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揭文上樓,剛走到家門口,門便與往常一樣的自動打開了,楊育紅的身影出現在門後。
“今天回來的有點晚。”母親的表情非常不好。
“我去文學社了,所以耽誤了會兒。”
“看來還是我對你太放心了。”楊育紅用失望的語氣對他說道,“我是讓你去文學社一趟,避免他人說你當上學生會會長後對文學社疏于管理,但我不是讓你在那裏跟別人閑聊聊半個小時的!知不知道!”
僅僅是晚回了幾分鐘,母親不知為何要發這樣大的火,況且她說的并不是實情。揭文雖知自己即使辯解也不會讓母親滿意,但他還是忍不住說道:“我沒有再那裏閑聊。”
“你以為我不了解你?”楊育紅擺手表示不想浪費時間再做無意義的解釋,“你的自制力果然比我想象中的更差,只是讓你過去跟他們吩咐幾句,就松這麽一下你就直接玩的忘了形!你這樣怎麽和別人比!”
揭文緊緊地閉上了嘴巴,默不作聲地站在原地低着頭聽着,他現在十分後悔剛剛自己多說的一句辯解。就是因為自己多說了一句話,現在就要接受母親更多句的訓斥。
揭文漫無目的地在腦海裏想象着,母親就像是要把他所有與她不同的想法都用那種園藝工人的大剪刀“咔嚓、咔嚓”全部剪掉。
母親的嘴巴在一張一合,“咔嚓”、“咔嚓”。
所有的話都只能隐藏在沉默中。唯有沉默,只有沉默,才可以保留最後一根枝桠。
這一句辯解讓楊育紅越說越生氣,揭文不聽她話的地方她要用熨鬥一遍一遍的燙平。
“你現在馬上進房間去,把你的日記本拿出來,寫你今天做錯了什麽!以後應該怎麽做!知道了嗎?”楊育紅僵硬的表情壓不住左邊臉頰的抽動,整個臉變成的有些詭異的不和諧。
揭文看着母親這幅樣子,再也沒有想要繼續反駁的欲望,只有按照她的話做才能平息這一切,除此以外任何言語都只是徒勞。揭文回答:“知道了。”
咔嚓。
楊育紅臉頰抽動的幅度小了些,這三個字像是一針鎮定劑,她坐在原地,用一只手把住椅子的扶手。揭文低着頭回自己的房間,他聽到母親從椅子上站起身來的聲音,可他沒有再回頭看,走進房門在書桌前坐下,這裏不是他的私密空間,是一個可供任何人參觀的動物園。揭文将書桌上的日記本抽出來,上面的話不是自己吐露的心聲,是一篇篇供人翻閱的作文樣本。
他一頁頁的翻着日記,有數學卷子錯了一道基礎題的反思,有把油滴在桌面上不擦的反思,有放學後和普通同學閑聊的反思……揭文翻到空白的一頁,他提筆開始寫下日期、星期、天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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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放學母親讓我去文學社跟同學們溝通一下工作的事情,但是我沒有聽母親的話,反而與他們坐在那裏閑聊,這樣的做法是極其錯誤的……”
揭文聽見母親的腳步聲輕輕的從遠到近,停在他的房門外頭。即使他感受到了視線,他也必須裝作不受外界幹擾的模樣一直寫、一直寫下去。直到他的日記快要寫完,揭文才聽見母親的腳步聲漸漸遠去的聲音,他這才停下筆,不知怎的擡頭看了看窗外的天空,沒有路燈的映襯,夜空顯得格外的漆黑,揭文想起剛剛程寧那句話來:
“今天一顆星星也沒有,很寂寞呢。”
是啊。
程寧盯着窗外混沌沉默地夜色,過了好一會兒,才聽見僅僅一牆之隔的客廳門口又傳來了那個尖利又吵鬧的聲音。程寧在原地站了會兒,轉身到房門面前聽着客廳的動靜,等到一切都平息了,她才輕輕的打開房間的門闩,拉開門走了出去。
