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留下
“夫人, 老夫人喚你過去一趟。”
祖母身邊的婢女挑着簾子進來,臉盤白淨,笑眯着一雙眼睛。
曾幾何時, 苻令珠還以為這是老夫人給王易徽準備的暖床婢女,後來才知道, 人家已經許給了府上小厮,這才打消了想法。
惋惜的看了她一眼, 心想祖母八成是為了那位表妹之事來尋她,但面上一點沒露分毫,不管如何, 她嫁進王家沒有幾日, 還得收着些。
便笑着讓人給她拿了條披風,用去吃晚飯的口吻道:“不知祖母喚我過去何事?”
“今日府上來了位表娘子,老夫人應是叫夫人過去認認親。”
苻令珠了然, 心中有數, 能讓老夫人親自将她叫過去, 而不是給了銀錢打發走,小表妹很得看重。
也就是說,老夫人想将人留在府上。
這可真是,正和她意。
“祖母, 明珠來了。”
她與王易徽還正值新婚, 衣物全是偏紅的, 此時脫去披風,上身着交領淺紅繡花紗襦,下身系着一條六福百褶石榴裙。
眉眼入畫,人比花嬌。
偏生對自己相貌沒有半分認識,進門看見潘伯婕, 便眼前一亮,十分親昵道:“這便是表妹吧,好一個妙人,真真将我這顆明珠都給比下去了,祖母好福氣,能找到如此玲珑之人。”
祖母點着她,“你呦,這張嘴,誰能說的過你,”然後轉頭同潘伯婕道,“她便是你沛笙表哥的妻子,你需得喚她一聲表嫂。”
苻令珠正不着痕跡的打量潘伯婕,一身藍布襖裙洗的發白,袖口之處已然磨出毛邊,頭上幹幹淨淨,只拿一只木釵別着,臉上不施粉黛,瓜子臉,清秀的很。
見她望過去,起身大大方方給她行了個禮,不卑不亢。
“表嫂。”
“哎,好妹妹。”她上前一步拖起她的手臂,入手只覺她手臂細的驚人。
這弱不禁風,該不會是瘦出來的吧?
“表妹不必見外,和親人說話都端着,得多累得慌,祖母你說是不是?”
苻令珠抱老夫人大腿抱得非常歡快,得着機會就得顯擺自己一番,果然祖母聽見此話,甚是中意。
“明珠此言甚是,伯婕不必拘束。”
她坐在潘伯婕身側,時不時問上一句,從衣食住行,一直問到婚姻嫁娶。
這般關心,自然是有緣由的,老夫人不張口,她得給遞個梯子。
潘伯婕有着一雙杏眼,當她半垂下頭時,只會讓人感到溫馴,就連她偷偷瞧你,你都只會覺得憐惜,而不是被冒犯。
“回表嫂的話,只年少時在家裏讀過兩年書,之後母親說我要為我擇親,便停了讀書,然那門婚事,伯婕覺得不妥,那人年紀都能當伯婕的父親了,因而,便修書一封,來了長安。”
懂了,小可憐。
典型的有了後娘,就有後爹。
再看她衣着,想來在府上的日子不好過,當然也不排除她是故意穿給王府之人看的。
苻令珠用舌頭頂了頂牙齒,眼裏更滿意了,有心機是好事啊,懂得表現自己,适時示弱,還能從府裏跑出來。
她就缺這種人才!
“祖母,表妹舟車勞頓,便留她在家中住些日子吧?今日是夫君去金吾衛的第五日,今晚便該換班回來了,晚間讓他給表妹府上修書一封,也讓表妹家人別着急。”
此話一出,潘伯婕立刻擡頭看她,眼眶通紅,內含感激,看的苻令珠好不心疼,此等好時機,就該讓王老狗來。
她要感謝的人,是王老狗呀!
祖母手裏握着拐杖,飽含深意的望着她,“明珠的意思是将伯婕留在府中?”
留,必須留。
她點頭道:“正是呢,府上孩子少,有伯婕在,陵桐就有個伴,之前明珠還想将陵桐送進國子監,但陵桐的性子,說不得會被欺負,一進國子監半年不能外出,她若真被欺負,
還真是鞭長莫及,正好伯婕來了,可以和陵桐搭伴,給她們請位女夫子來。”
每一句話,都是出自真心,自會讓七竅玲珑肝的人看的分明。
潘伯婕咬着唇,心緒劇烈起伏,寬袖下的手,已經緊張地握在一處。
她苻令珠這幾日回家,沒少為了王陵桐的事情磨父親,她父親還異想天開的想自己教授,被她母親瞪了一眼。
讓他幫忙問問,哪家女戶想去王府教課,母親發話,父親哪敢不從,已經辦起文會,向家中有自立女戶的人,傳了信,想必很快就能有回音。
既然都知道了小娘子未來會自殺,苻令珠總要做些什麽。
具體原因,她恐怕需要時間查,但念書耽誤不得。
人只有懂得多,見得多,才能從自己的小世界走出來。
她總覺得陵容這孩子,已經不簡單是內斂,而是将自己完全封閉起來了。
想着,她有些不好意思,扭捏道,“就是,祖母,此事都是我一廂情願,還未問過陵容的意見,本想準備好了,再同夫君祖母說,征得你們看法。”
“這是好事!我們豈會不同意!”祖母看她的目光愈發慈愛,“好孩子,好孩子,那陵容和伯婕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祖母又看向潘伯婕,一錘定音,“伯婕便安心住在府中,必不會讓你父親和母親将你帶走,你是不知道,這屆國子監畢業生,你表嫂是太學第一名,六個甲,還有一個甲上,十分厲害,你可要多跟明珠學習。”
“明珠,伯婕這孩子,就勞你多照看,你不知,她長得十分像她姑母,看着她啊,就好似她姑母站在我面前。”
哦?潘伯婕長得像那位端莊穩重的溫婉前夫人?豈不是歪打正着了?
