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期關系

第76章 辭職（二合一）

落日餘晖漸漸變得柔和, 白日的酷暑蒸熱也漸漸散去，周皓站在自家的陽臺上，嘴上嗦着一根老冰棍。

在他的視野裏，街邊那個賣涼粉皮的大爺格外醒目, 小攤子邊圍了一圈人, 白花花的涼粉皮裝進一個又一個食品袋, 顧客們換了一批又一批……

老兩口是上個禮拜六回去的，周皓把他們送到了清江縣。臨走時，奶奶嘴裏還唠叨着，城裏住不慣, 還是鄉下舒服。奶奶還問，這次去大醫院檢查身體花了多少錢？周皓說, 沒多少錢，大醫院看病便宜着呢。

周皓把嘴裏的冰棍嗦完了，把卧室衣櫃上的行李箱倒騰了出來，打開衣櫃，把他的衣服從衣架上取下, 一溜全仍在床上。春夏秋冬四季的衣服, 都有。

他把衣服仔細疊放齊整, 打開箱子, 準備由厚至薄一件件收拾進去。

箱子一打開，周皓倏地愣住了——

壓箱底的是兩件毛衣, 一件墨藍色的，一件灰色的。

當年最為時興的毛衣, 現在也已經成了老款式。

曾經主人耀武揚威，北方大冷的天都不怕，就為了把它們露出來，現在的它們卻被主人丢在了暗無天日的箱底，徹底遠離了它們的黃金時代。

周皓伸手摸了摸其中一件，毛絨絨的觸感，有些紮手。

“我要去找我前男友了，他現在對我很好，我以後也會對他好，你一個人在國外應該也挺好的吧，歐易說你跟朋友去歐洲玩了，我都沒出過國……”

這些都是他的心裏話，沒騙人。

周皓拿起那兩件毛衣，推門就往樓下走，正好樓道口斜對面有個綠色的垃圾桶，“啪——”丢了進去。他回到家，繼續收拾他的東西。

距離晚上八點還有十分鐘，周皓坐回客廳，等着江羽骞的電話。

“嗡嗡嗡——”手機在茶幾上小幅振動。

周皓彎身去接，貼向耳朵，“喂。”

江羽骞剛吃上晚飯，喊的外賣，他左手舉着手機，右手拿着筷子，嘴裏還混着輕微的咀嚼聲，“我剛吃飯，竹筍炒肉，味道不怎麽樣，你晚上吃的什麽？”

“吃的冰棍。”

“什麽味兒的？皓皓，我下周四這邊就結束了，等我回來。”

“你不要過來了，我打算辭職，等我這邊弄完，我就去A市找你。”

江羽骞像是沒反應過來，傻愣愣地又問，“你說什麽？”

周皓很機械化地重複，“我辭職過去找你。”

江羽骞又驚又喜， “怎麽，這麽突然？”

“也不算突然，我都想好幾天了。”

“那我明天就去郊區看看有沒有合适的房子。”

“江羽骞，我奶奶住院一共花了多少錢？”這是個難以避開的話題。

“沒多少錢，真的。”

周皓閑着的另一只手狠狠掐進肉裏，“我以後會還你的。”

周皓要辭職的事兒第二天整個科室都知道了，他們不能理解，三十歲的男人放着體面的鐵飯碗不要，要跑去A市瞎折騰，況且他本身就是個死板木讷的人，根本吃不開大城市那一套。

要說這件事，最難過的就數錢偉成了。他這皓哥前皓哥後的，一喊喊了四年，都喊出感情來了。

不過，他是個知道內情的人，理智上他能理解周皓的做法，但他就是舍不得。

辭職手續還挺麻煩，要找部門領導，分管院長，再到醫院書記，還有院長，一層層審批才行。他們科的張主任感到遺憾，好不容易招來一高材生，到底還是走了，廟小留不住人才啊。

等到空閑的時候，科裏的醫生護士都在議論這事，平時最能咋呼的錢偉成，這次反而最安靜，還有，他這一整天好像都在刻意躲着周皓。

下午的時候，辭職手續才算批下來了，周皓用紙盒箱子把自己的物品打包帶走，走到四號診室時，錢偉成正在坐診，他進了裏去。

“晚上來我家吧，我忙點菜。”