程廣峰正在廁所裏小解,廁所門沒關,能看見他駝着背盯着便池的模樣。程寧徑直走到廚房去喝水,劉豔正蹲在廚房的地上收拾垃圾,垃圾桶翻滾在一旁,廚餘的垃圾堆積了幾天,散發出一種腐爛的酸味,桶裏黃褐色的污水順着瓷磚的邊緣緩緩的流動着,程寧跨過幾塊瓷磚到水壺旁邊,臺子上卻并沒有她的水杯。
“水杯呢?”程寧面朝着水壺問。
“今天早上米缸的勺壞了,你的杯子比較小,正好可以放在缸裏,你就用你爸的杯子喝水。”劉豔用手撿着垃圾慢吞吞的說道。
程寧沒再喝水。她聽見廁所有沖水的聲音,等了一會兒又走出廚房門,劉豔在她身後絮絮叨叨的說着,“心髒是越來越支持不住了,幹點小事都特別的累,整個家族裏都有這種心髒病遺傳我又能怎麽辦呢……”還沒等她說完,程寧就走出了廚房,蹲在地上的女人仿佛也壓根不在意房間裏有沒有人,一個人邊收拾邊小聲嘀咕着。
程廣峰剛從廁所裏出來,他拉好拉鏈就看見程寧從廚房裏走出來。程寧剛想對他說什麽,程廣峰就伸手制止了她,“進來坐,”程廣峰先進了屋子。
程廣峰坐到床上,往外掏口袋裏東西,一大串鑰匙、一個幹癟的煙盒、幾張一塊一塊的零錢、一顆槟榔。他擡頭看見程寧還站在門口,向她拍了拍自己身邊的床,“過來坐。”
程寧搖了搖頭表示不用。
程廣峰從鼻孔裏哼了一聲,“一點都沒小時候聽話。”
程寧沒說話,她盯着牆壁上的一個黑色的污漬看。“說吧什麽事,”程廣峰從煙盒裏拿出一只皺皺巴巴的快要從中間部分斷掉的煙,用火機點燃。
“下個月的飯錢。”程寧低着頭說道。
“錢錢錢!又他媽的找老子要錢!”程廣峰突然的暴怒起來,一拳捶在床上發出一聲悶響,程寧被吓的渾身一抖,程廣峰尖利的聲音又再次在房間裏響起來:“都他媽的當我是銀行!上狗屁的學有屁用!去你媽廠裏都比這個有用!老子養你這麽大不給老子錢?說到這個就來氣!今天又把老子叫到居委會教育!他媽的小時候的事到現在都還在說!父母打孩子天經地義!你今天幹脆出去告訴居委會的那群狗娘養的叫他們給你錢啊!叫他們別每次狗模人樣的提着褲子上門要你上學,叫他們給錢!”
“什麽狗屁人權!我呸!”程廣峰的聲音穿破了屋頂,程定聽到樓上有拉開窗戶的聲音。程廣峰罵了很久,才踱步到桌邊,在一沓紙錢裏翻了一會兒,終于翻出一張最大面值的五十扔在她面前,程寧用手抓住,低頭說了聲謝謝。
程廣峰擺了擺手讓她滾出去。
程寧到衛生間準備洗把臉,剛進廁所邊看到便池沿壁的瓷磚上還有程廣峰星星點點黃色的尿漬,她緊緊捏着50塊錢,臉也沒洗的重新回到房間,拴上門,将五十塊錢揣進校服褲子荷包裏,整個人摔在硬硬的床板上,發出“怦!”的一聲聲響。
在黑暗中就這麽和衣躺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程寧提前按掉鬧鐘爬了起來,輕手輕腳的洗漱完出門上學。
“程寧!”剛進教室李彩玲就喊她,“我媽媽給我做了飯菜今天中午吃,你跟我一起啊!”
隔着兩個座位都聽得到,程寧揉揉眼睛點了點頭,将50塊錢從荷包裏掏出來放在她桌子上,“先還你30,下個月再還你剩下的。”
“上次你說要買書的錢?不用這麽急,等你有錢了再一起給我吧。”李彩玲又把錢放到她的桌上。
程寧張了張嘴還準備說什麽,但李彩玲的注意力立馬又被別的吸引過去,她轉頭對程寧說:“陳良傑剛剛從門口過了,我感覺他在看你!”
程寧将五十塊錢收起來,臉上露出有些難堪的神色:“是啊……他最近在追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