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向死而生?
樊晨捧着一個飯盒,拎着一個果籃,踏進聖瑪利亞臨終關懷中心住院部的大門。這裏是最符合“臨終關懷中心”這個名號的地方:病人基本上都是白發的老人,步履姍姍,獨自挪着步子或被中年的晚輩們扶着。也許是為了照顧老人們的情緒,這裏的裝修比別處精致一些。連在這裏工作的護士們,都妝容齊整、笑意盈盈,完全不見隔壁急診的小護士們那副忙碌狼狽樣子。
他的外婆姓鄭,原是本地一個名門望族家的小女兒。嫁給本地駐軍裏一個年輕有為的将領之後,一直住在部隊大院裏,一直到丈夫退休、逝世,才被子女接到市郊的別墅裏照顧,安享晚年。只是不幸,鄭奶奶步入夕陽的人生充滿了疾病困擾,哪怕子孫孝順,也難敵慢性疾病的反複折磨。家人手足無措之時,聽聞聖瑪利亞改善了很多無藥可醫的老人生存狀況,便想着來這裏一試。
鄭奶奶以前曾經和護工聊過,她說,原本已經放棄了求生的希望,想着就這麽走了算了。只是看着子女前後奔波為她聯系醫院和醫生,不忍心讓子女傷心,所以順從了孩子們的期待,配合聖瑪利亞的治療。
樊晨拐上三樓,熟門熟路地找到外婆的病房。他這陣子在家裏專心準備特戰部隊預備役的考核,比經營公司的父親和當教師的母親要清閑不少,也就主動接過了探望外婆的每日任務。母親熬的湯在飯盒裏晃蕩着,果籃裏的橘子卻一個挨着一個,互相緊緊地擠着,安安分分。樊晨在病房外停下,小心地從病房門上的小窗戶打量着裏面的光景。時候不巧,正是醫生查房的時候。他打算先在門口坐一會。
“小晨?”驚喜的聲音從走廊的另一邊傳來,“你怎麽在這裏?”
樊晨擡頭一看,是程佑,挎着武器,穿着制服,蹲在窗框上跟他打招呼。
“柚子姐姐?”樊晨喜出望外,剛想打招呼,卻只見對方被當班的巡查隊長一把提溜走,教訓着繼續巡邏了。
樊晨只好繼續坐回去,好在不到五分鐘,醫生查完了房,跟樊晨打了個招呼,告訴他可以探視了。樊晨謝過醫生,拎着東西走近外婆的病房。裏面一陣悠悠香氣,窗臺上的花卉散發出安神的香氣。陽光透過紗簾照射進來,斜映在病床上,暈出一片明晃晃的白光。
“哎呀,是小晨來了啊?”外婆笑着,“快坐下、快坐下。又帶橘子了?我最喜歡了,謝謝小晨啊!”
樊晨把東西放下,沖上去和外婆擁抱了一下。
“外婆,這幾天感覺好點沒?”
“好多了,好多了,剛才醫生都誇我呢……小晨呢?預備役考核快到了吧,這幾天鍛煉累不累?”
“不累不累。外婆,你看,我現在可結實了!”
樊晨撸起袖子,秀了秀自己手臂上的肌肉。
“行啊,小晨,昨天還只是這麽小的一團小肉肉,今天都這麽壯了?”
樊晨自然知道外婆是在開他玩笑,但還是耍賴似的在外婆的病床邊翻來滾去地撒嬌。就算外婆說着“多大的人了”也不肯下來。外婆咯咯地笑着,時間一久,開始喘了起來。樊晨連忙停下來,扶外婆躺下休息。過了一陣,外婆才緩過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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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晨啊,以後去當了戰士,總歸是危險的。和前輩老兵們在一起,挨訓、體罰免不了,自己要堅強,要挺過去。”外婆的手拂過樊晨的面頰,“我家小晨也要長大了。你從小就比女孩子還要瘦弱、要漂亮,要不是我的過錯,你現在也沒必要這麽苦自己……”
外婆說着,一顆淚珠從眼角流了出來,淌過溝壑縱橫的臉,沒入枕巾中。
“外婆,別這麽說。外公就是個戰士,我也能像外公一樣勇敢,不是嗎?”樊晨小心翼翼地替外婆擦去眼角的眼淚,“我從小那麽娘氣,家裏還一直慣着我,我已經知足了。現在我長大了,是時候承擔起責任了。”
“傻孩子說什麽呢……還說什麽‘娘氣’?誰這麽說你的,外婆幫你教訓他!孩子啊……你該是怎麽樣,保持着就行了,不用勉強自己去改——倒是你的身體,按理說是要一點點增加劑量的。你上回碰到我的藥,那麽大的劑量,自己還受得了嗎?”外婆捏着樊晨的肩膀和手臂,“有沒有潰爛?髒器什麽的,都在定期檢查嗎?”
