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皇帝不能沒兒子
柳祁拜別了皇帝,便由傅幽人送出宮門。外人看來,傅幽人與柳祁關系密切,因為傅幽人本來就是因為柳祁的推舉才能一步登天的。更有不少人認為,傅幽人成為天子男寵也是柳祁的計劃。事實上,這完完全全在柳祁的計劃之外。他只是想在皇上身邊有個能說得上話的人罷了。
柳祁眼中,傅幽人也是寵冠六宮,得到召幸最多,這就罷了,皇帝還總對傅幽人贊不絕口。得罪了傅幽人的濟夫人如今也是門庭冷落。也不必誰去幹什麽,自然有人找她的麻煩。太後不在乎濟夫人是否失寵,甚至不在乎皇後是否得寵,今天是十五,皇帝、皇後一齊來給太後請安,而傅幽人自然也在陪侍。皇帝身邊總有傅幽人。還有熱鬧的,那伏聖後竟然也在。
原來伏聖後誕下的女兒被剝奪,但皇太後準許她時常來看顧。皇太後就是要她時常看到女兒,才能産生感情,有了感情,那皇太後手上這個砝碼就更值錢了。伏聖後、皇太後端坐着,那皇上、皇後前來,先與皇太後請安,并不需理會伏聖後。伏聖後也不必跟皇上、皇後行禮,只要在椅子上挺腰點頭示意則可。皇太後見到傅幽人跟着,便笑道:“傅郎如今伺候得很好,我也聽說了。”傅幽人一聽,不覺冷汗潸然,只道:“奴不敢居功。”皇太後卻笑道:“你是個好的,又心細。但若要盡忠,也不是單在皇帝的起居飲食上用心的,平日也該勸他多多臨幸妃子,延綿子嗣方是正道。”傅郎忙跪倒說道:“奴謹遵太後教誨。”
皇上見傅郎忽然跪下,十分不解,只說:“傅郎你也太小心了,母後不過跟你說兩句話,你就這麽跪倒,還要不要站起來了?”那皇太後卻對皇帝說話,語氣有幾分嗔惱道:“你這個孩子,還管他呢!母後正要說你,怎麽不多寵幸後宮?當初又是你要興師動衆地選秀,如今選了,又将她們抛在腦後了。母後可操心着皇嗣之事,日夜憂慮,你又怎麽知道?”皇帝也沒想到太後忽然說起此事來,十分的驚訝,轉念一想,他最近确實很少臨幸後宮,再者,他現在一顆心挂在了鴛鴦身上,又哪裏顧得那些庸脂俗粉?
皇帝深知這樣也不成體統,便歉然道:“母後教訓的是,兒子慚愧啊!”說着,唯恐母後不開懷,那皇帝又拍着胸脯保證道:“朕回去就臨幸!臨一個大幸!連續臨它個七八天!”皇太後、皇後聽了都覺得很羞恥,不敢搭話。唯獨那伏聖後柔然一笑,道:“皇上還須保重龍體,不必太拼了。”皇帝看向伏聖後,見她風韻猶存,眉目與伏鴛鴦相類,但關鍵又有氣韻上的差異,看着雖好,但仍無伏鴛鴦的動人。只是看見伏聖後,皇帝就想起伏鴛鴦,一時福至心靈,想到個讨好伏鴛鴦的法子,便道:“那聖子入京以來,可曾見過聖後?”伏聖後含淚搖頭。那皇帝便說:“這是什麽緣故?如何使得?”皇太後的侍女鸾音忙道:“皇上有所不知,伏鴛鴦如今是聖子,自然要清修的,豈能随便見人?”
