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巨星的隕落
錢敏在休假回來後被正式編入了部隊裏的機動醫療隊,聽說柚子那邊的入隊手續也在開始進行了。梁斌對柚子的表現很滿意,并且鼓勵自家張帆學習柚子一次訓練打壞一打手套的精神。
據說張帆聽了這話,直接耍賴把自己挂在了梁斌身上不肯下來,鬧得梁隊長被隊員們笑話了好久。
但柚子對自己不滿意。她發狠地挑戰模拟訓練裏最難的模式,一旦打通關了,就開始無休無止地刷着得分,知道有人告訴她,還是實戰對提升能力的效果好。
于是她開始懇切地請求上前線,她請求的方式十分特別。
部隊裏,家屬樓都是建在一片的,所有有小孩的家庭在晚上都會把孩子們抱到一個小花園裏。孩子們一起玩,家屬們則一起聊天。而柚子,在這個小公園的一角,拿出她半夜潛行回家,從自己原來的房間裏順出來的一支笛子,吹戰歌。
沒錯,狩獵的戰歌。
錢敏也在自家小陽臺上聽到過這首曲子,當然也是柚子吹的。她以前從來沒有聽過這種土制笛子吹的曲子,也從沒聽過這種滄桑悲壯的調子。曲調頗有些原始和傳統,錢敏這才想起來,城郊西巅山下柚子原來住的村子裏,似乎是有不少少數民族家庭。
好家夥,同居了這麽久,竟不知柚子可能是個少數民族狩獵女戰士。
柚子會吹曲子,人又可親,不久之後,所有斷了奶的孩子,在吃完晚飯後的保留節目,就是繞着柚子,伴着她吹的曲子,跳柚子他們村裏的戰舞。聽柚子說,這是以前他們那兒的青壯年上山狩獵“大貨”前,全村人聚在一起跳的舞。
錢敏想像了一下,不禁在心裏鼓起了掌。看來柚子近期爆發出的熱情是村裏的遺傳,內斂和害羞只是在現代文明面前的局促。這就太好了,她想,自家的小姑娘回到了原初的樣子。
別的家裏的孩子也有學竹笛的,時間久了,耳濡目染,就也學會了這個曲子。一時間,不大的家屬區,到處都是這個蒼涼悲壯的曲子,當然也被住在這裏的部隊領導聽了過去。
那是一個早上,楊先武在開會之後,問一個平時共事較多的同事,最近院裏的孩子們都在跳個什麽舞,每天晚上那麽熱鬧。
“還能是什麽啊?柚子他們村的狩獵舞。”
“柚子?程佑啊,那個被梁斌特招進來的小姑娘?”楊先武眉頭一鎖,擡眼問道,“她想幹什麽?”
“還能幹什麽?不就是小程想出戰了……”那位同事說,“先武書記啊,前兩天李參謀不是還提過增加兵力的事嗎?不然您就松口算了……哎,這兩天兒子整天唱這首戰歌……”
可是楊先武還是不答應:“我跟你說,老李說要增兵,咱也不能直接聽他的。前兩天實驗室的危機,你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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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控制不住了?”
楊先武擺擺手,嘆了口氣。
然而前線不斷地送回身首異處的戰士。
錢敏原以為她在聖瑪利亞已經經歷了夠多,然而自從被編入機動醫療隊,開始協助部隊進行初步救治、向聖瑪利亞安排傷員轉院,她才意識到,以前面對的病人是多麽溫和馴良。且不說那些轉院的病人,錢敏以前的漫不經心,讓她忽視了一個重要的事實:能夠送去聖瑪利亞的病人,已經不需要去“機房”了。
而那些直接被送去“機房”的傷殘戰士,錢敏聽說,今天要被送來一批。
她懷着十分忐忑的心情想像着人體能夠受到的最大損害,比如被活死人吃了肚腸、埋在碎石下身體全損什麽的。
所以機動醫療隊副隊長陳梁用通訊器通知她去接戰士送到機房的時候,錢敏第一反應,按掉了對方的通話。錢敏在挂斷之後的第一反應,是把通訊器往桌子上摔。
“嗷——”
因為通訊器是像手表一下戴在手腕上的,所以錢敏成功地摔疼了自己的手腕。
“錢敏,怎麽了?還沒到?”過了五分鐘,陳梁的視頻通信再次打來,“怎麽了?哭喪着張臉……”
錢敏感覺自己連滾帶爬地來到了醫療隊駐地邊的一個小門處。一輛小救護車似乎在那裏已經等候多時了。
“怎麽才來?快來搬吧。”陳梁不滿地說。錢敏往他身上打量,他左右開弓,一共搬了四五個不大不小的短圓柱型金屬罐子。它們似乎是什麽專用的醫療存儲盒,上面還有十幾個複雜的插槽。
“搬……搬去哪兒?”
“陳醫生,這個大夫行不行啊?”