錢偉成假裝沒聽見，繼續跟病人說話。

周皓知道這小子鬧脾氣了，笑了笑，捧着箱子離開了。

晚上六點鐘不到，門外就傳來了敲門聲，周皓去開門，外面站着錢偉成。

“蹭飯的終于來了，進來吧。”周皓笑着說。

錢偉成一掃平時的浮誇，這會兒比誰都深沉，他彎身換鞋，走了進來。

桌上擺了一桌子的菜，有幾道是錢偉成最愛吃的，這小子以前每次來蹭飯，總得一番口舌點評，久而久之，周皓無形之中就記下了他喜歡吃的菜。

“洗手開吃吧，還剩最後一個羹湯，馬上就好。”周皓說着把錢偉成往衛生間推，然後自己進了廚房。

羹湯端上來，菜全齊了，周皓摘下圍裙晾在餐桌的椅子上。

“吃啊，怎麽不動筷子？”

錢偉成夾了一塊肉片，放進嘴裏，嚼不出是什麽滋味。

“皓哥，你真要走啊？”

周皓點點頭，“嗯。”

“就因為那個學弟啊？”錢偉成一臉的恨鐵不成鋼，“你一個人在A市，無親無故，暫時還沒工作，你拿什麽吃飯？靠那個男人？他要真靠得住，你當初幹嘛還跑到蘇川來？真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

“都決定跟他好好過下去了，我總不能老吊着人家吧，他工作挺忙的，還得兩頭跑。”

“那你每個周末去A市看看他，不就行了。”

“我沒那麽多錢，每個星期去一趟，來回的機票錢誰給我出。”

錢偉成扒了口飯，不說話了。他隐隐覺得，周皓在處理私事方面，就是個傻白甜，孰輕孰重擰不清。

成年人之間有點懵懂的小暧昧，再正常不過了，哪怕戳破了也不是什麽大事，可他連工作都不要，大老遠地跑去尋他的愛情，那就說不過去了。

這頓飯錢偉成吃得索然無味，他斜靠着沙發，眉頭蹙起，顯得心事重重。

周皓收拾完碗筷，就去忙自己的事兒了，過幾天就走了，他得把家裏的東西規整規整，先郵一批去A市。起碼，那一櫃子的模型得先郵過去。

晚八點，電話如期而至，打破了客廳裏怪異的安靜。

周皓手上還在忙着，騰不出手，只得歪過頭用耳朵夾着手機，“吃過了。”

一會兒，他又說，“辭職手續都辦好了，過幾天就走，嗯，好，江北區也挺好的，嗯，你一會兒發個地址給我，我明天把東西郵到你那兒，不用不用，沒多少，不跟你說了，我在收拾東西。”

最後，周皓嘴角遲疑，說，“我也愛你……”

擾人的電話終于斷了，錢偉成再也閑不住，他直起身子，端起嚴肅的架勢。

“動作這麽快，什麽時候走啊？”

周皓回望他一眼，又俯身整理東西，“後天，我翻過黃歷了，是個出行的好日子。”

“以後還幹老本行啊？”

“不幹這行，又能幹什麽。”周皓沒有轉頭，錢偉成問他一句，他回一句，就像在扯家常。

“皓哥，我真挺舍不得你的。”錢偉成難得深沉。

周皓回過頭，呲牙笑笑，“你小子是怕三缺一找不着人吧。”

“切，說着說着就不正經了，我這回說的是真的，你以後……唉，我也不知道咋說，反正你到了A市，好好找份工作，多掙點錢，男人沒一個靠得住的。”

周皓把他的話記在心裏，嘴上卻說，“這話讓你說的，好像咱倆不是男人。”

“你這房子咋整啊？工作辭了，沒公積金，以後每個月房貸不得還的更多。”

“過陣子打算賣了。”

錢偉成真想把他腦袋砸個縫兒，看看裏頭裝得是不是漿糊，現在房價都在漲，他偏偏這當口要賣房子。

“別賣了，留着吧，等房價飽和了你再賣，都是三十歲的男人了，有套房子，說出去也能硬氣點。”

臨走前一天，錢偉成約了周皓去泡腳，下午還整了場麻将，說要為他送行。

這些蘇川小城裏特有的市井生活，周皓又一一回味了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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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小時的航班，飛機到達A市，周皓帶着兩橘貓直接去了江羽骞住的地方，第五人民醫院附近的一套公寓。

烈日正濃，下了出租車，周皓拖着行李箱往小區裏走，齒輪摩擦地面發出的噪音，惹得人更加悶熱。才走了幾步路，周皓便覺得後背跟衣服黏住了，這天實在太熱。

到了單元樓下，他沒有卡進不去，沒辦法，他只得給江羽骞打了電話——

“江羽骞，我到了。”