皇帝卻道:“這也是奇怪,他在宮中難道就不見人了?”那鸾音又道:“話雖如此,但伏聖後剛見過紅,倒怕沖撞了。”皇帝卻笑道:“這誕女倒被說成肮髒事了,那聖子在宮裏什麽賤奴不見,還怕見聖後了?可見你是多心,我看讓人見一面,還能怎麽樣呢?”皇太後見皇帝這麽說,也不好當面拒絕,只訓斥鸾音道:“皇帝都這麽說了,你還犟嘴。可是該打!”那鸾音便告罪了。
翌日,皇帝便讓人送伏聖後入宮見伏鴛鴦。那伏鴛鴦見了伏聖後,自然感慨萬千,又向皇帝道謝。那皇帝見伏鴛鴦那含情雙目,已酥了半邊,也不知道該怎麽答話,只是傻笑。那伏鴛鴦習慣皇帝時不時發傻,便不理他,只拉了伏聖後入庵堂說話,留尊貴的皇帝在門外吃西北風。
皇帝只道:“他們一家人說悄悄話,我去也不好,還是走吧。”說着,他帶着傅幽人離去。那傅幽人卻挂心着昨日皇太後似有若無的威脅訓斥,忙笑道:“皇上倒只記得安排伏聖後入宮的事了?”皇帝被他一提醒,方想起來,笑道:“哦,是了,朕今天還要臨一個大幸!”
說幹就幹,當晚皇帝就召見了濟濟、吉吉、季季三大夫人。三夫人受冷落許久,一聽見有得上,都忙拾掇幹淨了,屁颠屁颠地趕去春恩殿侍寝。到了殿外,只見風景如舊,也是感慨萬分,又看向站在門邊的傅幽人,方嘆道:“固然是‘流水的後宮,鐵打的公公’。”
皇帝今日說幹就幹,好久沒幹,要幹就要幹一票大的,召了三夫人前來。那三夫人巴望着複寵呢,自然也雄心壯志,須得大幹一場。兩方都是來勢洶洶,戰鼓雷雷,這邊是彩袖翻飛,那邊是黃袍猛解,那邊廂殷勤,這邊廂勇進,正是摩拳擦掌,争得個欲仙欲死。傅幽人站在外頭,等着這冷板凳,不想忽然皇帝走了出來,嘤嘤哭道,出師未捷根先軟。
三夫人也是披頭散發,狼狽異常,想必也是使盡招數了。那吉夫人關切問道:“可要進補湯?”那濟夫人扭過頭就罵:“放屁!咱們皇上身強力健,進什麽補湯?必然是咱們伺候不周的過錯。”說着,濟夫人便跪倒謝罪。那皇帝只覺得難堪,叫她們快點消失。三夫人洶洶而來,铩羽而歸,心情大起大落,也是旁人難以想象的。
傅幽人便陪着皇帝進了內間,笑道:“男人家嘛,這也是常有的事。皇上年輕,不知道罷了。”皇帝只皺着眉頭,說道:“這也罷了!只是朕一門心思想着伏鴛鴦,看着她們三個真沒什麽胃口啊。”傅幽人聞言暗道皇帝連小手都被碰着就魂牽夢萦到這個地步,如果這事真的成了,後宮裏還哪裏有別人蹲的位置。心裏這麽想着,傅幽人還是笑盈盈的,說:“那可明白了,皇上厭倦她們,提不起興趣也沒什麽的。”皇帝卻嘆了口氣,說:“終究這面子上過不去。”
皇帝要面子,太後要孫子,這臨幸的事還是要迫在眉睫的。皇帝後半夜便召喚了當初幫傅幽人背鍋的花姬。當時,皇帝為了隐瞞傅幽人生病的時拿花姬當擋箭牌,花姬為了保命編造了傅幽人得幸的事。花姬雖然因此得封,但從來沒有真正伺候過皇帝。皇帝如今召她,也沒有幸她的打算,只是讓她繼續撒謊。
