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看,定是一見便知這女子,可謂滿身的胭脂氣——換而言之,便是青樓女子。
“咿呀——”
門被緩緩移開,一臉蠟黃的溫素心扶着門走出來,俨然一副虛弱無比的模樣,再加上她本就異常孱弱的身子,這樣看來更是仿佛重病纏身,不得靠近,只見她的挽着松松的一個小環髻,大部分的青絲披在腦後,嘴唇發白,只在清明的眸子裏面含滿了淚水,仿佛受到了極大的委屈。
“姨娘……”
溫素心一開口便是一陣哭腔,那完美的演技就連她自己都被吓一跳。
“姨娘何故——這般在月梅閣辱沒了素心?……姨娘可知,內閨女子的名節最最重要,姨娘這般……”說着說着,溫素心用衣袖遮住自己的衣服,那半閉眼眸,只餘那沾着淚水的睫毛微微顫動,似是哽咽得不成聲。
不管如何,也不過是一個小女娃,更何況溫素心因為怪病,年過九歲了還仿佛一身五歲的身板,這般如此,更是惹人憐惜,甚至有一兩個下人,見小姐這番模樣,想起了她往常被兩位庶姐與二姨娘欺辱的時候,更是心痛,不由得落下淚了。
“小姐這是什麽意思?我家素錦,可是口口聲聲哭着跑回妾身的屋內,說着小姐竟不顧自家姐姐,晚歸回府既見了姐姐不行禮,甚至還一腳踏了我姑娘的腳,瞧瞧這腳印子,這得多用力才能映出這般的印子!”
“姨娘……素心當日并未做出什麽失禮之事,當時頑得久了,身子早已負重不堪,又帶着玉成弟弟,若身為人姐,不盡早把他送回屋內休息,我又如何自處!”
“二位姐姐反遭不理解,更是堵着素心的路,非要素心給二位姐姐行禮。素心雖當時已是因為身體不适,滿漢濕襟,卻想着家有家規,溫家一向禮數齊全,即使再怎麽不适,也是撐着這一腳踏進鬼門關的身子行了禮。當時玉成弟弟也在場,也有看門的楊叔過路,皆是鐵證。”
看遠邊的一抹鵝黃的衣衫隐隐飄過,溫素心想着正好,居然來了個很對的人!
一把也跟着跪下了,聲淚俱下地說着,聲音多次哽咽,斷斷續續,氣若游絲,仿佛真的下一秒就要歸西似的,“這腳印子,莫不是素心當時趕着送玉成弟弟回院,而素錦姐姐勢要擋路,情急之下,不小心撞上罷了,姐妹之間的打鬧,又哪裏做得!”
對面的薛姨娘被這一輪下來,人都要驚呆了。
這四姑娘,以前是這般性子?
不對啊!
“姨娘若是見不得素心,開口便是,素心不過一屆庶女,這般賤身子,也是死不足惜的!”
“這是在胡言亂語什麽!”
一聲嚴厲地聲音響起,聽起來也不過一口婦人之聲,不過做慣了那管事的排場。兩人均擡頭一看,竟是溫家的正室婦人:劉鳳荷!
溫素心趕緊一邊抹着眼淚一邊起身:“母親。”
“嗯,本想來看看你身子怎樣了,這又是怎麽了。”
薛姨娘也跟着起身了,嬌滴滴地行了個禮:“……夫人”
劉氏一個皺眉,她早就看這二姨娘不爽了,每一次老爺回府,盡是把人都撈進了自己的院子裏面過夜,還得她守得多少個日日夜夜!
雖然這吳姨娘的女兒她也不喜,但至少這庶女從不忤逆自己!即使克扣了不少的東西,卻也從不向她的父親私下報告,這般精明的女兒,她自是算滿意!當然,私心仍覺得
劉氏其實早就已經聽完方才的所有了,裝作不知地故意扶起了溫素心:“瞧你這孩子,臉色怎麽那麽差。”
“謝母親,素心無礙,不過身子有些虛。”
“薛姨娘,你跑來四小姐的院子裏是作甚?”
