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邀請
慶寧侯府,午憩的楚娴被噩夢驚醒,分明是初秋,她的後背卻濕了一半。
“小姐,又做噩夢了?”翠枝将手裏的果盤放下,走到床邊。
楚娴按了按太陽穴,氣息不勻,她問:“楚含慈還沒接回來嗎?”
翠枝一愣,這問題分明楚娴幾個時辰前才問過,她用手帕給楚娴擦了擦鼻翼的細汗,回道:“小姐,楚含慈她遠在揚州,到長安來再快也起碼要一個多月,霍護衛才去了半個月左右呢,怎的能接的回來。”
翠枝又道:“小姐,這幾月來你總是失眠,這樣長久下去怎的是個辦法,你得放寬心啊,即便你不是侯爺和夫人的親生骨肉,可侯爺和夫人不也還是像以前那般疼你嗎,你大可不必太過擔心,侯爺和夫人明确說了,你現在,今後,都還是侯府的小姐,不會把你送出去的,一個從揚州來的鄉下丫頭也沒法跟你比啊。”
采荷将繡花鞋給楚娴套上,見楚娴臉色還是那麽差,忍不住嘆了口氣:“唉,你說這種事情怎麽會發生在小姐身上呢!實在是太突然了,我和小姐一樣,到現在都無法接受。”
“你就不能少說兩句?”翠枝瞪她。
采荷打住了嘴,不過她又說:“哼,小姐,你別太擔心,那揚州山高水遠,這來的路上指不定會發生什麽事呢,楚含慈能不能活着回……”
“啪!”楚娴一巴掌打在了采荷臉上,截斷了她後面的話。
采荷傻在那。
楚娴陰沉着臉,“以後,不許再說這種話!”
“是……”采荷眼圈發紅。
約莫未時,慶寧侯府後院一扇側門外,出現一道痩高的身影。
此人一身藍衣,小厮模樣,說話的聲音又尖又細,“楚娴今日可好?”
翠枝苦着臉搖搖頭,“不好,一點都不好,自從出了那事,她幾乎每晚都睡不好,怎麽勸都沒有用,不僅睡不好,也吃不好,人都痩了一大圈,今天還打了下面的丫鬟。”
“打人?”藍衣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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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她以前不會這樣,怕是被這件事給折磨的。”
藍衣人取出一包藥,遞給翠枝:“這是殿下叫一個天竺的醫僧調制的安神消夢散,你且在楚娴的飯菜裏放一些。”
翠枝接過:“好。”
楚含慈跟在趙存風屁股後面,學着他把土裏的金銀花挖出來,又下意識看了四周一眼,對趙存風道:“你是個大夫?”
她問這個問題的時候,視線碰巧觸及男人挽開袖子的手臂,那雙手臂白皙光滑,保養得極好,與他略顯粗糙的臉極不相稱,跟她在村裏見到的男人們都不同,他身上也有一份貴氣,那種貴氣是普通的衣着和打扮也無法掩蓋的。
趙存風把手裏的金銀花丢簍子裏,用帕子擦擦手,沒回答楚含慈的問題,盯了眼她沾了泥巴的小手,說道:“可以了,這麽多夠了。”
楚含慈沒再挖,起身将先前挖好的金銀花也放進簍子裏。
突然一陣風吹來,趙存風竟沒站穩,身子往後倒,楚含慈伸手扶了他一把。
趙存風回頭看她一眼,才曉得穿成一個病殼子還能有這種福利。
“謝謝。”他牽唇一笑。
楚含慈松開他,蹲下.身将簍子背起來。
“我來吧。”男人道。
“你弱不經風,還是算了。”楚含慈背着簍子往前走。
“……”趙存風愣了一下,被氣樂了,不過這丫頭說的好像也沒錯,他追過去,“你這是在憐香惜玉?啧,哥哥謝謝你了,不過剛才,我只是在走神。”
楚含慈回頭看他:“是因為心有餘悸嗎?”
