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生病
江羽骞在蘇川住了下來, 頭一個星期,他一直睡在周皓家的沙發上。他是個聰明的男人,懂得進退,周皓不說趕他走, 他也不會主動提出要睡人家卧室。
大概日子久了, 周皓也覺得哪裏不對勁, 他原先只當這人玩個幾天就回去了,他問江羽骞,你不用回去上班嗎?江羽骞回答得很絕,無所謂的, 反正我是老板。
早春的南方,乍暖還寒, 但由于濕冷,人們大多還是冬天的衣着裝備。這是個感冒高發的季節。
周皓的生活極為規律,早睡早起,通常他六點半就起來了,把兩人的早飯弄好, 然後蹬車上班。鍋碗瓢盆留給江羽骞洗, 反正他閑着也是閑着。
中午下班回來, 江羽骞準是忙了一桌子的菜等着他。江羽骞廚藝不錯, 煎炒煮炖,樣樣在行。
晚上, 兩人都是互不打擾地各忙各的,周皓會看看書逗逗貓, 江羽骞偶爾會看會兒電視。十點鐘一到,各自就寝。
對門的王奶奶回來了,那天正是周末,兩人都在家。聽到敲門的動靜,江羽骞走去開門。
男人和老人同時皆愣住,不過很快,王奶奶就恢複起往日的一貫熱絡,“小周在家嗎?我給他帶了點慶城特産。”
王奶奶跟老伴去慶城玩了半月。
江羽骞顯然還不太适應跟陌生的熱情老太太說話,他沉着聲說,“在家。”
周皓這時也走了過來,“您回來啦?”
“剛到家,”王奶奶脖子上的紫紅色圍巾異常顯眼,她挺胸昂頭,故意露出脖頸那塊,“看見這圍巾了嗎?八百塊,太貴了,我家老頭子非得買,好看嗎?”
“好看。”
“我也覺得好看,哎喲,一打岔都忘了,這是給你帶的特産。”王奶奶把手裏的東西遞給周皓,“奶奶回去了啊。”
“等等!”周皓喊住王奶奶,去廚房拿出剛烤好的小餅幹,“這是我朋友做的,還是熱的,您拿回去嘗嘗。”
“行,那我帶回去嘗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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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羽骞眼睜睜地看着小瘋子把他做的餅幹給送了出去,有點落落寡歡,悶聲站在一旁。
“她是誰啊?”
“對門的一個老太太。”
“餅幹是做給你吃的。”
“我又不愛吃甜的。”
江羽骞也不争執了,嘴裏小聲叨叨着,“也沒放多少糖……”
近期流感爆發,許多幼兒園、小學都停課了,大人小孩出門一律戴口罩,江羽骞不知什麽時候也被傳染了,可能是出門買菜,又或是出門接小瘋子下班。
一開始還只是咳嗽,人沒什麽精氣神,後來就開始持續高燒,人燒得都快沒知覺了。
那天半夜,周皓正好起來上廁所,就聽見客廳裏傳來的夢呓的聲音。他走了過去,準備給江羽骞掖掖被子,手碰到這人的皮膚,發現他的燒還沒退,而且高得吓人。
“江羽骞,江羽骞……”他喊了幾聲。
睡夢裏的人大概很難受,眉頭緊鎖,臉上的表情十分痛苦。
周皓晃了晃他,江羽骞艱難地睜開眼睛,說話的聲音明顯憔悴不堪,“什麽事……”
“起來穿衣服,你的熱度降不下來,得去醫院。”
周皓打開客廳的燈,然後跑回卧室穿衣服,再從衣櫃裏拿了件寬松羽絨服,還有圍脖,帽子。
“把這些都套上,夜裏外面冷。”
江羽骞只覺得渾身無力,他直接在睡衣外面穿上外套,又套上了小瘋子的羽絨服。
周皓從樓道裏推出自行車,寒夜裏發出清脆的哐當哐當的動靜。
下了電梯,周皓跨上自行車,微微側頭對後面裹得跟個大粽子的男人說,“坐上來。”
江羽骞乖乖地坐到了後座,屁股剛沾座,車把就開始搖搖晃晃,周皓歪歪扭扭地騎車向前。
“你可真重!”周皓嘀咕一句。
自行車穿過蘇川小城的街道,招風而過,明亮的路燈暈着暖黃色的光暈,照亮了他們前行的道路。
周皓不知道自己的路在哪兒,他漸漸放開了許多,不去計較這個男人的過往,甚至他很少會去想小孫,那個曾經給過他一個家的男孩子。
不求甚解,害怕甚解,他只願這日子能日複一日地蹉跎下去……
江羽骞把頭輕輕抵在小瘋子的後背,他感受到一股股暖流隔着厚重的衣服,在向他傳遞。
小瘋子的腳在賣力地向前蹬,江羽骞緊緊地摟住前面的小瘋子。
“皓皓……”男人的聲音虛弱無力。
周皓聽見了,頂風往前的他凍得鼻子通紅,他扯開嗓門問,“怎麽呢?”
