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文文的下落
接下來的一天, 周皓總是形影不離地黏着江羽骞,江羽骞走去哪兒,他就跟去哪兒,哪怕人是去衛生間撒泡尿, 他也會假模假樣地站在水池邊洗洗手。
太明顯了。
江羽骞清楚小瘋子的意圖, 他在等自己聯系歐易, 幫他打聽打聽孫奕文的下落。
江羽骞還是沒有多大的精神頭,不過好歹體溫是降下來了。他在床上躺了一天,周皓就在卧室裏幹坐了一天,除了準備三餐的功夫。
直到晚上, 周皓終于沒忍住,他把要說的話在心裏掂量了好久, “江羽骞,你是不是忘了什麽事啊?”
江羽骞擡眼,瞳孔是發黑的亮,“我沒忘。”
周皓垂眼不說話了,他不敢逼得太緊。
“我真的沒忘, 我一會兒就問問他。”江羽骞最不忍看見周皓這副卑微求人, 又不敢逼問的模樣。
晚上八點整, 萬家燈火, 男人撥通了傳向A市的電話。
接通的那一刻,家裏出奇得安靜, 周皓斂聲屏氣,豎起耳朵拼命地在偷聽, 但他除了聽到電話那端的幾聲笑,什麽也沒聽到。
“對了,你上次說你不在A市,你去哪兒呢?”歐易問。
“我去了南方,”江羽骞側頭看了眼神情凝重的小瘋子,繼續說着,“我一直想問,孫奕文現在在哪兒?”
電話那端的笑意更加尖利,“他啊,本來我還想重溫下舊夢,後來你猜怎麽的,他一看見我,就吓得淚眼汪汪的,我看着實在煩,就送他出國念書了。你放心,他不敢聯系你那個小對象的。”
江羽骞又扭頭瞄了眼小瘋子,确保他沒聽見剛才的話。
“我跟周皓呆在一塊,他想問問你,孫奕文的下落,我把電話給他,你來跟他說。”
江羽骞把手機遞給了小瘋子,小瘋子顫栗着手接了過來,小心翼翼地貼在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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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奕文過得好不好?”周皓沉澱了多年的思念和愧疚,連聲音都帶着顫兒。
歐易不是傻子,他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眼下最主要的就是給羽骞這個小情人定定心。
“他挺好的啊,他去美國了,前幾天,我跟他聯系,他說他正和朋友準備去歐洲玩一圈,怎麽?他沒告訴你啊?”
“沒有,他沒告訴我……”周皓開始來回張望,面容惶恐焦躁,隔了大約十幾秒,他又開口,“他爸爸在哪兒?我去找過,不住在以前那兒了。”
那邊是歐易更加漫不經心的笑,“哦,這個啊,我給他們家改善了環境,換了住的地方,從前那地方哪是人住的?”
這一刻的小瘋子,既解脫了,又徹底孤立無援了。
他沒日沒夜地自省着貧窮,自省着一無是處,嘴裏說過不知多少回的,我不要跟孫奕文見面了,他過得好就行。
可是,真是這樣的嗎?
他自私的內心啊,還是渴望着那個跟他一樣窮困潦倒的男孩子能放棄世俗的金錢財物,跟他搭個夥過日子的。他看了那麽多書,此刻真是屁點用都沒有。
現在的這通電話,無疑是擊毀了他自私的渴望,而且這毀滅的效果,足以驚天動地。
文文有了新的生活,要去歐洲玩,他的爸爸也換上了新房子,他終于領着家裏人過上了好日子。他這個活在深淵裏,窮得只剩下自尊心的男人,文文是真的不打算要了。
周皓挂掉了手裏的電話,手機屏幕上顯示20:10,也就說這通電話不過存在了十分鐘。
十分鐘能幹什麽?看個電影,不夠;做頓美味的晚餐,不夠;打個炮,也不夠……
可它卻把周皓這幾年的糊塗念想斷得幹幹淨淨,他又一次無比殘忍地意識到:窮,有個涼涼的鼻尖,窮得只剩下自尊,那這日子就別想過安生了。
八點十分的蘇川,家家戶戶的窗戶上都亮着燈,仔細去聽,似乎還能聽見樓上那對小夫妻咯咯笑的聲音,只是周皓的這間小卧室裏,卻是如死水般的安靜。
“江羽骞,我欠你的錢,我是要還的,我每個月還你兩千。”許久,周皓終于說話了。
小瘋子長時間的思考結果,竟是還錢,這有點超出江羽骞的揣測。
江羽骞心疼地望着小瘋子,他點點頭,“嗯,還一千就夠了,剩下的一千塊是我的住宿費。”
周皓有點累,他恍惚地走出了這間卧室,躺到了客廳的沙發上。脫了鞋,蒙上被子,但願是閉眼到天亮。
江羽骞随之走到沙發邊,蹲下身,他頂着嚴重的鼻音,“皓皓,要不要吃點什麽東西?我下樓去買。”
他倆的晚餐,就是小瘋子随便應付煮的兩碗黏粥,小瘋子沒喝下幾口。
小瘋子躺在沙發上,眼睛盯着客廳的吊頂,他跟江羽骞說起很多年前7月16號的那個晚上。他說,他媽媽在那天晚上去世了,他趕了三天三夜的火車從A市回清江,可是沒能見上最後一面。為什麽非得乘火車?因為火車票便宜,他剛上大學的時候,第一次出遠門,就是坐的火車,還是硬座。
江羽骞靠在沙發邊,也坐了下來,他覺得自己的呼吸變得敏感沉重,每喘一下,心裏就咯噔疼一下。
小瘋子還說,他有好多話要問他媽媽,他讀大學期間,給他媽媽打過一次電話,沒說幾句,他媽媽就給挂了……肚子裏的話,再也沒能問出去。
“皓皓,你當時給我打電話,是要說什麽嗎?”這是個永遠也避不開的問題,江羽骞終于又問了出來。
“我不知道打給誰,我誰也不認識,我說了他們也不懂,我想找個人,我想告訴他,我媽媽死了,我憋在心裏難受……”
那個晚上,他在KTV縱情聲色,身旁還跟着程子旭……哪怕過了這麽多年,江羽骞依然清晰得記得那個晚上的每一個細節,只是他沒想到,這些細節後的真相,竟是這麽觸目驚心。
如果他當時能夠安慰安慰這個小可憐,如果他能夠立即飛到清江來,抱抱這個小可憐,小瘋子現在會不會過得比現在好一點,也許他不會偏執到折磨自己的這種地步。
江羽骞聽不下去了,他也不敢再設想下去了,他顫顫悠悠地站起身,走回了卧室。
他這麽個家庭關系健全的人時而還會無故生悶氣,氣父母的疏忽,小瘋子是怎麽一點一點長大的?他媽媽死的那天,他是怎麽想這個又愛又恨的女人的?
