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亡羊補牢
孫思典好像有點驚訝。他眉毛一擡:“哦?是嗎?”
錢敏頓時想把手上的頭盔一把慣到孫醫生的正臉上。
“錢醫生,錢醫生,先別急。幫我把柚子姑娘扶進來躺下,必要的話綁一下,不是說感染——”
“柚子垂危的時候被注射過減毒血清,有免疫……”錢敏以手撫額,“她的病歷裏有——”
“這兒哪兒能查什麽病歷啊,你以為在聖瑪利亞?”孫醫生還是笑嘻嘻的,“先扶人躺下。我也是沒條件化驗嘛,好姐姐體諒一下……”
錢敏這才想起來自己給臨時救治點帶了監測抗原和抗體的試紙條。
她連忙沖回走廊。柚子已經抖得像篩子,臉色倒還好,看來是怕的。她向錢敏伸出顫抖的手,雙眼從通紅很快盈滿淚花。
“敏敏我……我怕……”
手是冰的,錢敏小心的捏了捏,肌肉彈性還不錯,應該問題不大;再看患處,正常的紅腫和傷口之外,還有一圈看似平整,卻和旁邊顏色有異的嫩紅色皮膚;而為了不再碰到患處,柚子小心地把重心挪到另一只腳上。
“來,靠過來……”錢敏架起柚子,“別緊張,我托着你走。”
瘦弱嬌小的身軀一開始還是不停顫抖和啜泣着。但扶着柚子走了幾步之後,懷裏的小姑娘慢慢安靜了下來。錢敏覺得這時候開口應該沒問題了。
“這麽走不累吧?要不要停一會?”
柚子咬着嘴唇搖搖頭。
衛生室裏,錢敏目光彙聚之下,孫醫生笑呵呵的圓白大臉上都有點挂不住。
“錢醫生,你能別這麽盯着嗎?我就固定一下,正骨還要回去做呢。”
“感不感染你都分不清!”錢敏壓低聲音吼他道,“我還能怎麽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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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給柚子抽了血,試紙條還沒反應完全,但已經有了相應的顯色:基本上可以被診斷為感染,只不過因為有免疫反應,所以感染速度下降了許多;與此同時,從躺下那時候起,柚子逐漸開始了發燒和渾身難忍的肌肉酸痛。
柚子開始呼痛的時候,孫醫生給她來了一針鎮定。現在,她已經沉沉睡去。錢敏看着她的柚子的小臉,心內五味雜陳。
這明明還是個孩子。
“這位大爺,和柚子乘同一班公交。看小姑娘沒下車,不放心,半路折了回去。”孫醫生陳述道,“正巧碰到那個孩子從前排開着的車窗蹦到柚子跟前。老大爺沖上去一擋,就成了這樣。”
錢敏默默地估摸了一下上肢的長度,又看了看厚厚紗布下映出的血痕。
“左右手臂都找不回來了?”
“被嚼爛了,實在是拼不回去。但都收集起來了,留着以後再造。”孫醫生逐漸解開綁着老大爺的束縛帶,“柚子看不下去,想把那孩子踢遠一點,就被咬了腿。直接斷了。”
錢敏不禁“嘶——”地吸了一口氣,“所以我看到的傷口,已經是——”
“再生的,已經自我修複過了。”孫醫生完全是嚴肅的神情,和剛才判若兩人,“你比我熟悉血清的修複再造能力。不然所有的再就業勞動力很快都會成為一坨爛肉。”
“再就業勞動力”是聖瑪利亞對于大部分出院患者的統一稱呼。當然,這裏面不包括那些被家人送來希望延長壽命的耄耋老人。後者的肌體本身就已經走向衰敗,哪怕經過最好的治療,也只能勉強維持現狀,更經不得一點點傷病。
“柚子又年輕,再生能力肯定是強的……”錢敏像是在自言自語,“可她明明還這麽年輕……”
她們在一起才度過了不到一年的時間;而這,恐怕就是這個小姑娘,這輩子全部的無憂無慮的時光。
孫醫生拍了拍錢敏的肩膀:“收拾收拾回去吧,”他沒有用慣常的笑容破壞氣氛,而是難得地保持了十分鐘的嚴肅,“要是那個女童被抓到了,會通知我們押送的。”
錢敏回頭又看了一下病床上的柚子。她轉身,伏下去輕輕抱了一下柚子,又小心地用手拂過她燒得滾燙的臉,最終鐵下心來,跟孫思典走了。
回到聖瑪利亞,臨終關懷中心前所未有地徹夜滿負荷運轉着。中心的兒科醫生很少,只能把幾個有兒童感染臨床經驗的大夫盡量分散地分配到各個救治小組裏,寄希望于他們能夠臨時培訓和監督其他醫護人員的工作。錢敏趕回來的時候,他們內科的收治正在進行,兩個孩子正在病床上翻騰,另外還有四個在外面的押送車裏被綁得結實。唯一一個恢複平靜的孩子,經過嚴格的檢查,被隔離在隔壁病房,由科室唯一的壯漢小林加以看管。
“來了?柚子還好吧?”老梁擦着汗問錢敏,“看你臉色就沒事,快收拾收拾幹活吧。”
“是啊……畢竟無意中進行了主動免疫治療……”錢敏戴好護具,“十分鐘就有修複現象了……”
“……啊?還是感染了啊?”