當晚,伏聖後也在宮中,只是在伏鴛鴦身邊,與伏鴛鴦對坐哭泣。這伏聖後喪子之痛還未消失,剛誕下的女兒又被奪去,她最疼愛的鴛鴦也被軟禁宮中,不能相見,叫她如何不傷悲。鴛鴦倒是看得開的,并未流淚,只是勸她寬心,又說:“我聽說月子裏的婦人是不能哭泣的,您別傷心了。”伏聖後收住眼淚,又說:“死者已矣,我寬了這個心,又有別的憂心,比如,我只怕你走上我的老路。”伏鴛鴦卻很疑惑,說道:“我又怎麽會走您的路呢?”伏聖後便道:“我剛剛冷眼看着,那皇帝分明對你起了色心。動起手來也是遲早的事。他可是皇帝,你又能如何?”伏鴛鴦聽了,吓了好大一跳,只是他仔細想來,又覺得聖後的推測不無道理。那伏鴛鴦沉默半晌,又擡起眼皮來,冷道:“這個皇帝也夠不要臉的!”伏聖後便道:“當得了皇帝的都是無恥之徒。你要小心。但我所憂慮的不僅是這個。你想想,先帝倒還好呢,活着一天能護着寵妃一天,今上連這個本事都沒有。”
伏鴛鴦默默半晌,臉上的神色倒是異常安寧。這卻使伏聖後非常害怕。這鴛鴦少爺從小嬉笑怒罵、靈動活潑,喜怒随心,眼珠子總是溜溜的轉,如今這般的安靜,好生怕人。她卻不知,那伏忍惟死後,伏鴛鴦卻也有一陣子這樣不哭不笑的,在他殺了兇手之後才轉好了。伏聖後不知道伏鴛鴦心裏的想法,也不知未來的命數,只是嘆息。忽然,那伏鴛鴦卻擡起頭來,說道:“若今上有了這個本事呢?”伏聖後聞言,駭然一震。
皇帝,是個怎樣的皇帝,是有目共睹的。他是一個令人操心的皇帝,也是一個令人放心的皇帝。本來,太後對皇帝是很放心的,如今看着皇帝沒有子嗣,也漸漸操心了起來。為人父母,果然有操不完的心,位極人臣,也必然有操不完的敏感詞。比如祁公,他仍是坐擁男寵無數,頻繁操弄敏感詞,他的父母也操心起他的終身大事,怕這自開朝來赫赫揚揚的柳家後嗣無繼。
老侯爺勸說祁公,只道:“無論如何,起碼留個後。別的我也不管!”這麽一句話,從古至今在一衆父母口中是未曾斷絕,比天花還難纏。祁公想了半天,便答道:“兒子也不求什麽,但好歹咱們身份擺在這兒,娶妻的話身家清白少不了,不是花容玉貌也得秀麗可人,琴棋書畫不必樣樣精通,也得有個略懂,如此佳人,還須心胸寬廣,能容得下孩兒胡作非為,也怕是難呀。”這好比如今父母逼婚,那孩兒便說“那我要個吳彥祖加強版”一樣,也未必真要這樣的,一半是為了堵父母的嘴。雖有父母說“你也不撒泡尿看看你自己那狗樣兒”,然而這祁公也不是狗樣兒,确實有才有貌有權有勢,不願意娶個普通姑娘也是正常的。
那老侯爺就是個老猴兒,聽了兒子這話,仿佛已料到了一般,嘻嘻笑了,立即取出若幹畫像,說道:“這是當然,我已為你備好了人選。你随意挑選便是!”那祁公沒想到老侯爺每天在家裏喝茶玩雀兒,還有這個閑工夫搞這個,實在是頭痛,為了應付老父親,他也不得不翻看了一下,發現果然俱是名門閨秀。難得這樣的人家也願意賣女求榮。
柳祁思前想後,還是覺得要見見本人。這畫像不足信啊。于是呢,皇後便也在禦花園擺起了賞花會,延請了合乎條件的又有意向做同妻的女子們入宮參見。皇帝聽見有熱鬧的事情,便也拉着伏鴛鴦一起去,那傅幽人有了私心,也提出不如讓迦藍也來,伏鴛鴦聽了十分高興,笑道:“好呀!他來了肯定好玩兒。”