“夫人,素錦來跟妾身說,四小姐昨晚的元宵把她的鞋子踏了,現在還喊着腳疼呢。”薛姨娘還特意把那有着腳印子的鞋子舉高來,生怕她不知了。
“呵呵——”劉氏拿着手帕捂着嘴笑了笑。
是的,薛姨娘忘記了,她,本就不跟夫人對付。
而溫素心,可以說是正好哭了個非常恰當的時期。
畢竟原本她只是想到後面說自己是有傳染病把人吓一下就算了,就算薛姨娘找來大夫——可她自己也會,上那隔壁的山頭弄些藥來,不也是非常容易。
“不過小女孩家的打鬧罷了,你看四小姐的這一副柔弱的身子,哪裏像是能把三小姐踩出這樣子來。”
劉氏輕咳了一聲,“好了,一大早的莫要胡亂鬧,這要是鬧上老夫人那,怕是你們兩人都得一頓夠嗆。”
“是,素心讓母親挂心了。”溫素心低眉順眼地又是一禮。
薛姨娘狠狠地絞着手帕,片刻之後才悶悶地說着:“是,夫人。”
等到院子逐漸安靜下來了,溫素心才面無表情地回屋把那胭脂抹掉。
果然人生如戲,全靠演技……
卷五 請安描墨字,又是賺錢時
陽春三月,水草同色,萬物生輝。
溫素心即使是在現代,也已經習慣了早起,不管中醫科、西醫科,懶惰的人總是沒有辦法真正地學到東西,更何況很多的藥理名稱,都是需要記憶的。即使穿越到了這裏,她也是早早地醒了過來,更何況,作為一個庶女,她還必須得去劉鳳荷的屋內向夫人請安。
刷刷好感度也是好的。
今日,燕飛莺啼,垂柳橫斜,溫素心碎步踏着弱不禁風被打落的些許嫩葉,緩緩而至,屋內的劉氏已經起來了,她似乎非常喜歡這一種主母的享受,所以每一次溫素心特別早起地來到主房內給劉氏請安,都是見她一副眉開眼笑的樣子。
“素心給母親請安。”
“嗯,”劉鳳荷臉色緩和地點了點頭,“起得這般早,确是有心了。”
“素心惶恐,給母親請安是素心的福分。”
“嗯,這一番落了水,性子倒是沉穩了不少,原先也不見你來請安。”
溫素心一驚,一邊聽着她說的話一邊在腦子裏面組織着語言。
确是,在溫素心的記憶當中,原身的溫素心本人很少會主動找到劉鳳荷請安,因為害怕。除非那紅豆極力哄着自己去請安,但即使到了那也是唯唯諾諾的樣子,不難引起劉鳳荷的注意。
她低着頭,順着眉,“女兒落水過後,倒是覺得很多事情都想通了,母親對女兒的好,素心何時不知,只怨着不能快些長大,多多孝敬母親。”
“咦?心妹妹這般早。”大姐姐溫素素走了進來,溫素心一轉身,眼前一亮:美人!
膚若凝脂,手如柔夷,淡掃蛾眉似彎月,明媚善睐去秋波,那唇色朱櫻一點繞着雲鬓峨峨,無意間便是扭着那楊柳缈渺女兒腰,翩翩而至。風姿綽約、千嬌百媚卻氣如清冷幽蘭。
溫素心對着大姐有着原身記憶裏的印象,只知道她的樣貌可傳千裏驚豔,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素心給姐姐請安。”
“嗯,”只見她點了點頭,只不過神色緩和了些,卻亦是少有笑容,走至劉氏前方才一禮,“素素給娘請安。”
劉鳳荷看着自己所出的這一“佳作”,自是笑顏盈盈:“哎,素素最近又是更美了,這般風姿,以後的媒人定得把家中的門檻都給踏破了。”
就算再怎麽高冷,換成現代也只不過是個十來歲的丫頭片子,聽見了自己的終身大事,溫素素也不禁臉紅:“娘!”