既将人留在了王府,又得到了祖母誇獎。
一舉兩得的事情,她最喜歡。
拜別祖母,苻令珠就給還小心翼翼的潘伯婕找地方住。
“你就住在陵桐隔壁的院子怎麽樣?等請了給你們兩個上課的女夫子,離得近,你們方便聽課,做課業。”
潘伯婕自無不應的道理。
苻令珠當即就帶着她去了小院。
王府人少,有很多空院子,所以給潘伯婕的院子,規格是和陵容一樣的。
一邊差人給打掃,她一邊帶着潘伯婕認地方,走到王易徽平日練武的地方時,她飽含深意的提醒,“這是你表哥在家時,每日必來的地方。”
潘伯婕擡起頭看了一眼空曠的演武場,又趕緊将頭低了下去。
注意到她記住了這個地方,苻令珠這才施施然又帶着她去往別處。
演武場啊,到時候出汗一熱,将外衣一脫,王老狗的身體就露了出來。
不得不說,她對王老狗的身材和俊臉十分有自信,就不信潘伯婕她不會動心思。
等帶着她将整個王府都轉悠一遍回到小院,苻令珠蹙起眉。
潘伯婕立刻就注意到她的不滿,環顧了一圈,在她看來十分幹淨的室內,大着膽子試探問道:“表嫂,可是有什麽問題?”
苻令珠長舒一口氣,安撫道:“無事無事,你快看看可有要添置的東西?”
“表嫂,伯婕覺得,這屋子已然十分好了,比伯婕在家時,要好上許多。”她說到最後一句話,還忐忑地低下了頭。
就仿佛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小娘子,羞澀、單純,引人保護。
苻令珠心裏啧啧兩聲,再一次心疼王老狗沒能見到。
随即叫來自己貼身婢女,耳語幾句,在婢女不敢反駁又不贊同的目光中,差遣她出去。
太空曠了,這屋子也就是能住個人,半點擺設都沒有。
不一會兒的功夫,婢女便帶着人回來了,人人手裏都捧着東西。
有越窯秘色瓷八棱淨水瓶、蓮花瓶,有鎏金雙雁紋銀盒,有銀鎏金摩羯酒船。
還有那舞馬銜杯紋銀壺、西方素面高足銀杯,一整套被放在桌面上。
床幔、地毯、桌簾,悉數被換。
閨房門口,還安上了一幅水晶珠簾,晶熒照灼。
等屋子內所有物件拜訪完畢,苻令珠才點點頭,留下一句:“伯婕就安心在這住下去,不管發生何事,都有你表哥頂着呢,
你可還有信任的人在潘府?若是有,我便讓你表哥幫你要過來,算算時間,你表哥也該回來了,表嫂先去迎迎。”
便毫不留戀的走了。
她餘光看見潘伯婕追了出來送她,挑了挑眉。
看來小表妹已經感受到自己如沐春風般的和煦。
潘伯婕一直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拐彎處,這才帶着自己從潘府帶出來的婢女進了屋子。
婢女狠狠在衣裙上擦擦手,這才掀開珠簾讓她進去,自己踟蹰在門外,看着屋內潔白的地毯不敢踩上去。
“進來吧。”
腳下是柔軟的地毯,屋子裏是全是她想都不敢的物件,每一件,都不是尋常人家能用的,就連喝水的壺,都是她未見過的。
若是這間屋子被她後娘看見,可得開心瘋了。
“娘子,夫人好有錢,我聽她那婢女說,這些東西,都是夫人的嫁妝,好東西啊!”
“這樣的東西随便給人,夫人真大方。”
潘伯婕拿起那只青色淨水瓶,一邊摩擦一邊深思,回道:“是啊,表嫂真的很大方。”
便聽小院外又有人叫嚷。
苻令珠怕她不自在,并未派王府奴仆進來,只讓她們主仆兩人住院子。
婢女出去開門,回來就抱着一堆東西,搖搖晃晃走了進來。
一臉開心道:“娘子,這是夫人給的布料,說要給你做衣裳,還有這首飾,夫人說送你戴的!這回好了,馬上入冬,我還愁棉衣可怎麽弄,夫人就連皮毛都給了,等小琴給娘子做個背心,冬天就不會冷了。”
潘伯婕打開首飾盒,裏面是已經過時,但實打實黃金的頭面,特別适合她這種來打秋風的窮親戚,有聚會可以戴,手頭緊可以當。
“小琴,你幫娘子做一件事。”
“娘子,何事?我們都已經從潘家跑出來了,娘子你別擔心,這王家夫人看來是個不吝啬的,總好過我們家那位,現在就是不知道這王家郎君是個什麽性子的。”
潘伯婕打斷她的喋喋不休,“你去和表嫂身邊的貼身婢女處朋友,以真心換真心,不管我讓你問什麽,都如實相告,對方定會回答你。”
小琴忙着收拾布料,聞言納悶道:“娘子想問什麽?”
“問,”她松開咬住的下唇,“問表嫂平日裏,喜歡吃什麽,喝什麽,用什麽,她的興趣愛好,生活習慣,全都幫我問出來。”
“啊?”
“你只管幫我去問,把那布料最好的一塊裁給我,我要給表嫂繡個荷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