伏迦藍聽見皇帝召見,便也帶着兩個小沙彌前來了。皇後倒不曾想來了這麽多不相幹的人,不過能見到皇上也是好的,便讓人多安排幾個席位,給皇上、伏鴛鴦、伏迦藍坐下用餐。那皇帝東張西望,見還有一堆美人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心裏很好奇,只道:“這是賞花?還是賞美人啊?”傅幽人便笑道:“人面是花,皇上何必特意分辨呢?”那皇帝卻笑道:“那也不關我事了。”反正朕現在已經是個基佬了。
皇後又與皇帝說了幾句閑話,便見花姬前來,盈盈一拜。皇帝見了花姬,也略有驚訝:“你怎麽來了?”那皇後笑道:“今日是賞花會,聽說花姬宮裏養的花好,便借了許多她的花來敬佛。既如此,自然也得請花姬妹妹來飲宴,不然倒是辜負了。”且這皇後聽說花姬最近得寵,便也想拉攏一番。卻不想花姬和傅幽人一樣,得的是假寵。
花姬最近受寵,得到的賞賜卻大多來自皇後。花姬自然明白皇後的心意,也少不得虛與委蛇,畢竟對方可是黃氏嫡女,欽點的現任皇後,內定的未來太後。花姬施禮過後便去坐下,不久,又見祁公前來。皇帝不知道這個賞花會的中心思想,因此看到祁公有點訝異。那祁公單獨入宮參加皇後舉辦的宴會也很怪,所以皇後的族弟黃縣男也陪同出席。黃縣男手裏捧了花,原來這黃縣男在家裏也愛飼弄花草,受皇後之托也帶了盆花來,說是為賞花會增色。這也不過是二借口罷了。傅幽人深知此宴會的真谛,便也冷眼旁觀着,看看哪個美女會被祁公點中那麽倒黴。
皇後笑道:“大家也別拘束,随意逛逛,賞賞花草就是了。”那些女子便都起身,各自去賞花草,那祁侯與黃縣男也起身,四處閑逛,其實是要祁侯要相親。不過黃縣男是皇後的近親,好歹也是個五品縣男,長得也端正,能被他相中也是不錯的。伏鴛鴦也是坐不住的,自己也走開了。皇帝也跟着跑開了,皇後好沒意思,便也離了座位。席上剩下花姬和伏迦藍,一個是妃子一個是和尚,對坐十分尴尬,便都散開了。
美女如花,可惜柳祁不喜歡花。他閑閑地逛着,滿眼是一張張塗脂抹粉的臉,一段段袅袅婷婷的腰,忽而眼前現了一張素臉,一段蜂腰,肌膚豐盈,臉上帶着少年特有的驕矜,這一柳樹下、繁花中的回眸,恰似初次相逢的傅天略。不過一瞬,柳祁又認出來,這是那剛入宮修煉不久的伏鴛鴦。伏鴛鴦見那柳祁看他,他心裏就不爽,只道“瞅啥瞅”,那祁公便笑:“剛看到是鴛鴦少爺,不敢确認,便多看兩眼了。”這話在伏鴛鴦腦內翻譯過來就是“瞅你咋地”,
這伏鴛鴦白飄飄的寬袍大袖裏藏着丫杈,舉起手來便往柳祁的俊臉上打一顆銅丸。不想柳祁還是有些身手的,輕巧的躲了過去,發型都沒亂。伏鴛鴦越發動氣,便又彈他一丸。祁公無法不想起傅天略少年時喜歡彈金丸作戲,舉動如此相類。那柳祁臉上也不覺現了溫柔的神色,笑道:“你是喜歡的話,我給你送金丸打,又何妨呢?”伏鴛鴦卻道:“你以為說是金丸,我就稀罕了?”柳祁笑道:“這有什麽稀罕的?不過是金子軟,打人沒這麽疼,我倒寧願被金丸子擊中。”伏鴛鴦聽他說話,覺得好笑又好玩,不覺嘻嘻了起來,又說:“那我拿金丸打你,你就不躲了?”柳祁點頭道:“不躲。”伏鴛鴦便道:“你是看我沒有金丸才要哄我吧?”那柳祁便道:“你要不信,下次有了金丸便來打我。我要躲了就是小狗。”既然撩漢,就需要為下一次約會鋪墊,古今如是也,不然白娘子為何要給許仙借傘呢?