“好了好了,不打趣了。”劉鳳荷見女兒這番嬌态,也是“咯咯”地笑起聲來,“早膳還未布呢,素素,素心,可要留下用膳?”
溫素素又是一禮,即使是對着她的生母,也似乎是每一處地方都找不到破綻:“是。”
溫素心卻說:“多謝母親好意,素心還得趕去老太太一趟請安。”
“哦?這可少見。”
“素心失禮,老太太一向清齋拜佛,素心想着,這一回素心大難不死,定是老太太那誠心感動了菩薩,保佑溫府家宅平安呢。”
理由很恰當,很充足。劉氏也沒有什麽好說的了,只囑咐了一句:“老太太喜靜,不可逗留太久。”
“是,素心明白。”
“去吧。”
正出門,卻見睡眼惺忪趕來請安的溫素春和溫素錦。
溫素心規矩地行了個禮:“二姐姐,三姐姐。”
溫素春鄙夷地看了她一眼,不滿地嘀咕了一聲:“哼,做作的小人!”
而溫素錦卻在溫素心行完禮走的時候,用那肩膀對着溫素心便是一撞,看着對方吓了一跳的樣子,得意洋洋地看了一眼,然後跟着溫素春,兩個人昂着頭就進去了。
溫素心搖了搖頭,在他們那,小學五年級都跟這套路畢業了,LOW不LOW啊?小孩家家的玩意兒。
移步到了老太太的院子裏,确實比別院更顯清淨,下人不過寥寥數幾,一切的布置也是簡便為主,那座上坐着個老态的婦人,見到自己,也沒什麽太大的情緒波動,不過囑咐了些注意身子之類的,溫素心也一一應了,乖巧地請了安,随着老太太的大丫頭杜媽媽杜問萍出院。
杜媽媽也已是婦人,老太太垂憐她自自己出嫁後跟随至今,特還了她的賣身契,還專門備了嫁妝許了人家,現在已有一個兩歲的孫子了。
“四小姐,老太太不過刀子嘴豆腐心,不善言辭罷了,沒有表達什麽不高興的。”
她可還沒有表示什麽呢……
“素心曉得的,為人子孫,又如何會嫌棄長輩?素心只盼着老太太長命百歲。”
杜問萍聽聞,眼角閃過滿意,想着那另外的三個小姐,雖老太太說了不必請安,平常過了個節,也不會派丫鬟來問上一句,就是是她,也偶爾覺得有一絲不平,見這般懂事的溫素心,她笑着附和:“四小姐的孝心,老太太自是明白的。”
一天的請安其實很快,就等于在長輩的面前露個臉就好了,接下來的時間就非常閑,溫素心先是在閨中描着她的字,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她的一手字寫得清秀,離不開她日日夜夜的持續練習,更何況在來到這個世界之前,她早就已經寫了十五年有餘。
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
最是一年春好處,絕勝煙柳滿皇都。
“小姐寫字真好看。”
“嗯,還好。”溫素心把宣紙晾到了外頭曬幹,換上了一身更加樸素的衣裳便出府了。
這兩個月裏面,溫素心大概把整個溫府以及外頭的形式都弄了個清楚。目前最明确的是,她可以拿到手的月錢約莫是一個月二十兩。這對于一個窮苦人家來說非常多,然而對于溫府內部來說,其實是非常少的。
而溫素心原本的體質都非常差,還長期被人下藥,這段時間她都已經自己動手做菜了,才稍稍養肥了兩斤肉。但是對于這長期積累的毒素而言,還是作用不大,需要去用藥膳和熬藥來補。
買藥,就要錢。
所以溫素心不僅要去找到錢,還得去找藥。
今天她就已經是去山頭裏面的第一個星期的盡頭了,剛開始的時候紅豆一直吵着說要跟自己一起去,結果去了不夠兩個時辰,哭着喊着說累。溫素心自己也是無語,“我早就說過你不能跟過來了。”
“可是小姐……”
“我可以的,你先回去,而且我也就在這個地方,若是不見了不還是可以在這裏找。”
紅豆心裏面非常難過,她家小姐,究竟是什麽時候,突然變得這麽勇敢了?還這麽好力氣,在這樣的山裏面怎麽跑都不嫌累。
當然,對紅豆來說就是在受苦,對溫素心來說,簡直就是在挖寶!