大約九點鐘的當兒,江羽骞給賈臨打了通電話。賈臨是他們幾個朋友中,唯一一個,對小瘋子展現過友好的男人,他甚至曾經勸過自己,讓自己對周皓好一點。
“幹嘛呢?大晚上的成心不讓人泡妞吧。”賈臨的聲音十分歡快。
“賈臨,我難受……”
“你怎麽呢?”
……
江羽骞走回了沙發邊,他親了親小瘋子,貼在耳邊柔聲問,“冷不冷?肚子餓嗎?”
周皓掙紮着坐了起來,他目光軟綿綿地投向江羽骞,“想吃西紅柿打鹵面。”
“我去給你做。”
廚房裏,依次傳來打蛋聲、清水煮沸的呼呼聲,還有油煙機的哄哄嗡鳴,嘈雜彙聚于一處,那裏就成了尋常的家。
周皓閉上眼,枕靠着沙發,他的嘴裏哼起輕快的小調,腦袋左右搖晃。
哼一句,他對廚房裏的男人的恨就少一分,哼一句,他對小孫的念頭就減一分。
江羽骞端着面出來,就看見小瘋子興致不錯地在哼歌,他悵然地笑了笑,把碗擱在了茶幾上。
“面好了。”
周皓睜開眼,拿起盛面的碗,狼吞虎咽地吃起來。他其實也沒有多餓,不過就是他跟小孫生活的那段日子,兩人除了餅,最常吃的就是面了,而且還是西紅柿打鹵面。
“你慢點,鍋裏還有。”
周皓不理會,一個勁兒地粗重地吸溜着碗裏的面條,毫無形象可言。
十點鐘的時候,周皓躺回了卧室,他用力地摟住江羽骞,那手上的勁道擺明了死也不撒手。
江羽骞被他勒得難受,身體稍微側了側,周皓立馬有所反應,把人摟得更緊了。
“皓皓,睡覺吧。”江羽骞知道小瘋子心裏難受,可人也總得睡覺。
周皓不理不睬,他睜着黑亮的眼睛盯着江羽骞,手沒有松開的打算。
幾近淩晨,江羽骞已被小瘋子僵硬地摟了快兩個小時了,不言不說,光是睜着眼睛看着他。
“快點睡,你明天不是還上班嗎?”
周皓表情沒變,他淡淡地問,“你困嗎?”
“還好,不是很困。”
這話一脫口,周皓就吻了上去,瘋狂地吮吸對方口腔裏的氣味,眼睛不再黑亮,變得迷茫,“我想做……”
早春的卧室溫度有點低,房間裏也沒開空調,兩人深入淺出間,摩擦出了稀罕的熱度,熱度大面積地擴散,從股溝間,蔓延至全身,最後化成了喉嚨裏的隐忍舒服,随着口腔的熱氣,一同被帶了出來。
夜,還挺漫長。
翌日清晨,江羽骞先醒了,随着他的輕微動作,周皓也睜開了眼。
深夜的騷動,來無影去無蹤,兩人彼此都沒有再提。
“我來弄早飯,想吃什麽?西紅柿打鹵面還吃嗎?”江羽骞溫柔地問。
周皓略略愣住,無力地說,“不吃了,以後都不吃了……”
吃過早飯,江羽骞蹬着那輛自行車把小瘋子給送到了單位。
小瘋子坐在身後,嘴裏叽叽咕咕不停說着話,他心情似乎格外不錯。
江羽骞猜不準這人異樣的快樂從何而來。
臨別揮揮手,“我中午過來接你。”
回去的路上,江羽骞順道去了趟超市,買了點菜回去,把菜洗了,飯也煮上了,他騰出空給歐易打了通電話。
“喂,昨天你跟周皓說什麽呢?”
“沒說什麽啊,你放心。”
“到底說了什麽!”
“卧槽,你吃了炸藥啊,我就跟他說,孫奕文過得挺好,他爸爸也過得挺好,你看看,我還能說什麽……不過也奇怪,他也沒問我孫奕文的聯系方式,我說完,他就把電話給撂了……”
江羽骞失神地挂了電話,所有該明白的,不該明白的,這一刻他全都明白了。
小瘋子反常的舉動,甚至是昨夜的歡愉,都是帶着刻意遺忘的目的。
他在遺忘孫奕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