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二天早上起床時天就黑沉沉的,拉開遮住的窗簾,透過深藍的玻璃窗往外看,只有對面的樓棟裏亮着的幾盞燈宣告着這一天的開始,天空還很暗,樓底有早起的環衛工人的掃帚一下一下劃過地面的聲音。
揭文去洗手間洗漱完,就聽見母親房間裏的床發出“咯吱”的聲音,他回到自己房間裏拿出英語資料開始早讀,過了一會兒,他的房間門被悄悄打開,又被悄悄關上。
察覺到自己的房間門已經被關上,揭文讀資料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資料上的英文掃進他的眼睛裏,又迅速的彈回書本裏原有的位置。
他的大腦在漫無目的的想着其他的事情,手指在這一頁的邊緣處摩挲着,過了好久也還是在重複念這一遍的內容。
時間緩慢的前行一點,再前行一點。
終于等到母親叫他去吃早飯,揭文和往常一樣的将英語資料在文件夾裏夾好,将收好的書包提到客廳裏放好,再去餐桌上吃飯。
餐桌上他一邊吃,母親一邊随機向他提問昨天學習的內容,客廳的鐘指向七點半時他準時出門。
楊育紅原本一直負責他上、放學的接送,高中以後由于很少再有家長如此寸步不離的跟着孩子,所以她也就不再堅持,如今母親的這個決定變成揭文深感感激的一件事。
他出了門,就像獲得了重生一般,臉上一直憋着的笑容也浮現了出來,快速的、甚至是有些興高采烈的沿着樓下的路向外走。
由于母親可能在樓上窗戶邊看着他,所以揭文走的穩重且平靜。可他背對着窗戶的嘴角咧開着,臉上的開心怎麽都藏不住。
老教授的課上一般都是出幾道題,當場解答當場講解。
揭文平時做題的速度一向很快,可這次由于心中有事,做着題目思緒老會飛到別處去,所以比平時慢了10分鐘才寫完,直到下課時間到了,老教授還在情緒激動的跟他講着今天的題目。
揭文簡直心急如焚。
他清楚按照程寧的個性。她一定是早早的就去了他們約定好的位置等待,揭文搓着大腿邊上的褲縫,一邊随着老教授的講解不斷點着頭。
老教授見他聽的認真,反而又延伸出了一個新的知識點,他一邊用手不斷點着那道題目,一邊口沫橫飛的講着。
揭文看見有一滴口水沫飛到了他面前的書本上,一個透明的口水泡。他就這麽緊緊的盯着這滴口水,看着它慢慢把書本頁滲出一個小小的圓形的水漬來,揭文終于忍不住伸手把它抹開,在書頁上拉出淡淡水漬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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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教授終于講完了,他看看手表,距離約定時間已經過去了15分鐘。他的內心更感焦急,對老教授連謝謝的話都忘了說。
急急忙忙的下樓,天卻還像早上出門時的一樣,昏暗一片,大片大片的雲像混沌地融合到了一塊,從天空中像是漫溢到地面上來。下電梯後到門廳大堂時的這一段路,雖是白天,卻依舊昏暗的看不清路,揭文出了門,看着街上的行人都縮着脖子裹着厚厚的衣服迎着風前行着,時不時有刺骨的寒風穿透衣服的每一個縫隙,穿過人群,又搖的樹葉直響。
揭文打了個哆嗦,他立刻想到程寧身上一直穿着的那件單薄的外套,還有她每次泛白的嘴唇和蜷曲的手指,這時距離他們約定的時間已經過去很久了。
揭文的心裏充滿了懊惱。他只顧自己想快點見到程寧的心情,自作主張的定了一個沒有拖延下課、沒有等待出租、沒有堵車的極限時間,而如今他已讓程寧在寒風中傻傻的白站這麽久,她還會在原地等他嗎?
