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看到曾有過一面之緣的陳知縣,駱華微笑,放開李實的手主動朝他簡單行了一個平輩禮:“陳知縣,好久不見。”态度不卑不亢。
平輩禮!
陳知縣驚疑不定地看着他們。他記得,雙方初次見面時,這駱華好歹還是跪下的。雖然當時他的态度也是絲毫不露怯、甚至還牙尖嘴利得有些咄咄逼人。
所以,當時他們是有恃無恐?
但當時連李實也跪下了!
結合剛才所聽所聞,這李實就算是京城人士,應當也不是什麽牌子上的貴人。
或許,真就只是認識公主而已?
如今看到自己知道了他們跟公主的交情,幹脆自擡身價放到與自己平輩上?
那李實一副不喜不怒的樣兒,實在看不出個所以然。倒是駱華笑意盈盈的。
穩下心神,陳知縣正了正衣襟,朝李實倆人簡單回了一禮:“兩位小友日安。”好歹是公主的友人,在不清楚對方身份的情況下,他也不敢托大,平輩相交就平輩相交罷,倘若要是能通過他們……
完了他直起身體:“沒成想兩位竟然識得公、貴人。”他一臉藹然,帶着幾分熟稔走前兩步,“上回是在下眼拙,大水沖了龍王廟,自家人不認自家人了,兩位小友萬勿責怪。”
自己人?哪裏來的自己人?駱華眨眼:“陳知縣這是認錯人了?”
陳知縣一滞。這不是官場套話嗎?這小子是假裝不知道還是真不知道?
李實眼帶笑意摸摸駱華腦袋,轉向陳知縣時,臉上卻恢複面無表情:“陳大人,我家小花單純,不會這一套。”
駱華立馬轉過彎來,大窘道:“額,是在下誤會了。”
陳知縣也回過味來,眼神往駱華臉上溜了一圈,連忙打自嘴巴:“看我,真是不會說話,倒是唐突了小友。”他怎的就忘了駱華是個土生土長的村小子,何曾會這些進退禮儀的?
估計這小子不過是托了皮相的福傍上李實。上回這厮好歹還自稱小人,這回直接就自稱在下了。真會順杆爬。
什麽不卑不亢,鐵定是自己的錯覺。
駱華倒是不知道他心裏的彎彎繞繞,只是笑着回道:“不過是在下見少識淺,陳知縣不必在意。”繼而轉回适才的話題,“陳知縣提及上回,不是已經過去了嗎?何必再提。”
不管結果是否盡如人意,如今跟這縣太爺提起也得不到什麽別的結果罷?
這态度恰恰印證了陳知縣的猜測。
他就知道!這倆人定然對當日的判決不服的。畢竟結契這麽大的日子,遇上那樣的事,是人都覺得糟心。
也不知道他們跟公主告狀了沒有!
幸而今兒被他撞上了,至少還能補救一番。
他輕咳兩聲,再次拱手:“上回我的判決确實是略微有些失了偏頗。不過榕祥是我的小舅子,再加上他當時傷成那個樣子,也怪不得我一時的情急。他至今還躺在家裏不得出,也算是受到教訓了。兩位小友請看在我的面子上,就把這事兒輕輕放過如何?回頭我必定備上一份厚禮以致歉意。”
隔了幾個月才來送禮道歉?駱華呵呵:“不必了。這錢還是留着給您小舅子買藥吧。”治治腦子什麽的。
這話聽着就不像什麽好話。他也不管陳知縣聽了會是什麽感覺。畢竟,這種事擱誰身上能有好脾氣?那天,倘若不是李實,再倘若李實不是有着這樣的身份和底氣導致下手不留情,他駱華不知道會是個什麽下場。
被強了估計也只能默認倒黴?甚至還要被抓進鄒府裏當一名禁脔?
他當初不想追究,不過是因為無權無勢無依無靠、忍辱負重罷了。
如今,他駱小花可是有後臺的人!
哼!