那邊很是激動，“在機場嗎？我這就去接你。”

“我在你家小區樓下，進不去。”

“等我，我馬上就到。”

周皓擡頭觑眼看天，明晃晃的，眼睛根本睜不開，他走到了角落的陰影處，把身上裝貓的背包給卸了下來。

衣服貼在身上，怪不舒服，周皓拎起領口扇了扇風，熱風從領子口蹿進去，黏濕的感覺淡去了，但酷熱一點不解。

這時，從單元樓裏面走出來一對中年夫妻，玻璃門打開，而後又自動關上，周皓還是直杵杵地立在陰影處，他感覺到中年夫妻投來的目光，他挑頭看向他們，那對夫妻徑直走開了。

此時此地，周皓不禁困惑：他這是幹什麽來了？千裏迢迢地怎麽跑這兒來了？

不過沒等他多想，江羽骞就出現了。

那人穿了一身高檔定制西裝，除了額頭滲出點汗，其他地方皆是幹淨磊落，他走了過來，提着周皓的箱子，刷卡進了單元樓。

在電梯裏，江羽骞松了松領帶，長長地呼了口氣。

“熱嗎？”江羽骞含笑地看着周皓。

“還好。”

二十八層到了。周皓背着貓，跟在江羽骞後面。

門口放了一對情侶涼拖，一雙藍的，一雙黑的。江羽骞掏出鑰匙，邊開門邊說，“藍的是你的。”

門打開，江羽骞脫去外套，把中央空調打開，又去廚房倒了兩杯冰果汁。

周皓把大毛二毛放出來了，倆家夥撒歡似的蹿來蹿去，這一路可把他們憋壞了。

“到了也不早點給我打電話。”江羽骞遞過去果汁。

周皓接過來，咕嚕咕嚕一口全給喝了，“你不是上班嘛，不想給你添亂。”

江羽骞的眼裏出現了稍閃即逝的黯淡，他坐到了小瘋子身邊，單手摟住他，在他臉頰上蹭了蹭。

“別……熱，我臉上全是汗。”周皓試着推開身旁的男人。

江羽骞也不勉強，他提起周皓的箱子進了卧室，把他的衣服一件件地疊放進衣櫃，跟他的擺在一起。

周皓倚在卧室門口，視線一直追随着忙碌的男人。

男人有錢，細心，對他好，這樣的生活挑不出一點毛病，他該知足了。

“江羽骞，”周皓突然從背後摟住男人，把臉貼在後面，“收拾衣服累不累啊？”

江羽骞扭頭瞅了眼小瘋子，內心竊喜，他故意拿喬，“別鬧，熱……”

周皓還真放開了這個摟抱，彎腰準備把箱子裏剩下的幾件衣服拿出來，這時，江羽骞把他撲倒在床。

“騙你的，我不嫌熱。”江羽骞天真地笑了笑。

因為動作幅度過大，男人胸前的紐扣開了一顆，露出裏面結實的肌肉，周皓像是長了針眼，眼睛裏全是江羽骞的那塊肉。

“你在看什麽？”

周皓終于移開了眼睛，略略緊張，“沒，沒什麽……”

江羽骞低下頭，這才後知後覺，他悄悄地咬着小瘋子的耳朵說，“晚上給你看個夠。”

周皓使勁一把推開他，反壓上去，“你有的我也有，有什麽好看的。”

江羽骞眨眨眼睛，裝出可憐無辜的樣兒，“我錯了……”

接下來的幾天，周皓都在奔波找工作，他也知道，自己的性格不适合外企，除了醫院，他想不出還有什麽別的更好的去處。

他學歷雖然還不錯，但三甲大醫院也不是那麽好進，正好七月份A市的許多醫院都有招聘，他在網上都報了名。

星期三，江羽骞他們公司研發的手游發行了，發布會之後就是隆重的慶功宴。

周皓一個人呆在家裏啃書，那邊江羽骞的電話過來了，讓他到三道口的索菲特酒店來。

周皓嘴裏還在背着名詞解釋，想也沒想直接回了“不去”，放下手機，他嘴裏繼續念念有詞。

沒多久，門外就響起了鑰匙插孔的聲音，周皓帶着耳機，并沒聽見。

江羽骞推開卧室的門，就看見小瘋子倚靠在床頭，閉着眼睛在背書，嘴裏絮絮叨叨的。他走過去，拔了小瘋子的耳機，那人才發現自己的存在。

“你怎麽回來了？”周皓滿臉詫異。

江羽骞催促着說，“今天放松下，不看書了，我帶你去吃個飯，快點去換身衣服。”