溫素心從來沒有見過植被如此豐富,适合藥草生長的山頭!野生的藥草才是最有功效的,歷經着風吹雨打的更強生命力,成為自然的強者,可以說是非常厲害的了。
她背着找到紅豆一起做的小背簍子,背着去山上找東西,撿些蘑菇、果子之類的,可以第二天拿去小鎮的集市裏面賣給酒家,一些自己用不着的藥材,便拿去賣給一些藥材鋪裏,然後用拿來的錢買來自己需要的藥材,回院子裏面熬藥補身子。
一路至天氣最熱的下午,溫素心又一次背來滿滿的一籮筐東西,走到了京城最大的酒家——京食樓。這也只是因為一次機緣巧合,溫素心上一周把自己撿來的食材賣給一些小販,卻看見了京食摟的小二跑來找些菇菌,可小販這個時候早就差不多賣光,等着回家跟妻兒吃團圓飯去了,恰巧又被賣不出去背簍裏面的蘑菇的溫素心看見,便走了上前詢問。
京食樓的小二阿年見一個瘦弱的小女孩背着一大個背簍,裏面滿是蘑菇,心中一喜,趕緊一背簍都買了下來。得知溫素心身子不好,只想靠去山上采食材回來給自己賺些藥材錢補身子,熱心的阿年看着她仿佛只有五歲多一些的身子,跟她說,以後可以直接把食材采完之後送去京食樓,一并收購。
左右也不過一些小錢,對于京城最大的酒家來說,貨源當然是越多越好,更何況溫素心采的,可都是正正經經的野蘑菇,味道更鮮美,客官也會更加歡喜。
這不,收銀的一大“女秀才”見溫素心來了,趕緊笑着迎了過來:“素心姑娘可辛苦了,快快坐下喝口水。”京食摟的小二們也大多都見過這惹人憐愛的小姑娘,身子差還要專門出來賺一口藥錢,也是不容易,瘦弱的身子卻依然是嬌嫩的肌膚,一雙清明透亮的明眸也是越看越是讓人歡喜。
溫素心深呼吸了幾口氣,喝了一口水,然後乖巧地把杯子用白開水洗幹淨,遞回去,甜甜地笑着跟掌櫃說:“謝謝于姐姐。”
“償命吧!”
只聽“嘭!”的一聲,二樓雅舍便有一男子被一掌拍開了來,倒落在地,把一樓的兩張桌椅板凳與上好的白玉瓷具一并繞亂,接二連三地摔落在地跌得粉碎,溫素心看着都覺得非常心疼,這得值多少錢,她的院子裏面用的還是普通的陶碗呢。
卻是二樓又下來了一人,一出場便是引起了不少的議論。
“這不是安慶,安将軍嗎?”
“是啊……他為什麽會在這裏?”
卷六 初見安慶衣狼狽,再識公子成王爺
溫素心疑惑地看着他們的模樣,安慶?他們都認識嗎?
只覺得有一陣排山倒海的氣勢襲來,不少的飯菜都被這一股徒生而來的風灑滿了一地,帶着幾位在吃食的女子驚呼。
溫素心那小小的身子也跟着一摔,聽見了布料被割開的“滋啦——”聲,心裏默默心痛着又要花錢去買新的布料做衣服了。
而她的背簍也被方才的那一遭打翻在地,蘑菇和別的食材都灑出來了!只有最底部的部分藥材還是完好無缺的!