潛意識裏揭文相信她一定會在。
整個寒假都沒見到她,揭文也無法壓抑自己內心想早點見到她的沖動了。
終于來了一輛亮着“空車”紅燈字樣的出租車慢慢接近,揭文攔手招下,剛上車就催師傅趕緊往目的地趕,所有風景都開始慢慢向後退去,揭文緊緊盯着前行的路,在每一個路口遇到紅燈停下時,他甚至都很想把這個十字路口的紅綠燈全部炸掉。
索性車上沒有花費太大時間。約定的書店在一個十字路□□叉的地方,的士車在離路口還有一些距離的地方停了車,揭文下了車沿着路旁那一排服裝店往前跑,臨近春節路上還有不少出來逛街的行人,一旁服裝店的喇叭聲震耳欲聾,揭文只能在人群裏焦急的穿來穿去,拐過彎,書店就出現在眼前。
門口卻沒有程寧的身影。
揭文左右看了一圈,目光所及之處并沒有程寧,他看着書店門口的十字路口穿行的車輛,感覺後背密密麻麻的有汗滲出。
挨着他後腦勺的玻璃窗有指關節叩響的響聲。
揭文猛的向後方望去。
由于書店門口有階梯連接,書店的玻璃窗底部邊緣正好到揭文的腰部。程寧正蹲在玻璃窗的那頭向他搖着手,她的下唇線勾出一道好看的弧度,披着的頭發從她身後垂到胸前來。
揭文多希望時光永遠為他們倆停留在這一刻。
車輛、行人、樹葉、灰塵,不管是什麽都好,請就為我此刻頭腦中能完整想象出的我們的這個畫面停留一秒,請讓我看清我和她相對的視線裏有多少纏綿缱绻、有多少喜不自禁、有多少劫後餘生,請讓我知道永恒是存在的,它就存在在這裏,存在于我和她心中。而我,我也永遠不會知道接下來我會面對的,痛徹心扉的心碎時刻。
程寧在玻璃窗內向他勾勾手指。
揭文上了樓梯,剛踏入店內,便感覺到一股暖氣瞬間包裹住了他的全身,程寧在玻璃窗的一旁等他,一見面她就解釋道:“外面實在太冷了,我就先進來等了。”
程寧今天穿着一件紫紅色的外套,拉鏈上有可愛的貓咪式樣,本是秋季的外套,薄薄的明顯沒有內襯,揭文的眼神從她的外套移開,落在她的頭發上。程寧罕見的将頭發披了下來,她的發尾有些向外翹,本來就小的臉被頭發擋了不少,這樣顯得下巴更尖,只剩一雙黑眼珠在骨碌碌地轉着。
“對不起啊,我遲到了。”揭文向她道歉。
“沒事,我正好到處看了看,發現一個你肯定感興趣的地方。”程寧像是一點也不在意他的遲到,反而有些興奮的扯了扯他的袖子,讓他跟在她的後面,她在幾排書架之間穿梭着,走到書店一個牆角後向右轉,輕巧擠進最後一排書架與牆面之間,揭文跟着她擠進去。
這一排書架安放的有些不合理,明明書架上還整齊的放着書,書架與牆之間的距離還不夠讓人自如的蹲下,兩人只能僵直的站着。程寧指着自己面前的一排書架,像炫耀什麽似的,“你看!”
揭文順着她的手指看過去,她手指指尖指着的就是那本讓他們相遇的《羅傑疑案》。揭文繼續往旁邊看,他們後來一起讀過的書,都零散的夾在其他未讀的書之間。一瞬間揭文覺得自己仿佛與程寧一起擠在狹窄的時間軸上,面前便是他們一起走過的時間裏可以記得起的書名和每一個書名背後代表的那些日子。
他感覺到有什麽東西努力的想從他的內心深處裏鑽出來。
揭文回過頭看着還是一臉興奮的程寧,他努力把心中的異樣壓下去,盡力表現的與平常一樣。“有好多書我們都一起看過了,”揭文用手指一本一本的點着,在這個書店的角落,好像誰也不會發現他們兩個。
程寧的眼神追逐着他的指尖,揭文肆無忌憚的将眼神落在她的身上,像是要看盡自己對她的所有的思念。
幾個星期程寧都沒有給他打電話,他甚至都以為她早已忘記了他們的約定,接連有些懷疑自己在程寧心中的分量了。等待是難熬的,等待讓他看清楚自己的心,等待讓他此時再見到她,內心的喜悅會放大無數倍。
逛完整個書店不知道過去了多長時間,揭文心裏沒有其他,只顧盯着走在他前面程寧的背影看。正要離開書店時,他感受到書包裏層挨着他後背的那個口袋裏,他的手機正在震動。