男人只是更加緊貼住後背,嘴裏低聲嗚咽了三個字,“對不起……”
忏悔的聲音飄蕩在寒夜裏,被風吹散了。
到了醫院,江羽骞癱坐在長椅上,眼皮子累得睜不開,周皓忙前忙後給他挂號繳費。
“江羽骞。”周皓彎腰輕輕地拍了拍阖眼的人。
江羽骞擡起頭,虛弱地笑了笑,“皓皓,你對我真好……”
周皓的表情有些僵硬,他站了起身,“我帶你去輸液室。”
最近醫院人滿為患,輸液室的病床都躺滿了人,江羽骞只能坐在靠椅上,周皓坐他旁邊的位置。
吊瓶裏的液體一滴一滴流向蜿蜒的青筋,江羽骞怔怔地望着一旁閉眼假寐的小瘋子,他欠了欠身子,想換個姿勢,小瘋子卻陡然睜開眼。
“冷嗎?”周皓問,手下意識地給他攏了攏外面套着的羽絨服。
江羽骞癡癡地盯着面前的男人,雖然病着,依然可見眉眼含笑。
“你是不是燒傻了,你老看我幹嘛?”
江羽骞這回不害羞了,把頭靠了過去,抵在小瘋子的肩上。
周皓稍稍有些不自在,他一動不動,正襟危坐。
輸完液已經是淩晨四點多了,江羽骞小睡了一會兒,護士來拔針頭的時候,他才醒了過來,從小瘋子的肩上移開。
“剛……剛剛睡着了。”江羽骞略略緊張,語無倫次。
“好點了嗎?走吧,咱們回家。”
還是那輛自行車,兩人一前一後,匆匆而過的影子映在起了晨霧的街道上……
回到家裏,周皓把卧室的被子疊了疊,他沖客廳裏喊,“江羽骞,你過來。”
江羽骞依舊裹着寬松的羽絨服,他病恹恹地走進卧室。
“今天你睡房間,我睡沙發。”
江羽骞眼巴巴地瞅着周皓,“一起睡,好不好?我怕冷……”
“不好,會傳染。”周皓拒絕得很幹脆。
關上卧室的門,周皓躲在衛生間裏抽了根煙,他現在很少會碰這玩意兒,傷身體不說,還他媽的費錢。
這煙擺在家裏得有一年了,一直沒拆封,今天算是破例了。
寥寥煙霧從煙頭蔓開,盤旋而上,狹窄的空間裏很快便視覺模糊。太久沒抽,周皓第一口就嗆住了,劇烈咳嗽,臉都被漲紅了。
“老周,香煙別再抽了,太傷身體……”
猛然間,他想起了孫奕文的關照,他像見了洪水猛獸一般,把還剩半截的香煙狠狠丢進了馬桶,大力按下沖水按鈕。
“哈啦”一聲響,一切往事被席卷得幹幹淨淨。
突然,衛生間的門被推開了,江羽骞孤獨地站在門口,望着雙眼猩紅的小瘋子。
兩兩相忘,他們之間到底是隔了太多年了。
“江羽骞,我沒聽孫奕文的話,他讓我不要再抽煙了,我沒聽他的話……”小瘋子蹲在馬桶邊,縮成小小的一團。
江羽骞走過去,伸出一只手,“皓皓,起來。”
小瘋子死命地抓住江羽骞投過來的浮木。
兩人擠在卧室的單人床上,鑽進絨被裏,江羽骞一直抓住小瘋子的手。
“為什麽躲起來抽煙啊?”
周皓依然是死死抓住那只手,他神情恍惚而痛苦地說,“我不該對你好……我對不起孫奕文……”
江羽骞聽明白了,小瘋子又陷進自我築建的死胡同了,這人不愛跟別人傾吐,偏偏喜歡自己折磨自己。
江羽骞湊過臉親了親小瘋子,貼着他的耳朵,柔聲安慰,“我明天問問歐易,我問問他,孫奕文現在在幹嘛呢?你這會兒先睡覺。”
“嗯。”周皓不停地點頭,面部終于不那麽猙獰了,他閉上了眼。
借着窗外路燈投來的光,江羽骞肆意地窺視着小瘋子的睡顏,他無從得知,那個叫孫奕文的男孩是否給這個小可憐帶來過希望?為什麽這麽多年過去了,小瘋子還是念念不忘……
真心的,他有點嫉妒孫奕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