伏鴛鴦嚣張肆意,頗類傅幽人少時。傅幽人拐過暗道,也看見了柳祁撩逗伏鴛鴦的畫面,心裏雖然有些驚愕,但又暗笑:“這柳祁膽子忒大……不過大概他也不知道伏鴛鴦可是皇帝相中了的人。”傅幽人默默半晌,見那伏鴛鴦金丸銅丸作戲,也似忽然夢見自己的少年時,不覺悵惘。如今他是卑微之人,便緩緩挪步後退。這舉止動作小心翼翼,已無絲毫昔日的樣子,也難怪伏驕男對他相見不相識的。念及伏驕男,那傅幽人不覺有些擔心,又有些妒忌起來了,這伏鴛鴦在伏迦藍跟前愛鬧愛笑,會不會也使伏迦藍想到傅天略呢?
伏迦藍卻在不遠處,靜靜地看着一株紅豔豔的牡丹。那黃縣男也站在這株紅花旁,豔羨道:“這也養得太好了。非真正用心愛護者不能做到。”迦藍也颔首,只是想到,這花姬被鎖在宮牆之內,鎮日無聊,打理這些花草當然很細致認真了。如此想着,迦藍又擡起頭,看見傅幽人低着頭緩緩走了過來。黃縣男也見着傅幽人,便笑着招呼道:“傅郎可好?”那傅幽人擡起頭來,露出虛僞的一笑,便與他寒暄了數句。雖然旁邊站着一個超級高大的超級有存在感的迦藍,但傅幽人也沒看他一眼。那迦藍也察覺到傅幽人總不正眼看自己。那傅幽人只偷眼看了一下伏迦藍,便覺得差不多了,只低頭告退。那傅幽人離開之後,那黃縣男又道:“外頭的人都說傅幽人是十足小人,但我看他也挺好的,之前那老太監得了勢便拿鼻孔看人,嚣張得無法無天,倒是傅幽人和軟些。”迦藍卻笑道:“那是自然。只是他有了這個地位,即使言行謹慎也是有人尊重他的。我看宮中的人都不稱他‘公公’‘太監’,可是他有什麽忌諱沒?”黃縣男聞言一愣,方說道:“是有的。他到底是有些不愛聽別人說他太監。”迦藍便點頭道:“這就是了。我頭一回見他的時候不知道這個,便稱他公公,他似有些怏怏不樂,回頭見了我也不輕易談笑,想必是我冒犯了他。”黃縣男便笑笑,說:“我看他也不是這樣小氣的人。”那迦藍便笑道:“那是自然,想是我多心了。”
那些應選的女子雖然看着柳祁品貌不凡,但一看迦藍,都驚豔非常,只覺得伏迦藍鐘靈毓秀,精致美麗得沒有瑕疵,又可惜他居然已出了家,還是個聖宗宗主,算是無緣了。那伏迦藍被人注目着,也覺得不舒服,便獨自踱步進了柳蔭處,順着陰影走近了小徑,那路上芳草叢生,枝葉陰翳,只靜靜行着,忽而聽見一把熟悉的聲音——原是那名叫小才的太監。這小才負責既望園的供應,又機警嘴甜,在伏迦藍跟前也說得許多話了,故伏迦藍一下便聽了出來。他只聽見那小才的聲音響着:“是呀,便是這樣,今日還撞見了傅郎,才說起的。”原來他是和傅幽人說着話。那傅幽人便道:“你有話快說,我還須回聖上身邊服侍。”那小才便道:“原來我聽說那伏迦藍似是在打聽一個罪婦的事。”傅幽人卻道:“什麽罪婦?”小才便道:“當年熊妃的舞樂教習是安氏,那安氏後來獲罪,原在太後身邊伺候做雜役,後來被點了給迦藍服侍的,不知怎麽的就暴斃了,迦藍在打聽這件事。也不知要不要緊。”迦藍聽見小才這話,心裏不覺暗暗一驚,他自覺行事也算隐秘,不想小才竟留心至此,還給傅幽人告密了。傅幽人默然半晌,方說到:“難為你細心。你這麽機警的人,何也有順手去查探安氏暴斃的事?”那小才便道:“這是太後日度宮裏發生的事,小才沒這個本領、也沒這個狗膽。”傅幽人便道:“你是聰明的,這事只做不知道就行。”小才滿口答應便去了。那伏迦藍聽了,心裏有些憂心,又想:“聽這傅幽人的口吻,仿佛他是知道內情的。”