揭文猜都猜到是誰給他打的電話,可他現在什麽都不去想。
兩人出了門,才發現街上有行人正打着傘,“下雨了?”揭文問。
程寧用手像外探了探,幾片冰冰的、晶瑩的雪花緩緩落到她的手上,“是雪!下雪了!”她的聲音突然激動起來,像個剛見雪的小孩子般改用雙手伸出去想要接住雪花。
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行動緩慢的似乎難以用肉眼看到它的身影,但它真實的存在着,存在在程寧的發絲裏,默默凝結成一小顆顆晶瑩的水珠。
揭文望着程寧。他一反常态的突然沉默下來,仿佛在故意壓抑喉嚨深處的那個自己,可程寧沒有察覺似的。
“好久不見了。”她盯着那片不小心闖入自己手心的那片雪花。
她的側臉是那樣的認真。
在一片片飛舞的雪花中,她茕茕孑立的側面仿佛又回到了那一次的月夜。揭文總想知道她出現這樣寂寞表情的原因,但學期結束,這個原因他依舊無法觸及,更無處了解。
但自己為何也會感受到悲傷呢?不想讓她再露出這樣表情的心情又是為什麽?
揭文清晰的聽到心髒外原本包裹的那層外殼在慢慢的裂開,有什麽東西冒了出來。
“程寧,以後讓我來保護你吧。”
揭文毫無預兆的說道。
雪還在細細的飄着,馬路上車開過的痕跡,已變得濕漉漉的了。有一片雪花緩緩落在揭文的眼睑上,冰涼一片。
身後書包裏又傳來電話的震動感。
程寧回過頭看他,她的表情既困惑又驚訝,揭文知道她心裏明白自己的這句話代表什麽,可她動了一下嘴唇,什麽也沒說出來。
揭文相信,兩人的心意是相同的。程寧從未用看自己的眼神看過他人,從未用對自己說話的語氣對他人說話,從未像邀請自己一般邀請他人閑逛書店……
這一切不可能都是他自己的錯覺。
有從書店內出來的客人皺着眉頭側着身從他們倆身邊過,揭文這才發現他們已經呆立在書店外的樓梯上太長時間了,兩人如夢初醒般的下了樓梯,沿着書店右側人較少的小道向前走。
右側小道旁有一個公園,有個男生颠着球從他們身邊經過,可能是因為練的時間不長,腳步總有些踉踉跄跄的,揭文拉住程寧的胳膊,将她從男生那道拉到裏道來,剛拉過去,男生的球便彈跳着砸到了揭文的腳上,男生在他身後道歉,可揭文并不在意。
倒是程寧從剛才開始便一直開始沉默着,就連剛剛她也是呆呆的任揭文将她拉到另一邊,仿佛內心正在經歷一場巨大的地震。
是太突然了嗎?揭文心想。
可這股感情在揭文看來早已是水到渠成了,不會錯的,程寧心中也應是與自己同一種心情,因為他們只有彼此,說的話只有對方聽,做的手勢只有對方懂。
程寧的心裏在想什麽呢?
沉默中包含着太多的緊張與忐忑。
兩人各自低頭走了一段路,揭文終于忍不住想知道程寧到底心裏是怎樣想的,他偷偷地向程寧瞥了一眼,想看清她此時的表情,可這一眼讓他立刻震驚的說不出話來,程寧像是在隐忍什麽極大的痛苦般的皺着眉頭,她的眼裏竟然含着淚!
程寧從未露出如此傷心的表情,他一下子愣在了原地,腳上一步也邁不開了。
程寧走了幾步也停下來背對着他,她單薄的背影是那樣的無助。
“對不起。”揭文聽到程寧的聲音。他的腦海中像爆炸似的“轟”地一響。他一瞬間感受不到自己的身體,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了。
說完這句,程寧逃離似的向前急匆匆的走着,似乎想要離開這令人難堪的場景。雪下大了,有雪花不斷的落在她披着的頭發上,化成水,将她的幾絲頭發凝成一縷一縷的,這一刻沒有肆意侵襲的風,她沒有回頭的拐進右側的公園大門,身影消失在揭文的視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