老梁詫異的目光下,錢敏一把壓住一個正在暴走的男童,沖着他脖子上鼓脹的動脈來了一劑大劑量鎮定。
整整一個晚上,平均一組醫生要花半小時才能完成一個病童的初步治療,幾乎全部能上的醫生熬了整整一夜才勉強把全部的病童安置下來;而“罪魁禍首”孫醫生卻似乎沒有什麽思想包袱。是有人對他惡言相向的,但畢竟當時任務重,沒人有閑心指責他;更何況孫思典自己就投入在救治的最前線。
“除了各組排班留下看守的,大家都回去休息吧,都辛苦了。”早上八點,陳院長端着咖啡說道,“孫醫生,跟我來一下。”
衆目睽睽之下,孫思典跟着院走近會客室。門在衆人面前輕輕合上。
過了一會,陳美美踏着她的綁帶細高跟走來,看了好奇的衆人一眼,推門進去,還鎖上了門。
衆人互相發着牢騷,慢慢散去。
錢敏也疲憊地揉着逐漸老化的肩膀。
剛才組裏的工作告一段落之後,她抽空去看過柚子的狀況,燒退了,傷腿也找到得空的骨科大夫接了回去。
“因為注射過血清的原因,估計過不了幾天就能下地走動了。”骨科的郭主任如此說道,“但之前沒有類似病例,還是要盯緊一點。”
錢敏內心很不是滋味,似乎病床上的柚子自此成為了敵對種族的一員。柚子的體力消耗很大,勉強吃了點粥之後,就再一次睡了過去。錢敏拜托護士看着,自己回來複命。
“哎……老了,熬不動夜了……”老梁的抱怨把錢敏拉回現實。他完全癱在扶手椅裏,雙眼輕合,“多久沒這麽拼過了,自打我來……”
“您老資格啊,不像我們小年輕。”放射科的譚醫生晃悠着進來,把柚子的X光片帶給錢敏,“是不是,錢醫生?你來了兩年了,我才來半年。你之後的小田還不是幹了三個月就走了?”
“中心留不住人吶……小田是去旅游了是吧?一直沒回來看咱們。”小林說。
“一個人跑西藏去了,整天在票圈發雪山草原……”錢敏掏出手機刷着,一邊嘴中啧啧,“還真是悠閑——”
不對。這張照片,我見過。
錢敏點開小田的朋友圈。清一色的景物,沒有自拍,沒有合影。
再回到最新的狀态:“今天的唐古拉山口天氣真好[吐舌][嘿啊]”。
而下面配的兩張圖……
錢敏特地放大。
這明明是自家風景挂歷上個月的配圖。
再手機一搜“唐古拉山口”:地貌完全對不上。
所以說小田……
錢敏被驚悚的感覺籠罩,但她不敢說出來。勉強調笑兩句,她借口放心不下柚子,逃到了衛生間。
所以小田是被……處理了?
陳美美問心無愧。
中心的門檻很低,有相關學歷,不論院校水準和過往履歷,只要是個合格的醫科生就收。但關懷中心的核心業務卻是得嚴格控制的,不僅核心技術本身,“死後複生”的存在就只應被一小部分人知道。
所以矛盾很尖銳:不合适的人知道了真正的秘密,就應該被嚴格管控。
“所以,你能馬上給我們一個回答嗎?”她問面前的孫思典,“旁邊的第一間病房留給你,可以去那邊想。想好了告訴我們。”
“不用。我現在就有答案。”孫醫生現在居然還是笑嘻嘻的,“我選擇第三種。”
“只給了你兩個選項,你不要當兒戲!”
“陳醫生,陳院長。別急,聽我說。”孫醫生沉思片刻,“我犯了大錯,害了三個人,現在還有一個女童在逃。這是我的過錯。但我希望您二位,能給我一個将功補過的機會。”
“你……有什麽想法,趁現在說了吧。”陳美美看了眼自己叔叔的臉色,說道。
“我聽說衛生部的肖部長,對咱們的未來,很有信心。”孫醫生眉毛上揚,“他的愛人,是總後的楊副主任吧。”
“你打聽得還蠻清楚……”
“而楊主人的父親,該不會就是東部戰區的楊書記?”
陳氏叔侄對視。陳美美連忙接着:“你還知道些什麽?”
“楊家老頭子可是拿主意的人……您二位知道他門想要什麽。幾個老不死的硬撐着治,能有什麽氣候?而要是針對年輕人……這可是受了傷自己會愈合的戰鬥力啊!”
“也就是說……”
于此同時,衛生間裏,錢敏也突然醒悟過來:
“也就是說,第一個實驗對象是——”
“柚子。”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哪怕在時差區也熬夜熬得有點嗨。。。
慚愧慚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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