“你看我樣子像嗎?”趙存風失笑,不過方才那般驚險,他不是唯一的經歷者,楚含慈也是,現在這人卻沒有一點“心有餘悸”之感,所以之前在旅店裏,她不是因為驚吓過度才抱着他的包袱不放?
男人頗有探究意味地盯了盯女孩的背影,那背影瘦得不像話,顯得背上的背簍可能會把她壓壞,趙存風突然道:“你可是有仇家?先是把你賣了,又費盡心思想要了你的小命。”
兩次遇見,都不省事,上次這人拐了他的馬車,這次這人又差點讓他陪葬,趙存風勉強推斷了一下女孩的處境。
楚含慈一頓,停下腳步,轉過頭。
趙存風挑眉:“嗯?”
楚含慈的裙擺挂到一根樹枝,她提起來抖了抖,回道:“我一開始以為那些人是想殺你的。”
趙存風炫耀似地說:“我這樣的君子,從不與人交惡,可不會有人恨我恨到想要了我的命。”
“……”
楚含慈想翻白眼。
趙存風等了一會,也沒等着小姑娘再理會他,便又開口道:“而且你這個仇家啊,為了殺你還用心良苦,想讓你死,又不想讓別人知道你是被他所殺,還得借’山匪‘的名義。”
有塊綠裏帶翠的楓葉掉到楚含慈頭上,趙存風正好走到她身側,擡手幫她撿掉,說:“你那唯一沒中毒的護衛,就是證人。”
楚含慈微微蹙了蹙眉,這些她有想到一二,她就知道那慶寧侯府的真千金不是這麽好當的,但沒想到趙存風一個旁觀者,竟能比她看得還要通透。
他這麽說了,她也才明白為何那些山匪“搶”完了就不會再回來,也不會看她沒被毒死,專程再給她補上一箭。
想一箭就把她解決,那是何等容易的事情,何必這麽大費周章,只不過是想讓她的死,看起來是意外,而不是蓄意罷了。
她在姜村待了這麽多年,記事起來就待在那,從未去過別的地方,倒是和村裏的人有過口角,也打過架,但是這些人再恨她,也絕對請不起那些“山匪”來殺她。
想殺她之人,只能跟她的“新身份”有關。
“你可是慶寧侯府的三小姐?”趙存風問。
“……”楚含慈又頓住,轉頭看他。
“你別驚訝,慶寧侯府的家徽,我還是認得的。”趙存風說:“都是長安人士嘛。”
“你一個慶寧侯府的千金小姐,怎麽會被賣到揚州來?”趙存風問。
楚含慈抓了抓肩上的背簍,沒回答他。
“被奸人所害?那等你回去,定要讓你爹爹好好查查。”趙存風說。
這句話不知道怎麽刺痛楚含慈了,她加快腳步往前走,不大高興:“關你什麽事?”
“诶,小妹妹,你這是什麽态度?我這不是為了你的小命安全在給你分析嗎?而且你那群護衛還等着哥哥我去救呢。”趙存風扯了一下楚含慈長到腰際的一绺頭發。
他前面兩句女孩都沒什麽反應,說到最後一句時,女孩才勉強稍稍慢下腳步,也沒計較他扯了她頭發這事兒。
他們運氣不錯,解毒的藥材這小破店的茅廁周圍和牆根下面就有,收集齊了後,回到店裏,此時霍三還窩在夥房裏專心致志地燒木柴和幹草。
楚含慈跟着趙存風進了廚房。
趙存風對她道:“剛才說的法子記清楚了吧?看到那邊那個罐子沒?就用那個罐子。”
楚含慈:“嗯。”
“……”霍三猛地擡頭,嘴巴張大,“三、三小姐?”
驚訝得袖子差點擦到火。
趙存風笑道:“你家小姐,是本公子救的。”
沒臉沒皮的話,被趙存風說得有鼻子有眼的。
霍三激動地站起來,立馬對趙存風深深一鞠躬,“謝過公子!”