“我的兄弟死了,安慶,你為何還沒有下那安撫金!”那被摔下來的男人鼠頭鼠尾的模樣,看着有幾分三腳貓功夫,可臉上卻是止不住的一臉品德堪憂的醜陋。
“莫要胡言!李兄弟的安撫金我早已交給令堂!李兄的死,作為主将的我哪裏比不過你一個成天花天酒地的所謂親生兄弟更心疼!”
“你!——”只見那男人紅着臉,反正賭坊一日不交錢他也是死,找到安慶也是死,橫豎不如豁出去!
那邊兩個人還在打,只見那個叫安慶的眼角一片神英,輕輕側過身子便對着來人一擡腳往下重重一擊,那人立馬倒下,接着便是拽起那被扔下來的男人就是甩出店外,人霎是英氣,卻神情黯淡,仿佛是扛着很大的重擔,抿着唇,一言不發,然後轉過身來。
店裏面的不少人都認出了安慶的模樣,嘀嘀咕咕了起來,甚至還看見有不少姑娘紅着臉,看似非常興奮的樣子。
“那個就是安府大公子,安慶大将軍。”
“小小年紀便是帶兵沙場的一把好手,聖上誇贊無數呢!”
“奴家聽說,若他不是那習武之人,早就能與京城四大公子并稱了。”
京城四大公子?這年頭還有這種玩意兒?
安慶拍了拍手,轉過頭來一看,終于瞧見了自己方才的一輪“傑作”,頓覺羞愧,正想往前找到掌櫃的賠償呢,腳下突然一個阻礙,安慶好不容易才勉強壓抑住了自己差點下意識一腳踹過去的條件反射,低頭一看,竟是一個相貌約莫只有五歲左右的小姑娘。
身材瘦弱無比,因為沒有抹上胭脂,素面朝天,顯得膚色蠟黃,缺乏營養,可膚質卻是看上去嬌滑細嫩,一雙清亮、不屬于這個年齡段的明眸看着自己,只見她艱難地從地上爬了起來,裙角和一部分的衣服也已是被撕裂開來。
溫素心輕飄飄地掃了他一眼,然後手指往旁邊一指:“這,可是我一個人從山上采來賣給掌櫃的最新鮮的野食材。”
地上零零散散地散開着蘑菇、野山菜、野果子等等。溫素心蹲下來一個個撿回去,破了的衣服上隐隐約約可以看見裏頭的肌膚,雖然放在現代也就是看一個手臂肱二頭肌的事情,可這在古代就是一件關乎貞節的大事了,溫素心完全沒有留意到,但是對在她對面的安慶來說,是一眼就能瞧見的。
一個不過十來歲的男子,哪裏能看得那淩亂的衣裙。
一張剛毅的臉立馬浮上了一分緋紅,移開了自己的視線,趕緊行了個抱拳禮:“在下方才唐突,願賠償掌櫃的和這位姑娘的損失。”
說完,還趕緊緊張地蹲了下來,一邊幫着溫素心撿那散落一地的東西,還不着痕跡地幫她遮掩住乍洩的肌膚。
“姑娘……”
“怎麽?”