一個罐子突然說起話來,錢敏吓得一愣。
“小曹嗎?你小子,也不當心點,當年白給你包紮了……”
“哎呀陳大夫,不好意思……”
“小曹你少說兩句,不耗電啊?”另一個罐子嚷嚷了起來。
“好,好的,班長……”
錢敏:“……”
“病毒幫助他們保留了自己的大腦,甚至它還會發展出一層硬化層來保護腦組織。”陳梁一邊把不安分的“罐子們”塞進機房裏的生存維持設備,一邊向錢敏解釋,“這些都是救無可救的孩子們,所以只能把大腦送回來,其餘部分都就地掩埋了。”
陳梁安置完所有的戰士們,看了看時間,已經是晚上九點了。剛才的逐個“體檢”畫了不少的時間。他最後審視了整個“機房”一眼,到控制臺上按下了“熄燈”按鈕。
“孩子們,睡了啊!”
“陳大夫晚安!”“睡了睡了……”
此起彼伏的機器合成音已然十分逼真地模仿着戰士們原來的嗓音和情緒,除了一點:他們不能打哈欠。這讓這個龐大的“大通鋪”稍微失去了一點現實感。
兩人關好機房的門,反複确認了門鎖已經完全鎖好,退到外面的走廊裏。
“他們和被咬了變異的人,有什麽區別?”
“他們有免疫。”陳梁幹脆利落地說,“出征前都注射過疫苗,身體可能感染,但對神經中樞無法造成嚴重的影響。只是現在的一些變種太兇猛了,如果遭到圍困,一己之力在一定的時間內很難突圍,就……”陳梁又回頭看了機房的門一眼。
就變成這樣了,錢敏明白陳梁想要說的話。
兩人無言地換好工作服,回到辦公室裏收拾東西。陳梁似乎想要活躍一下氣氛,突兀地提起:
“錢醫生,我就先回家了。你們聖瑪利亞的陳院長,居然說要請我喝酒,哈哈。”
錢敏知道兩人是表兄弟,連忙狗腿地說您請先走。
陳大夫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正要走,半晌猶疑地回頭。錢敏忙問:“您還有什麽事?”
“程佑那孩子雖然強,要想一個人突破那種程度的圍攻,也得有極好的運氣……你——”陳大夫欲言又止,又搖搖頭,“算了,你我不是我表哥表弟那種厲害角色,咱們小人物,就茍活這吧。”
錢敏走在回家的路上,頗有那麽些失魂落魄。部隊裏的熄燈號早就吹過了,柚子應該也要睡下了。兩人雖然住在家屬區,沒有熄燈的限制,但為了柚子每天的訓練,兩人都盡量按照隊裏的作息起床睡覺。錢敏很想馬上就回到柚子的身邊,讓她不要擔心自己為何遲遲不歸;然而她卻有那麽點不想回去。因為柚子殷殷期盼的出征,帶去的是健全的肉體,帶回來的則很有可能是一個金屬罐子。
錢敏悲觀地想,也不知道這個“罐子”有沒有開發女性聲線合成系統。如果得用男性聲線和自己說話,柚子怕是要難過了。
錢敏還沒走到自己家營職樓的街對面,就聽到了柚子的笛聲。還是那首戰歌,在初夏開始燥熱的天氣裏顯得竟然有些涼意。土制笛子的聲音單薄卻有力,一聲聲似杜鵑泣血,劃破蒼穹,從三層小樓的陽臺上順着風送到錢敏的耳邊。錢敏一開始聽着覺得親切,後來卻一點點彎下腰去,因為腹部有個地方繃緊了似的抽搐,不想發出聲的嚎啕憋得她生疼。
“敏……敏敏?”
柚子不知什麽時候來到了錢敏的面前。笛聲早就停下了,這聲音卻原原本本、真真切切地在錢敏的心房上繞梁不斷,不絕如縷。
“怎麽了敏敏……哪兒不舒服嗎?”程佑小心地問,“是不是累着了?咱們回家——”
錢敏緊緊擁抱住柚子。她知道自己的力氣已經遠遠趕不上懷裏這個未來的戰士,但她還是想自不量力地體現自己的力量,自己想要把柚子融進自己身體的想法,自己融化在心底深處的牽挂。她知道,在出征之後,這一切都會變成虛無,懷中的戀人随時有可能消失不見,就像那笛聲,除了刻在心裏的痕跡,別的全都不會留下。
柚子似乎有點吓着了,但她還是輕輕地安撫着錢敏的脊背。夜風劃過,遠處,似乎有流星隕落。
西巅山的山脈深處,忙完了一天的實驗,孫思典拖着疲憊的身軀回到“宿舍”,一處簡陋的山洞改建的房間。他關上鐵栅欄做的房門,鎖好,拿出行軍糧,咬了兩口,突然不動了。
隔壁的山洞是給陳芒博士住的。外面的倒影應該就是他的身影。一般來說,博士都會小心翼翼地鎖上門,說是怕先前竄逃的夜戰型實驗體攻擊。而今天,博士有些着涼發燒,似乎是回去直接睡了。而這時候,一陣夜風吹來,隔壁的鐵栅欄門“吱呀——”地緩緩打開。
孫思典想着,出門幫陳芒教授關個門。他放下糧食,掏出鑰匙,正要開鎖,卻被門外的一對眼睛吓得驚聲尖叫。
那是一對豎直方向上細長瞳孔的眼睛,夜戰型實驗體特有的眼睛。
遠方的夜空,一顆流星滑落。
作者有話要說:
戰歌參考:西班牙人塔Castellers de Vilafranca伴奏
作者終于在三天假之後浪回來了
暫時不會簽約
一方面拿這篇感受一下,穩定一下文風
另一方面,給自己一個坑的機會(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