陳知縣當然明白駱華不收禮的意思。他一點兒也不生氣,甚至還溫聲勸解:“小友莫怪我倚老賣老。這人啊,還是莫要過于較真,偶爾糊塗方是處世之道。”
駱華笑眯眯:“知縣好意。不是落在你身上你不知道疼,咱們啊,是道不同不相為謀,壓根無需多談。”
陳知縣見他毫無所動,擡眼看向邊上的李·疑似貴人·實,略有些尴尬:“閣下既然來自京城,想必這些事情必然見過不少。貴郎君這直率的性子可真是……”他搖搖頭,一副知心長輩的樣子,“以後遇上較真的貴人,可不好辦,容易惹事啊。”
李實把視線從駱華身上挪開,淡淡掃了他一眼:“哦。”
就這麽一個字,是幾個意思?陳知縣直接被噎住了,覺得怎麽接話都不對。
駱華憋笑。不想再跟這官油子打交道,簡單朝他行了個禮權當道別,拉着李實繞過他走掉了。
“你怎麽突然這麽會怼人了?”駱華側着頭笑問李實。
“嗯?”李實詫異,“我何時怼人了?”
駱華眨眼:“那你剛才怎麽突然回他一個哦字呢?”
李實眼底帶着笑意:“往日你跟我使性子,總是喜歡給我一個哦字,讓我話都沒法接。我懶得聽他廢話,就這麽回了。”他摸摸下巴,“莫名覺得這個字挺好用的。難不成用錯了?”
“噗!”駱華被逗笑了,“沒錯沒錯,就該讓他住口。當時什麽嘴臉,現在看到沛如跟我們相識,就前倨後恭的,跟這種人聊天,多說一句都是煩人。”
“無須在意他們。”李實撫了撫他發端,“你想不想報複他們?”他們指誰,不言而喻。
“哼!肯定不能放過他們。”駱華輕嗤,“尤其是鄒榕祥這種惡心的渣滓……”
李實唇角微微勾起,眼神帶着股滲人的殺意。他宛如耳語般說了句:“放心,他蹦跶不了多久,先讓他享受一把……”敢打他媳婦兒主意,他怎麽會忘記呢?
“什麽?”駱華沒聽清他說什麽,擡眼望他。
“沒事,你接着說。”
駱華半信半疑地看了他一眼,見他沒有解釋的表現,才皺了皺鼻子,接着往下說:“至于這陳知縣。堂堂地方父母官,是非不分、親疏不避、甚至還包庇犯事的親屬。如此徇私枉法,不是為官之道。今日又是這般……”他搖了搖頭,輕啧了聲,“再看這常福縣,他在任多年了吧?該窮還是繼續窮,該亂還是接茬地亂,可見這當官兒的本事也沒有,留着就是禍害。”
李實挑眉,眼帶欣賞:“郎君分析到位,果然是腹中有韬略。敢問郎君還有其他高見否?”
駱華被他一贊,反而不好意思往下說了。“我這不是看了閑書多,随口胡謅嘛。”他仿佛想起了啥,一擊掌心,“說到這個,我就想到一事。”
“什麽事?”
“我得去書鋪裏淘些書。”駱華搖頭晃腦,“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多看看書,遇事才能知己知彼。”尤其是要找找法規相關的書籍。
“以往怎麽不見你買書?”
駱華白了他一眼:“咱家就是這段日子才松快些好嗎?前段時間窮得響叮當的,我哪裏敢買?把你當了換錢去買嗎?”
李實低笑,俯身湊近他耳邊:“郎君舍得?”
溫熱的呼吸直接灑在他耳朵尖上,再加上那低沉溫柔的笑聲,霎時激得駱華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他連忙捂住耳朵疾走兩步躲開他:“大庭廣衆下,你收斂些。”
李實連忙拉住他的手不讓他走遠:“好好,我不鬧,咱這就去書鋪。”他四顧遠眺,“你知道書鋪在哪兒嗎?”