“姑娘——哎,掌櫃的。”
安慶給于掌櫃打了個眼神,聰明的于掌櫃一眼看到了溫素心的情況,趕緊擁了過來,“我的好姑娘哎,看你摔得一身髒的,快随姐姐去內屋換身衣裳吧。”
“哎?可我的——”
“無礙無礙……來,快進去——”
不一會兒,溫素心就換了一身比剛剛還要好的衣服出來。也是,溫素心不過一個庶女,況且自己院子裏面的各種供給都多多少少被克扣,哪裏能穿到什麽好衣服?安慶的一個将軍府,随便買一套成衣都比她剛剛穿的衣服要好上好幾倍。
只見她上身一間鵝黃粉梅蘇繡襖,下穿淡綠水紋繡雙層厚裙子,搭着一件淡藍色繡團扇玉兔薄比甲,穿着盡像一位閨房小姐,可那與肌膚膚質完全不相配的瘦弱模樣和蠟黃的膚色還是看着怪異。
溫素心摸了摸身上的料子。
啧啧啧,将軍府就是将軍府,摸着都不想離手了,這質量,憋一憋能穿好幾年的冬天吧?
安慶耐心地等着溫素心出來,看見了她,對着那瘦小的身子還是皺了皺眉。
這樣的女子,仿佛自己的手輕輕一捏,骨頭都能碎掉的模樣了。也是太瘦了些,方才聽她說着一籮筐的東西都是自己上山采來的,為什麽會讓一個這麽小的女孩子做這麽危險的事情?
遠處溫府月梅閣裏面的紅豆突然打了個非常響亮的噴嚏,吸了吸鼻子,難不成是今天的天氣融了雪變冷,自己着涼了?
這麽想着的紅豆,繼續默默地給自家小姐煮着她待會兒就要回院喝的藥。小姐的安危?不存在的,看她家小姐那個時候在山上跟脫缰了的野馬似的,看到藥草一股遛煙兒似的就撒丫子跑過去的模樣。
假的假的,不存在。
……
“姑娘,方才非常抱歉,安慶在此給姑娘賠禮了,這身衣裳,權當送給姑娘做一個禮數,安慶可以按照姑娘這筐子裏面的東西的價格,給姑娘賠償。”
“噢?真的?”稚嫩的聲音響了起來,語氣倒是顯得非常沉穩,只隐隐約約地感覺到了幾分期待的樣子。
溫素心眼前一亮,“你可沒說錯了?賠償我這筐子裏面的東西?”
“自然,驚擾了姑娘,安某敢作敢當,況且姑娘定也是缺銀兩之人,若是方才的事故讓姑娘的東西破了,也會有什麽糊口之難。”
“我确實缺錢。”溫素心點了點頭,然後轉身跟于掌櫃說道,“于姐姐,可否借素心一個雅間?片刻即可。”
“當然可以,二位自己談去吧。”
“不必了掌櫃的,安某正是與友在二樓雅間內,把……素心姑娘帶去即可。”
“那就勞煩安将軍帶路了。”
随着安慶上樓,與一樓完全不一樣的雅致和別趣處處從四面八方突顯出來,溫素心也是第一次進這京食樓的二樓,歌女緩緩地撥着古琴琴弦,卻不見絲毫的風月味,反而清淡典雅,琴聲铮铮。
素心被帶進了雅間內,擡頭一看,愣了。
安慶的好友,居然正是那一天看見的許樂天和那位非常好看的公子!
許樂天和尉遲甫原本還在優雅地喝着茶水,之前那位無禮的人沖撞進來,也不過是由着安慶自己去解決,一看那身骨也是經不打的,便是優哉游哉地享受了起來。
“王爺,你說那安慶得把下面砸成什麽樣了?”
“不知。”
“哎王爺,不要這麽不理我嘛”許樂天委屈地又吸了一口茶水,然後又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冷冷的臉色,“王爺,上一次那個女子,燈籠也不過平平,何能入了您的眼?”
軒窗旁坐着的人散發着片片的氣宇軒昂,劍眉入鬓,一副清冷,仿佛時間的什麽都不能入他眼的氣勢。
“她的字不錯。”
“雖然是啦……可是……”之前那安寧郡主的行書可比那個姑娘的簪花小楷更顯功力呢,給你題了那麽多的字,也不見你收一張來誇人家字不錯。許樂天嘀咕着,卻聽見了外頭傳來了腳步聲,一個步伐輕,小腳丫,一個步伐重,男子腳型。
這個時候突然一擡頭,居然發現了上一次元宵燈會裏面看見的小姑娘,那個能被許樂天主子買得下來燈籠的溫素心!
