的側臉上,兩人好久沒有這樣一起放學邊散步邊聊天了,今晚的時光這樣難得。程寧轉過頭來,正好與揭文目光相遇,她不好意思的笑着說:“不知道你做了什麽讓他今天晚上沒來堵我,我很開心,謝謝你。”
可是,今天晚上自己做的事情其實也算不上什麽,更不是長久之計,但看着她如此高興的樣子,揭文心裏是既開心又糾結,他相信他們彼此都喜歡着對方,所以就一定要想辦法讓陳良傑徹底死心不要再來糾纏才行。
他突然想到陳良傑說到的他親過程寧的話來。初聽來确實讓揭文感覺到憤怒無比,甚至對程寧還有些生氣,可他現在看見程寧僅僅因為不用跟陳良傑回家便如此開心,對她的怪罪就轉化成了心疼。有些答案已經很明顯了。
她什麽也沒做錯,做錯的人不是她。
揭文不想去向程寧詢問這件事情,也不想去證實這件事有沒有發生,有些信任不需要一個答案。
他們倆走到平時要分手的那個岔路口,程寧剛準備跟他告別,揭文便牽住了她的手,“再走走吧,”揭文對她說。程寧雖有些驚訝,但是沒有松開他的手。
程寧的手指就在自己的手指中間,滑滑的、涼涼的。揭文相信這雙手所透出來的情意,相信他身旁的這個人。
“今天有月亮。”程寧指着天上的彎月說道。
揭文順着她的手指看向天上,月亮被視野裏的一棟房屋擋住了一半,唯有旁邊一顆星星格外閃亮。
“今晚倒是不寂寞了。”揭文想到之前程寧說的話,不自覺地脫口而出。
“嗯。”程寧輕輕的應了一聲。揭文将她的手握的更緊。
Advertisement
這是揭文第一次送她回家,他這才發現她每天回家要走好遠好遠的路,她卻從來沒有乘過公交打過車。
“以後我們一起坐公交吧,你晚上走這麽遠的路實在太不安全了。”雖然揭文也想跟她多呆一會兒,但還是心疼的情緒占了上風。
“還好,我都習慣了,路上的人也挺多的。”程寧越這樣說,揭文反而覺得越在意。
從他們平時分岔的那個路口向右轉,直走三個紅綠燈路口,就到了寒假揭文撞見程寧與陳良傑一起的那個路口附近,走到那一片購物廣場的背後,揭文很想問問程寧那次是與陳良傑是要去做什麽,可他忍住了,憋在喉嚨裏。
他潛意識的不想知道程寧與陳良傑之間的任何事情。
程寧帶着他在紅綠燈路口直行過了馬路。這一帶脫離了購物廣場的繁華,道路旁的店鋪早早關了門,導致路燈背後的人行道上一片漆黑,只有車行道上還有路燈的照射。
揭文和程寧手牽手的走在這條漆黑的人行道上。揭文看了看周圍,只有道路前方有一個匆匆趕路朝他們走過來的女生,等那個女生經過,周邊便沒有人注意到他們倆了,四周靜悄悄的,揭文心裏有些癢癢的,他的食指在不自覺地摩挲着程寧的手背。
但他還是忍住了。這時他隐隐約約聽見路邊傳來小動物細細的哀叫的聲音,他和程寧互望一眼,不自覺地尋着聲音找了過去,在前方樹下靠近馬路的地方放着一個很普通的紙箱子,走近一看,裏面有兩只全身黑漆漆的小奶狗正在哀哀地叫着。
揭文蹲下來看這兩只小狗,它們都還沒睜眼睛,只知道用腳扒拉着在箱子裏爬來爬去,邊爬邊發出慘兮兮的叫聲。它們應該是餓了,不安分的動來動去。
揭文忍不住從箱子裏撈出一只,奶狗這麽小,就剛剛好他掌心那麽大,看起來是剛出生沒多久就被遺棄在這路邊紙箱子裏,揭文嘆了口氣,聽着它們還在不斷哀叫的聲音有些于心不忍,轉頭跟程寧商量到:“要不我們給它們買點吃的吧。”
程寧站在一旁看着他手中的那只奶狗,它在他手上用小爪子扒拉着他的手心,她問揭文:“你準備養它們嗎?”
