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東窗事發
聖瑪利亞的接診區本來就已經很擁擠了。由于有免費接診的名額,任何得了相關疾病的人都可以來碰碰運氣,所以常年人滿為患;又不知道是誰流傳出來的,賣賣可憐更有機會得到免費資格,所以門廳常年哭號一片。
部隊家屬院那些大官的太太們來的時候,第一眼看見的就是這生動的一幕。
“老王啊,我想回去,這是什麽破地方啊……”其中一位王家太太給自家愛人打電話,“這門口圍了一群臭要飯的……”
一邊臨陣挂帥的錢敏無奈地嘆了口氣。她又何嘗不這麽想呢?偏巧旁邊的人都說她和這裏有緣,這裏對她有恩情……錢敏翻了個白眼:真不知道這幾年究竟經歷了些什麽。
“王參謀家的林太太!這邊,這邊……您別用手去碰——啊那邊,吳主任家的孫太太……哎好,慢慢躺下……什麽?您背上做了去皺?那咱趴着……”
錢敏有種感覺,聖瑪利亞拿出了它最高級別的接待規格來接收這批有豐厚的公家補貼的病人;當然,如果治不好,想來公家也會讓聖瑪利亞知道後果的嚴重性。
“錢敏,現場怎麽樣?你評估一下,會不會引發騷亂?”梁斌問她。錢敏聽到“砰、砰”的落地聲,想來梁斌又在玩跑酷,啊不對,飛檐走壁往這邊趕了。
“現場比較平穩。你說的危重患者在哪裏?”
“直接就近進部隊醫院了。”梁斌很快答道,“但上回行動的病患還占着床位,所以才分流了一部分到聖瑪利亞。你們……他們态度還行吧?”
錢敏看着一個小護士當丫鬟似的扶着一位夫人走過:“就差喊娘了。”
“喲,最近嘴巴變毒了啊……柚子?”
“到!”柚子加入他們的對話。
“繼續加強警戒,不要松懈。這裏你不是挺熟悉嘛,那就更不要讓它被毀壞。”
“明白!”
“李姐!李姐——哎呀李姐啊……”宋雲芝正要追上李姐,本來大步流星的對方一個急剎車,宋雲芝差點就撞了上去。
“李姐啊,您這是要去哪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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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回趟老家。”李姐力大無比,拖着兩個半人高的行李箱,半舉着雙手,利利索索地上了臺階。
“嗨,您回老家不說一聲,我叫我表哥送您去啊。”宋雲芝見李姐不是很想理人,忙換了個角度,“您上回說急着要的藥……”
她神秘兮兮地拍拍自己的挎包。
“我都拿來啦……有多少拿了多少來。”
李姐終于被提起了興趣:“藥房裏全部的庫存?”
“是啊……”
“不是我說啊,雲芝……你這麽做……你還想回去嗎?”
“沒事的!李姐,您就拿着……”宋雲芝左右瞧瞧,趁沒人,把藥箱拿出來塞給李姐,“平時用的量我還是留了的,剩下的都在這裏……您以後,還來找我啊!”
宋雲芝目送李姐進了機場。她喜滋滋地往回走,暗道自己機智,雪中送炭,抓住了這讨好李姐的機會。
反正平時也沒那麽多病人用稀釋血清,她想。
其實我們犯的很多傻,都源于這種不經意、這種理所當然的心理。越是忽視,便越埋下隐患。埋下一百顆地雷,一點火,也能變成炸彈。
宋雲芝從國際出發口的門口回停車場的路上,因為想得太多了、太得意了,所以沒有注意到李姐想要回的老家其實是海外;她不可能意識到,自己匆忙之下,居然把手機落在了副駕駛座上,而它現在正在瘋狂地響個不停。
直到她接到院長陳季的緊急電話,質問她那麽多藥都不翼而飛的時候,她才意識到什麽。她趕回聖瑪利亞,看着滿院的新病患,聽到藥物不對賬、需要緊急調貨的消息時,聖瑪利亞已經報警申請對她進行調查。陳院長據說想要袒護宋雲芝,說是為了聖瑪利亞的聲譽,要延遲報警。
還是陳美美的母親麥女士,氣場十足地随救護車來到聖瑪利亞,和陳季稍微說了兩句,後者就擦着汗,叫人報警藥品失竊了。
據傳,這是因為陳家大哥過于強勢,陳季從小不過是個跟屁蟲。
宋雲芝漸漸明白發生了什麽。她的嘴唇開始顫抖,雙手捏着帶藥箱出去的挎包,眼淚根本止不住。旁邊除了一個看着她的保安,所有的人都神色匆匆,也就錢敏,忙了一半,因為覺得這個人眼熟,看了她一眼。
遠處的天空,一條飛機雲劃過。帶着藥箱的李姐也不知動用了什麽手段,帶着兩大箱違禁品遠走高飛了。
“違禁品?”錢敏正在吃柚子做的紅燒鲫魚,“都是什麽啊?藥品嗎?”