這姻緣花會,柳祁相中了伏鴛鴦,也相中一個女人了。那是黃縣男的妹妹,柳祁不是不識相的人,看那黃縣男之妹确實性情柔順,便答應了娶她。那女子便也很快成為了柳夫人。但柳祁只想和她生個兒子完成任務,故剛娶了回來,也是有夫妻生活的,只是入門幾個月,也沒見柳夫人的肚子有什麽動靜,柳祁已經對她有些不耐煩了,盡管他也當然知道孩子又不是愛情,也不是說來就來的。然而,這孩子有時也像愛情,總在你沒料到的時候悄然而至——皇上忽然就被恭喜了。
那初一晚上,皇帝循例至皇後宮中度夜。傅幽人跟随着皇帝進了皇後宮中,剛到了廳子裏,便見皇後牽着那花姬的小手,臉上帶着笑容,花姬卻低着頭,一副惶恐的模樣。皇帝、傅幽人也沒搞清楚情況,皇後便站了起來,滿臉喜氣的恭喜皇上,只道:“怪道皇上寵愛花妹妹,都是她最有福氣,承寵不久就已有孕了。”花姬望見皇帝,聲音也顫抖起來:“妾身惶恐……”皇帝的聲音也顫抖起來:“什麽……有什麽?”皇後只道:“皇上肯定是歡喜壞了,花姬有了身孕呢。今天她來請安,我看她臉色不好,便請了太醫來看,不想她竟然有了身孕。真是大大的喜事呀!”傅幽人聽說這話,心內也是暗驚,悄悄觀察花姬這少女俏生生的臉龐已是灰白,仿佛已死了大半。皇帝也是呆呆地立在那兒,開始懷疑人生。
他懷疑了生物學,他懷疑了遺傳學,他懷疑了一切人類學科,但最後還是覺得科學是可靠的,人就未必了。這懷孕須得是人類合作的産物,皇帝很确認自己沒有和花姬合作生産,那麽她會懷孕,必然是和別人合作去了!皇帝好不容易搞明白,感覺自己智商受到了深深的侮辱。
那花姬見皇帝的表情從懵逼轉為不悅,便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但腳下一軟,又摔了回去。皇後見她腳下不穩,忙去扶她,又說道:“妹妹身體這麽虛弱,這可要仔細補補啊。”傅幽人都不敢說話,又瞅了瞅皇帝的臉色,卻見皇帝臉色漸漸回轉了些,仿佛是對花姬産生了憐憫之情。那花姬不敢看皇帝,那皇帝也不看她了,擡頭看了看天花板,半晌又看向皇後。皇後也望向了皇帝,心中也不免疑惑,只道:“皇上是愣住了?”皇帝便說:“對啊,朕真的第一回 碰上這樣的事,不知道怎麽反應啊!”
皇帝頭一回遇到這樣的事,說的是明明白白的大實話。他憋了半天的氣,還是決定不戳穿花姬。對于花姬和別人合作生産的事情,皇帝并沒有憤怒,大概因為他本來和花姬就沒有男女之情,再者他也挺喜歡花姬這個妹子的。皇帝的決定也在傅幽人的意料之中,他向來知道皇帝心又慈又軟,不會忍心讓花姬母子俱亡。
只是皇帝想不明白:“傅郎啊,你說這是誰的?”傅幽人便說道:“皇帝如此在這費煞思量,不如親自問問她罷?”皇帝卻站了起來,說道:“這皇宮裏也沒多少個男人啊?我也就真的算了,就怕……就怕是伏鴛鴦的!”說着,皇帝的語氣也委屈了起來,只道:“若是伏鴛鴦的,朕必然惱怒,惱怒至極!但又想到是伏鴛鴦的,更殺不得了!”如此說着,皇帝委屈得紅了眼眶。傅幽人見皇帝這樣傷心,自然不忍,便笑道:“這沒影兒的事皇上先自己想象起來了,還想象得這麽生動、細膩,把自己都氣哭了!這可值不值當?”皇帝便道:“不是他,還有誰?難道還是伏迦藍了?”傅幽人便道:“我看也不是。