“那倒不是,我家裏養不了,”揭文回答,“但它們看起來像是餓了要吃奶的樣子,總別讓它們就這樣叫着叫着就餓死了……”
程寧在紙箱子旁蹲下來看着只知道通過觸覺到處趴的小狗,它還在哀求似得叫着。
揭文像是下定決心似的站起來,将手中的小狗重新放回箱子裏,他囑咐道:“你在這兒等一會兒,我買點它吃的就回來。”說完他就沿着剛剛他們走過來的路往回跑過去。
程寧蹲在箱子旁邊看着,過了會兒,她托起一只小狗放在她手心裏,對照着路燈看,它身上的毛是深褐色的,小小的直愣愣的耳朵和鼻頭和嘴巴的部位是黑色的,它的前爪用力的在她手裏撐着身體,後爪從她的指縫漏下去,橢圓形的小耳朵像新生出來的嫩葉形狀,程寧用另一只手摸了兩下。
過了沒多久,揭文就抓着一盒酸奶跑了回來,跑得太急又想說話,他一下子被口水嗆到,用力的咳嗽起來,咳了半天才把話捋順了,“給它們喝點奶吧。”
“它們這麽小喝酸奶嗎?”程寧問。
“我也不知道,便利店只有這種剩了,有總比沒有好吧。”揭文撕開蓋子,用吸管吸了酸奶,送到小狗嘴邊,扒拉開嘴巴往裏面滴。
小狗嘴巴一張一合的不好控制,吸管裏的牛奶又直直往下滴,很快小狗的嘴邊就糊了一圈奶漬,喝下去的沒多少,浪費的倒是大多數,揭文有些急,幹脆用手指沾了奶往它嘴巴裏送,沒想到這一招反而起了作用,小狗含着指頭開始吮起來,他都能感受到小狗喉嚨裏那用力一吸一吸的生命力。
程寧也學着他的樣子喂着酸奶,他們的手上、衣服上都糊上了粘黏的酸奶,但他們都沒介意。小狗在他們手上喝了酸奶,也不知道飽了沒有,可能是感受到了他們手心溫暖的溫度,小狗們安靜下來不再叫喚,在手掌心上趴着像是在睡覺。
揭文摸着小狗的腦袋,對這個小生物充滿了喜愛,照着路燈,兩人默默的握着手裏的小狗,只知道呆呆的觀察着它們。
兩人握着小生命沉默了一會兒,程寧先打破了沉默:“那我們現在怎麽辦?”
揭文這時候才像冷靜下來了一般,“要不我們把它送去寵物醫院?”
程寧沒有答話。兩人都知道在這個點去找沒關門的寵物醫院有多費時間多不可能實現,手心上的小生命正安靜的呼吸着。
揭文看小狗睡的正香,便想把它輕輕的放在箱子裏,可剛把它放下,小狗便又敏感的開始哀聲叫了起來,揭文只好又将它握回手中。
兩個人都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個小生命。
程寧不知道在想什麽的偏着頭,又蹲了會兒,她将小狗往箱子裏一放,對揭文說:“走吧。”
小狗離開了手心的溫度,很快又在箱子裏哀叫着,可程寧已經轉身離開了。
揭文心裏頗不忍,但也實在想不出什麽辦法,只好狠心與程寧一樣放下,任憑哀叫聲在他們身後越來越小。
兩人沒再牽手,有一種異常的沉默在他們之間彌漫。
程寧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揭文在一旁瞥見她的神情,料想她應該是覺得這兩只小狗很可憐,他自己心裏也知道,像這樣小的奶狗被抛棄,剛剛他們喂的酸奶根本就支撐不了他們到明天早上。
如果它們更大一點也好啊,即使不能抱回家養,也可以每天給它們帶些吃的維持它們的生命。
揭文一只手扶上程寧的肩,安慰她道:“你也不要太難過了。”
程寧用力的搖了搖頭。
她臉上有他從來沒看到過的類似悲傷的表情。揭文覺察她的情緒不對,只好小心的問道:“怎麽了?在想什麽呢?”