“是啊,血清、标本、病毒毒株……能帶的都帶了。不是說現在外國還沒有病例嗎……現在都緊張得不得了……”
柚子焦慮地看了一眼通訊器。錢敏發覺她有些神經質地抖着腳,眉頭皺得緊緊的。
“不僅是因為任務吧?”錢敏裝作不經意地問,“還因為我?”
“你……你?幹嘛因為你啊……”柚子一緊張,果然紅了臉、羞了耳朵,腳也不抖了,“你又不認識我,我幹……幹嘛要為你操心……”
“哦?你不認識我啊……你昨天晚上可不像是不認識我的樣子……”錢敏的壞心起了,“原來你是那種會和陌生人上床的壞姑——”
“——你!”
柚子氣結,卻又不好和失憶病人置氣,只好惡狠狠地夾起一筷子魚,狠狠塞進嘴裏,狠狠咽下去——
“你是特種改造人吧,為什麽還會卡魚刺呢?”
值夜班的部隊醫生不可思議地說。柚子大張着嘴巴嗯嗯啊啊地,也說不清楚,只能淚眼汪汪地看着旁邊錢敏求助。誰知失去了一段記憶的錢敏,不複以前的成熟體貼,只會比值班醫生更尖刻:“小孩子鬧着玩兒嘛。誰家沒個熊孩子呢?”
柚子淚眼盈盈,簡直覺得,自己不如和錢敏分手了算了。
置氣歸置氣,柚子還是在回到家之後,安安定定地洗完碗碟、疊好衣服、抱着枕頭被子來到錢敏的卧室。這是兩個人以前的約定,如果這天心情不錯,就睡在一起;如果其中一個要值夜班,就分開睡。昨晚柚子被叫去巡夜了,而今天恰巧兩個人都沒有工作。
“來了?”錢敏從書裏擡起頭來。她還是發覺自己對一些知識點的記憶不複從前,所以最近一直在看書複習,每天幾乎要通宵達旦。柚子曾感嘆,沒見過錢敏這麽有精神頭。
“嗯。”昨晚的巡夜加上今天的意外,一整天奔波下來,饒是柚子也有點受不住——倒不是撐不下來。“變身”完成之後的柚子很能分清這兩者之間的區別。“受不住”是程度上的。她自認耐力還是很弱的,稍微有一點高強度的勞動,就會覺得累;而“撐不下去”則是決定性的,是指再也不能繼續工作的狀态。柚子自認可以在“累”但是“撐得下去”的狀态下堅持很久,不眠不休,乃至沒有任何進食和輸液。但她還是會覺得疲憊,在前期興奮期過去後更是如此。
所以她爬上床就耷拉着眼睛想睡覺。恍惚中感覺有人在看着她,說着什麽“我還以為呢”。但她實在是累得擡不起眼睛,很快沉入黑甜的夢裏。
幾日後,海外某海島,李姐從一片大汗淋漓裏驚醒。
熱帶的風光令人沉醉,月光皎潔,從婆娑的椰樹影間投影下來,照在她的窗子上。影影憧憧,讓人覺得樹枝和葉片的組合間總能拼出個怪物,但仔細看了又似乎什麽都沒有。
熱帶海島上太熱了,晚上翻來覆去都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了,身體流汗的感覺又投射到夢境裏。
這真是最糟的感覺,仿佛身體在熱度中融化,直接随着四周奔湧不息的海浪四散不見。李姐曾經為自己重新獲得身體而感到慶幸,而此時此刻,她恨不得早點擺脫這具給她帶來無數麻煩的肉身。
備份呢?
李姐連滾帶爬地跑到隔壁的冷庫。還好,電沒斷,自己費盡辛苦帶出來的兩具替換身體完好無損。海島上供電不穩定,前兩天,還有兩個本地人來吵吵嚷嚷地想要斷她的電,直到李姐一拳打倒一棵椰子樹,兩個人才逃也似的走了。李姐想辦法從路過的一艘漁船上搞到一臺柴油發電機做備用,但還是時不時夢見自己的身體爛了、爬到冷庫、發現備用身體也爛了。
李姐的汗水在冷庫裏稍微收了收。
冷靜下來,國內自己的私人醫療團隊應該能在兩天內到,全方位照顧自己的身體和心理狀态;哪怕他們來不了,自己也能拐彎抹角地從國外挖一些人來,畢竟這幾年有相關經驗,又想辦法出國的人,還是很多的。
只要有財富,有資源,一切好說。李姐安慰着自己,披起掉在地上的真絲睡衣,回卧室睡覺了。被睡衣遮蓋的地面上,宋雲芝在她臨走前送的那批藥,已經用得七七八八,空藥瓶和針頭到處都是。至于過量注射會帶來什麽,李姐沒有想過。她只是不想死,不想讓自己的身體,這個第一批特種改造人的典範作品,就此付之東流。
她搖搖晃晃地撞上牆,砸出兩條裂縫,卻沒怎麽在意。她倒回床上,床危險地晃了兩下,終于承接住了她的大力沖擊,穩定地支持着主人。
李姐昏昏沉沉地睡去。她從沒想過,這有可能是她最後一次安眠。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都在可憐柚子
試問作者內不內疚呢?
嗯……
作者還挺爽的【頂鍋蓋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