兩邊同時一怔。
“溫姑娘?”
“徐公子?”
安慶看着也迷惑了片刻,随後爽朗地笑了笑,“原是相識之人啊,姑娘竟是溫府小姐?”
“小女溫素心,見過安慶将軍。”
溫素心給安慶行了一禮,随後走到了那公子的旁邊,鄭重地行了一個大禮:“民女溫氏,見過王爺。”
“噢?”尉遲甫面無表情地說了一聲,“你如何得知?”
“……”溫素心停了片刻,直接指着他們放在桌子上的香囊,明黃龍紋繡。
“倒是個挺精明的。”
溫素心無語地撇撇嘴,“不瞎不傻的都看得見。”
“噗……嗯咳咳咳,”許樂天被她這一說,差點嗆了一口,不是都明知道對方是王爺的嗎,還這麽淡定。奇女子啊!
“那你可知我是哪位?”
這個時候倒是很誠實地搖了搖頭,“不知。我是庶女,而且是最不受寵的那個。還有,其實我九歲了。”
原來如此,三人頓時知道了為什麽明明是溫府的千金,卻是瘦弱成了這般的模樣,九歲的姑娘一副不過五歲的孩童身子,看來那溫府外表中規中矩,那內裏,也就不過如此了,不過也是庸俗的。
他擦了擦嘴角邊,這才想起來溫素心在這裏的緣由:“對了,溫姑娘為什麽在這裏?”
溫素心手往後指着安慶,“他欠我錢。”
“欠你錢?”
“啊……我剛剛把那厮打下去的時候,把姑娘的衣服都劃破了。”
溫素心點了點頭,還加上了一句,“而且我的東西也被打翻了,他自願說給我賠。”
“哦?”
“那安公子你可看好了。”溫素心把自己籮筐裏面的東西一一拿了出來。不一會兒,原本還非常空蕩的雅桌上全是蘑菇、果子、蔬菜類,生生把許樂天和尉遲甫的杯子都擠到了一邊,然後在這個筐子最裏面有一個溫素心讓紅豆幫她縫的一個袋子,裏面鼓鼓的,溫素心把裏面的東西一件件挑了出來。
三個人都稍稍驚訝了一下,不過都是大戶人家,也不至于過火。
這裏面裝的,竟然是人參!
卷七 醫客初露身手
雖然不是什麽特別上好的千年人生之類,可是這都是真真正正的野人參啊!而且看這形狀、大小,至少大部分都是值三百兩一個,更何況這裏數過去。
竟然整整有十四個人參!
最小的價值大概五十餘兩,最大的那個,看這個成色,至少也可以賣出五百兩以上!
三個人都驚了,溫素心不過一個九歲的女孩子,是哪裏來的本事采這麽多?
“這……”
許樂天一下就站了起來,忍住了自己的急躁,脾氣非常好地蹲了下來,雙手握住了溫素心的肩膀,手勁兒似乎有些大,身體有些緊繃着,語氣緩和地問:“溫姑娘,在下不過年僅十一,卻也擔得上你一句哥哥,可對?”
溫素心覺得他這一副模樣有些奇怪,“确實。”
“那麽,告訴許大哥,這東西,你哪裏來的。”
“我采的啊。”
“你說的可真?不可欺騙許大哥……你這東西……若……”
看着許樂天支支吾吾的樣子,溫素心這才開始陸續反應了過來,那愣愣的眼睛瞬間變得清明了起來:
這小子,不會以為自己這人參是偷過來的吧?
“許大哥,你誤會了,”溫素心拿下了許樂天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笑着說:“這些,确實是素心自己采的,小鎮南面竹林穿過去的地方,那有一座山頭不是嗎?”