“外婆你放心,媽媽一直在督促我見醫生呢。”樊晨微微笑着,“我年紀小,最适合做改造手術了,更何況只是這一點病毒接觸。倒是您,上回聽媽媽說,您又不接受注射了?”
“我都一把老骨頭了,還治什麽治啊,茍延殘喘罷了……隔壁老王頭,因為載氧菌植入得好,已經可以摘除心髒了——你說荒唐不荒唐?得了心髒病,就把心髒摘了……”
“外婆您別亂想……再說王爺爺不是生龍活虎的嗎?剛才我還見他在走廊上溜達。”
“心跳都不存在了,還能叫活着嗎?”外婆陰郁地看着窗外。紗簾上的花紋投射出奇形怪狀的影子,罩在她的臉上,乍一看還有些可怖。
樊晨明白。外婆就是在外公沒了心跳、沒了呼吸、單純依靠醫療器械的支撐下見了外公最後一面。她對于現代醫學的抵觸情緒是很顯然的。更不要說這種強行把人留在世上的思想,已經被聖瑪利亞徹底貫徹:說是臨終關懷,更不如說是把“臨終”二字徹底抹去,關懷到底,不給人死亡的機會,不論死後會上天堂還是下地獄。
所以,到底應不應該讓外婆再這樣痛苦地活下去呢?樊晨安慰着外婆,不禁自己也恐懼了起來:他以後也會這樣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嗎?
走出聖瑪利亞的時候,樊晨想着心事,不知不覺拐錯了彎。原來說好從住院部的門口走,父親的司機在那兒等他,卻沒想到拐到了聖瑪利亞的急診部正門。被一陣喧鬧聲驚醒,他才意識到自己誤入靜坐示威的人中間。被濃濃的載氧菌味包圍着,樊晨意識到這是“自己人”的時候,前方的一個老人已經開講了。
“我們也是人,憑什麽剝奪我們的權益?”聲音像是從破掉的風箱裏發出來的。
“這老家夥剛摘了肺……”旁邊兩個四肢潰爛的再就業青年議論着。
“我們丢了器官,豬狗不如地活着……為什麽還要來害我們……拿着微薄的工資,住着破舊的集中宿舍,不能和家人見面……”老人依然在扯着嗓子發表着演說。聽衆卻只是有一搭沒一搭地迎合着他。
身為唯一一個改造完還和家人住在一起的改造人,樊晨心虛地想要溜走,卻被旁邊一個女青年拽住了手。
“小兄弟也是自己人吧?快來聽聽,覺得有道理就一起靜坐!”
樊晨順着那人完好的手臂向上看去,卻只見到那女孩眼窩處空空如也。他正要驚叫起來,卻被一個穿着黑色西裝的男子拽開。回神一看,是父親的司機。
“曹叔叔?”
“小樊先生,咱們快走吧。這邊。”
五分鐘後,司機老曹把車子開出聖瑪利亞,樊晨在後排長舒一口氣。
“老曹,為什麽我還能留在家裏?你們……你們不怕我嗎?”
“小樊先生,這……”老曹從後視鏡裏看了一眼樊晨,“似乎是因為您的外公。”
“因為外公?為什麽,他又不是特戰隊的?”
“哎,我也不清楚,不如您去問您的母親——”
“這是外公定下來的嗎?培養怪物軍隊,造出不會死的戰士。這些,都是外公提議的嗎?”
老曹面色鐵青,一言不發。
同樣面色難看的,還有東海岸漁港的漁業公司老板。
“這是第幾個了?”
“第……第六個……”分管人員的老孟局促地拽着自己的破舊夾克,“老板,報警吧?”
天氣不熱,更不要說海風吹在人身上還有些生涼。但漁業公司的老板還是坐立不安,急得滿頭大汗。
“這到底是中了什麽邪!前一陣的魚,莫名其妙地給扣了;這陣子的人,又一個個不見。這還讓人怎麽做生意嘛……對了,上回那批魚,不是叫你去打聽了嗎?怎麽也不見你反饋?”
“老板啊,我去問了!”老孟也是急得跳腳,“但我那表弟,就跟嘴上灌了漿糊似的,怎麽問都不說!”
“讓你送的卡……”
“塞都塞進兜裏了,第二天又給我打回來了……老板啊,咱這,會不會碰到什麽禁地了?”
漁業公司老板挺着他的肚子,轉到窗口吸了兩口冷風,然後無可奈何地開口,眉頭皺成川字型。
“聯系到遇害者家屬,就替我帶來。我和他們好好談談。別的……別的先放一放吧。”
老板揮揮手,老孟逃也似的離開老板的辦公室。
可自己公司漁船上的員工,是怎麽一個個在出海的過程中失蹤的呢?老板掏出一支煙,站在窗口點燃,深吸一口,吐出一陣煙。他沒有注意,就在他的窗臺下面,一個面色暗沉的女人裹着不知從哪兒來的漁業公司制服 ,一點點靠近公司門口的崗哨。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還記得樊晨小天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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