怕是黃縣男罷。”皇帝聽了,吃了好大一驚,忙道:“怎麽就是他了?”傅幽人答道:“自上次賞花春會以來,黃縣男經常入宮,打着探望皇後的名義,但卻多數時候在禦花園裏繞路,一般不讓人跟着。那麽想來,只有他最可能了。”皇帝卻疑惑道:“你都知道了?”傅幽人忙道:“這個有特殊的人來往後宮,奴作為太監主管,自然是會知道的,只是今天的事才讓奴聯想起來,鬥膽猜測罷了。”皇帝見傅幽人忽然惶恐起來,便笑着安慰道:“朕沒有那個意思,就是問問呢,說後宮那麽人那麽多事,你都記得住,想誇你來着。”傅幽人便笑道:“這不過都是分內事。”
皇帝親自駕臨花宮,其實就是為了一個答案。他懷着忐忑的心情來到。花姬一看他臉色不好,就十分害怕。雖然她知道皇帝好說話,但也未必就好到悶聲戴綠帽的地步罷?她卻不知道,皇帝就是這麽好,皇帝心裏擔心的只是伏鴛鴦是有了女友的直男,除此之外都好商量。
花姬低泣跪下,娓娓說道:“花姬深負聖恩……”皇帝大手一揮,一點耐心都沒地問道:“你直接說吧,奸夫是誰?”那花姬不敢看皇帝,只偷偷看了傅幽人一眼,便泣道:“是黃縣男。”果然傅幽人說得不錯,皇帝心頭大石頓時落下,滿心擔心也灰飛煙滅,心情頓時輕松起來,居然就笑了,說:“黃縣男啊?不錯、不錯,朕很滿意!”花姬聞言,吓得不輕,以為皇帝氣得發神經了。
傅幽人上前扶起了花姬,說道:“你這樣的事可還有誰知道?”花姬便道:“還有罪妾的貼身宮女冬月、秋菊,旁的再沒有了。”傅幽人細問方知,那次賞花會黃縣男戀上了花姬,得知花姬時常在禦花園侍弄花草,便故意去跟她邂逅,花姬徒擔虛名,困于深宮,也被撩撥了春情,二人都是愛花之人,熱火朝天的就在禦花園偏僻處的花房裏天天澆水養花,順帶給皇帝編織綠帽。這倒和傅幽人猜測的相差無幾。
皇帝聽說了來龍去脈,便嘆道:“可惜你已經被冊封為正式的妃子了,不然朕還是很願意成全你們的。恐怕朕答應,太後也不答應啊。”花姬泣道:“妾自知罪孽深重。”皇帝卻道:“算了,事已至此,還能怎麽樣呢?你先把孩子生下來再說吧。”花姬驚訝得瞪大了眼睛,斷然想不到皇帝居然這麽好說話。
皇帝雖然對花姬無情無愛,但還是有友誼的,也不願她去死。故皇帝又跟傅幽人笑道:“你看,這倒給朕解決了難題,也不怕皇太後繼續追着朕要抱孫子了。”傅幽人暗道“這皇帝看得真開”,卻笑道:“皇上這慈悲的心腸,怕是國寺裏的高僧都比不上啊。”
只是天下哪有不透風的牆,黃皇後看皇帝、花姬的态度怪異,已經起了疑心,一查便知了此事。她暗将此事告知太後,太後氣急,半日反應過來,卻道:“皇帝袒護她,那咱們還有什麽話說?怕是皇帝開蒙這麽久,寵幸多少妃子了,也沒一個有孕的,他還這麽年輕呢,以後更難了……只怕朝野不安,咱們這個花姬先不殺,以後再看。”于是乎,太後便放過了花姬,卻暗地命祁公處置黃縣男。
祁公處理掉黃縣男後,心中深悔娶了黃縣男的妹妹,怕以後受牽連,便打算找個由頭将此女休棄。這柳夫人未知大禍臨頭,雖心裏知道丈夫不喜歡自己,但卻只忍耐,要當個賢惠的妻子,仍仔細服侍丈夫起居。初嫁時祁公對她尚算敬重,如今卻也冷漠無比,柳夫人既受着這個,又聽說兄長出行被暴徒打死,更是傷心欲絕,日益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