駱華這才慢下腳步:“你這粗人從來不關注這個是吧?跟我走就成了。”
李實自然無異議。
倆人一路說說笑笑、溜溜達達地向前走。
到了書鋪,駱華就一頭埋進書堆裏一本一本地細細翻看——畢竟這年頭還沒有什麽印刷術,各種書籍全靠手抄。這些手抄本別說梗概介紹,除了書名,真真是多一個字都沒有,都得翻看過內容才知道是寫的啥。
然後,這手抄本的字跡不統一,駱華作為一個寫慣了鋼筆圓珠筆、看慣了印刷體的現代人,看起來真是賊費勁。
最重要的,這些書還特麽全是豎版!繁體!
除此之外,書籍陳列也是毫無次序。估計來來去去的人多了,店家就懶得整理了。
這樣一來,駱華翻書找書的速度就慢了。進來半柱香功夫,不過是從門口往裏挪移了兩三步。
李實亦步亦趨地跟着他,在他看書的空檔百無聊賴地随手翻着旁邊的書籍。
那副對書本毫無興趣的樣兒,再加上一身流氓兇徒氣息,讓店老板看了他們好幾眼——倘若不是他一直安安靜靜的,明顯是旁邊認真翻書的駱華的同伴,估計早就被趕出去了。
駱華再次合上手裏的書,将其歸置回原位,正想接着拿起下一本,突然想起什麽,猛然回頭。
“怎麽了?”全身心關注着他的李實伸出大掌墊在他額頭,省得他撞到自己肩膀又要撒嬌喊疼,雖然很可愛,可自己還是會心疼的。這地兒也不适宜安撫媳婦兒。
駱華拿下他的手,看看四周,低聲與他說話:“抱歉,我一下把你給忘了。你一直跟着我嗎?”旁人都在看書呢,不能吵着別人。
“嗯?有什麽不對嗎?”李實也跟着低聲說話。
“要不你去看看有沒有感興趣的書?”駱華建議道。總不能光等他吧?
李實聳肩:“除了兵法,旁的書我一個字都看不下去。”而兵法……這尋常鋪子可淘不到。
駱華無語,想了想:“要不,你先去東市買些調料?回頭我給你們做鹵肉。”
李實眼前一亮:“好吃的?”
駱華笑眯眯點頭。
李實遲疑地打量了一圈書鋪——不大的鋪子,一個小櫃臺,櫃臺邊上挂着布簾子,應當是通往內院住處的小門。鋪子裏除了他倆,還有一名長須染霜發不時懷疑地看他幾眼的店家老板,四五名穿着儒服翻着書籍的書生。
呆了這麽久,這兒一直安安靜靜的,只聽得細細的翻書聲及偶爾的詢問聲。
都是些手無縛雞之力的窮酸書生,應當不會有事。而且,買個調料也不費什麽工夫。他一會兒就能回來。
李實想了想,就答應了:“那你別亂跑,等我回來。”
駱華擺手:“跑不了,我這還要好久呢。”說着,從懷裏掏出錢袋子遞給他,低聲跟他念了幾樣東西,“每樣買個二三兩的,就盡夠了。”
李實點頭,也不問為什麽調料要去藥店買,收好錢袋子摸摸他腦袋轉身出門去。
他剛踏出門,就看到外邊牆角下蹲着一名五六歲般大小的瘦小乞兒。
他皺眉。這乞兒,似乎與他們頗為有緣?一上午看了幾回了。
他打量了四周一眼。這處雖然頗為清淨,來往卻皆是些掉書袋子的酸書生,而且,離着街口也近,大路上經過的人也能讨得到,倒是一個乞讨的好地方。
這般一想,他就抛開了心裏的疑慮。
駱華看着他出門去了,才低頭繼續翻書。
書鋪子裏一下子恢複了安靜。
誰也沒注意,門外的小乞兒不知道什麽時候跑走了。
再過沒多會兒,櫃臺邊上的布簾子突然被掀開,裏邊闖出兩名大漢直奔低頭看書的駱華。
駱華只聽得一聲驚呼,口鼻就被從後而至的手給捂住。整個人更是被挾起往後拖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