“你是……在那座山買的?”
“是的,而且不止這些。”
不止?!
衆人又是一愣,見溫素心又是往她的簍子裏面一探,竟然拿出了兩顆靈芝出來!
“這是……”
“是靈芝,沒有看錯。”溫素心點了點頭,“不過這兩袋子也不是我今日才采出來的,上周開始就已經陸陸續續有看見,今天只不過恰巧一并帶出來,想拿去藥材鋪子裏面賣掉一些罷了。”
“這……”
溫素心看着安慶,一邊眉頭輕挑:“安公子,方才可是你說要賠償小女的損失?”
那一只坐在旁邊的王爺倒是開口了:“你采這麽多,做什麽?”
“看我的身子,我需要錢買補藥。”
“這人參和靈芝。”
“不一樣的,”溫素心搖了搖頭,“老祖宗也說過,什麽病拿什麽治。我這身板,并不适合,況且……”
“哐當!”
“砰!——”
廂房外,突然出現一陣驚恐的聲音,四人俱是一驚,許樂天一把把溫素心攬在了自己的背後護着,由武藝高超的安慶出去看一下什麽情況。
之間那梨花木門一開,只見一個公子捂着肚子,神情扭曲,口吐白沫,痛苦地在地上打着滾。雅間的樂姬都被吓壞了,引起了慌亂的尖叫,客人們恐慌地躲去了一旁,偶爾有些貪財吝啬的貴客,早就已經連自己的飯菜都端到另一邊了。
“怎麽回事?”于掌櫃提着裙擺飛快地上來了,嚴厲地怒吼問着在一旁瑟瑟發抖的小二哥。
“那人突然如此,我們也不知道是怎麽了!”
“快快快!先把人壓住了!”
“啊!——啊!——我好難受啊!——”
“還不快點!”
“是……是!”
“于姐姐。”
小二把那抽搐中的人半拖半拉地帶下去了,于掌櫃好說好歹地給店裏的貴客們道了歉,經過廂房之時,溫素心卻把頭從許樂天那探了一聲,喊了出來。
“溫姑娘。”
“于姐姐,那人不過犯了些忌諱,過一碗藥便好。”
于掌櫃和安慶三人皆是微微一愣,于掌櫃立刻反應過來,笑着過來行了個禮,問道:“溫姑娘可懂醫理?”
“略懂一二,不過久病成醫罷了。”
後話一出,衆人又是一個心疼,不過豆丁點兒大的姑娘,竟是自小成病,還須自己賺得一些藥錢給自己補身子。
“那溫姑娘可否方便一看?這趕去找大夫也莫說晚了些。”于掌櫃眼前一亮,趕緊請過來,“當然,醫藥費定會讓那位公子付清。”
雖然初衷并不是為了這個就是了。溫素心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其實方才她一看那人的臉色和身上隐隐約約的痕跡便知道了,其實就是非常普通的一個過敏,菜裏有些什麽是他不可以吃的罷了。
只不過有的人過敏淺,有的人過敏嚴重,剛剛那個人的樣子,大概就是跟現代的酒精過敏中毒似的嚴重性,雖然不能說什麽特別大的問題,但是如果時間太拖,還是會出現很大問題的。
溫素心點了點頭,“當然,于姐姐現在可有紙筆?先讓小二去取兩副藥來煎。”
“當然。”
溫素心去到裏屋,後頭是許樂天、安慶、那英俊的王爺跟着,因為走的是別院的小道,倒是沒有驚起別的客人的注意。溫素心走前,小二們已經摁住了痛苦萬分的客人,只見一個小二給公子的手上搭了一條紅線,一路伸出來給溫素心把脈。
原本她并不怎麽避諱這些東西,一個二十一世紀來的女人,又怎麽會注意到這些,不過既然給了,那就就着去把脈。
把脈過後,又往前去探了探客人的眼睛與舌,果不出所料。
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