“就在家裏吃吧，懶得動。”

江羽骞用力揉了揉周皓的臉，那張嘴被擠壓得變形了，“小沒良心的，昨天不是跟你說了嘛，今天游戲正式發行，晚上公司有慶功宴。”

周皓拍了拍自己的腦瓜子，他這背書都快背傻了，竟把這事給忘了。

“我這就換衣服，馬上就好。”

豪華水晶吊燈，光彩炫目，五層香槟塔，裏面注入淡銀色液體，高貴而典雅，裏面的人皆是正裝，晚禮服。

江羽骞簡單在前面說了幾句，這場晚宴就開始了。

周皓不習慣這種熱鬧，他端着盤子逛了幾圈，瞥瞥眼掃幾眼食物，手上夾幾塊中意的放盤子裏。

江羽骞笑話他，“你倒不傻，淨挑貴的吃。”

周皓瞪他一眼，“不吃也浪費了。”

突然，江羽骞電話響了，“皓皓，我出去接個電話。”

打從周皓端着盤子，江羽骞跟在屁股後面有說有笑，幾乎所有員工都在揣測周皓的身份，他們表面談笑風生，心裏都壓不住的好奇。

保守猜測是江總的某位朋友，膽子大點的，猜測周皓可能是江總的那啥。至于接下來的話，不用說太明白，大家就都懂了。

程靜好蹬着七厘米的高跟鞋走到了周皓身邊，她夾起一塊海膽放到了周皓盤子裏，秀眉挑起，塗着精致口紅的嘴唇輕輕說道，“從俄羅斯海參崴空運過來的，你嘗嘗。”

周皓把那塊海膽夾到了程靜好盤子裏，“我不吃海鮮。”

程靜好用尖利的目光盯着周皓看了幾秒，而後唇角向上翹起，笑了，“那真是可惜了，這東西可不是想吃就能吃到的。不過……你傍上我們江總，要是哪天想吃，他也能給你弄來。”

周皓冷冷地看着面前咄咄逼人的女人，“你很讨厭我？”

“這話嚴重了，我只是看不慣不勞而獲的人。”

程靜好留下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從周皓身邊擦過，她融進了別的小圈子，正跟周圍同事聊得興起。

江羽骞從外面進來，就看見小瘋子愣愣地站着，他從背後拍他一下。

“現什麽呢？”

周皓回過神來，“我吃飽了，江羽骞，我要回去看書了。”

“等我一下，我也回去。”

江羽骞明顯看出了小瘋子的不悅，他走過去跟程靜好交代了收場的事，然後朝周皓走過來，趁着沒人注意，捏了捏小瘋子的臉，“走吧，回家吧。”

回去路上，周皓阖眼背靠座椅，剛好十字路口紅燈，江羽骞踩了剎車。

周皓的身體往前微微傾了下，但他依然沒睜開眼，江羽骞用大拇指摩挲着小瘋子的手背，不急不緩，十足的親昵。

“很累？”江羽骞沉聲問。

周皓睜開眼，“沒有，我在想如果考不上醫院，我該幹點什麽？”

“考不上你就來我公司，給我當秘書。”

周皓不屑，“我學歷比你高，為什麽要給你當秘書？”

“逗你玩呢，哪能讓我們家皓皓去當秘書啊。”

無心之言，倒給了周皓背水一戰的勇氣。他開始反複給自己洗腦，考不上醫院成了無業青年，天天在家裏非得閑出一身病。

小時候的那股拼命讀書的狠勁兒又回來了。

這天晚上過了零點，周皓還在書房看書，江羽骞起夜上廁所，發現書房的燈亮着。

“皓皓，明天再看吧，都一點多了。”江羽骞出現在書房門口，臉上是一副迷糊的瞌睡樣兒。

周皓一看時間，都快一點半了，他應下江羽骞的話，起身進了卧室。

兩人面對面躺着，江羽骞半睡半醒地，下意識地把小瘋子摟到懷裏。

周皓在他懷裏蹭了蹭，“江羽骞，你聽得見嗎？”

“嗯……快睡覺……”

“你明天不上班，你抽我幾道題。”

“嗯……快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