“你別聽他胡說,我根本沒中毒。”楚含慈已經将罐子捧過來,把金銀花和綠豆都倒進去,用小錘子開始錘。
霍三愣了一下。
趙存風拍拍他:“行了,反正等會救了外面那些人,你也得謝我,快把這些灰充水,給他們都喝了。”
楚含慈還活生生的這事兒,足矣讓霍三不去介意趙存風那點玩笑話,他忙應了聲,按照趙存風的話去打水。
箭雨下來之時,店內一樓的客人不算多,又因為對方的目标對象是楚含慈,他們無一人中箭生亡,此時不少還躲在櫃臺後面不敢出來,楚含慈那群護衛倒是除了霍三,幾乎都倒了。
洗胃的炭灰水調好後,霍三一一給他們灌進嘴裏。
趙存風也盛了一碗,去灌夏朗。
一群人生生被味道一言難盡的炭灰水灌醒過來,緊接着對着地面一陣嘔吐,吐出惡心的綠色汁液。
他們吐完不久,楚含慈也煎好了用來解毒的藥,大夥喝了藥後,烏黑的唇和發白的臉才恢複血色。
大家的毒都解了,附近縣丞的衙役才匆匆趕來,衙役們本來想敷衍了事就罷,誰曾想竟看見停在店門口的馬車上有慶寧侯府的家徽,臉色一下子變了,趕緊有人往回趕,半柱香之後,縣丞親自前來。
縣丞表現出兢兢業業的樣子,派人細細盤問旅店內客人們方才被山匪搶劫的情況。
他對楚含慈作了一揖,說道:“不知是慶寧侯府千金遠道而來,恕下官來遲了!”
楚含慈只是看着他,沒說什麽。
霍三開口道:“貴姓?”
“免貴姓李。”縣丞對霍三也作了一揖。
京城裏随便來一個官,都是他這種小縣丞得罪不起的,這次來的還是慶寧侯尊小姐,他更是萬萬得罪不起。
霍三臉色很不好看:“李縣丞,你是如何管治的?難不成山匪擾民,是家常便飯的事嗎!”
李縣丞脊背一抖,苦着臉說:“大人有所不知啊,不是下官屍位素餐,而是這片地方地形偏崎,實在不好顧全,那些山匪嚣張得很,是不怕我們這些官爺的。”
霍三臉色更沉,心想這地方是偏了些,但這已是回長安數條路中他選擇的最安全的路了,竟沒想到還是有山匪橫行,他冷下聲:“顧不全?顧不全也得顧!不然聖上養你們這些縣丞來幹什麽吃的?今日若不是遇趙公子,得多少人死在這,我家小姐也差點命喪于此!”
“是是是是、是,下官明白下官明白!今後下官一定會加緊對這個地方的管治!”李縣丞擦了擦額頭上的汗,他也是不懂,這慶寧侯府千金不在京城裏好好養着,怎麽跑到他們這山溝溝裏來,要真在這丢了命,他還當哪門子官,仕途怕是要斷送在此了啊。
前朝落敗,不少不願歸順新朝的舊臣落草為寇,霸一座山,成一帶匪,幾朝幾代盤踞一方,朝廷收服了不少,可舊的去了,新的又來,在這樣的太平盛世,山高皇帝遠的地方,盜匪依舊橫行,這是罵一個小縣丞也解決不了的問題,霍三一介武夫,不懂得這官匪相處之道,最後也只能責備幾句,好在楚含慈無虞。
“三小姐,此地不安全,我們繼續趕路為好。”霍三道。
楚含慈看了眼那些氣色還沒完全恢複過來的護衛,道:“他們毒剛解,可以嗎?”
“三小姐,我們無礙!無礙的!”護衛們說。
“那走吧。”楚含慈站起身。
她走了幾步,轉過身,看向坐在一旁悠悠品着熱茶一直沒說過話的趙存風,對他道:“趙公子,你好像也是要去長安?”
趙存風挑眉看她:“嗯。”
楚含慈道:“我們也要去長安,一起吧。”
女孩的聲音很真誠,“路上也有個照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