程寧一開始沒有開口,她捏着自己胸口的衣服走了大約100米,終于忍不住開口說道:“我只是覺得自己有罪。”
“為什麽這樣說?”揭文皺起眉頭。
程寧像是後悔剛剛不應該說出那一句似的緊緊閉上嘴巴。
可揭文反而被吊起了好奇心,繼續追問她原因。
程寧緩了緩心神,最終還是開了口:“這讓我想起……就是說,就像你遇到別人在打小孩,你憑着一種自我滿足的道德感上的沖動走上去與他理論,并用你的……某種方法成功制止了施暴者,然後結束後你帶着一種自豪感離開了現場,可會不會……就是因為你的制止,原本還有5分鐘就結束的施暴在你走後又延長了一個小時?”
乍一聽揭文想不到任何有關這個故事和剛剛發生的事情有什麽關聯,他有些疑惑的順着她的問題回答她:“的确有這樣的可能性,但這樣的制止總比在一旁看見了卻視而不見好,也許施暴者下次再動手的時候還會有其他的人撞見,如果人人都上前制止,也許施暴者就不會動手了。”
程寧扯着嘴笑了一下,“壓下去的惡他并不會消失……假使真如你想的,這孩子每次都能向這個伸出援手的你求助,你又能幫他多久了呢?你一開始就沒想着對這個孩子負責一生……如果你走掉,或者你沒有能力再管這個孩子,那你這個行為除了給自己帶來安慰真的對孩子來說是好事嗎?我不是想說什麽惡與善……我想的是被幫助的孩子,我在想,既然這樣,一開始就不要幫那孩子,給了希望,卻又給了更深的……”
程寧沒繼續說下去,她用力的攥着自己胸前的衣服,她再次重複道:“一開始就不要……”
揭文聽出了一些含義,可用這樣的例子表達她的本意是不是有些太隐晦難懂了?他組織着措辭小心的開口:“你是不是想說既然我們根本沒有想要養這兩只小狗,一開始就不應該還去喂它?……但你這樣想太悲觀了,就像你舉的例子,被施暴的孩子不會責怪制止暴行的人,無論之後發生什麽事,這個人在孩子心中都是善的存留,這是毫無疑問的。”
揭文撇了一眼程寧,她臉上的那些異樣在慢慢的消失,又變回那個他熟悉的程寧了。
“小狗可不會感激我們,也不會有什麽善的存留,”她平靜的開口,“讓它多活三個小時又有什麽意義,僅僅是滿足一下我們內心的做好事的需求?還是是為了讓我們自己心安理得?”
“你不能這樣想,也許就是這三個小時裏就有人把它們收留了。”揭文還是願意往好的方向想。
“因為我們自己辦不到,所以就把希望寄托在虛無缥缈的某個人身上,”程寧第一次與他意見相悖,“把它們捧起來又把它們抛棄,現在我們才是兇手,是那個丢棄它們的人。這就是我說的罪。”
用“兇手”這樣的詞是不是有些過了。揭文搖了搖頭,認真的對她說:“你今天太悲觀了,這不像平時的你。”
“可能是吧,我太敏感了,”程寧嘆了口氣,她停下腳步,指了指前方,“我已經快到了,你回去吧,再往前走打不到車了。”
揭文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默默的跟她走了好遠,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身邊所有的景色都好陌生,道路兩邊都是密密麻麻的居民區,要打車只能在這裏等了。
揭文思考了一會兒,同意了她的建議,“那你先進去我再走。”
“好。”程寧聽話的點點頭。揭文一直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處,這才攔車離開。
程寧從拐角處走出來,看着揭文乘坐的的士車的尾燈消失在街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