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日記
大概過了五六分鐘,林避這才從極致的恐懼和驚吓中掙脫出來。紅着臉從嚴玉骨身上爬起,緊張兮兮地重點查看他的肩胛和手腕。發現只是幾處擦傷後,這才放下心來。
嚴玉骨替他撿起地上的龍鱗匕首,甩了甩,對林避道:“我檢查一下那只‘毛僵’。”
被踹飛至一旁的白毛僵屍死得不能再死了,被林避從上至下劈開的腦袋像分開腳的剪刀。它的身上漸漸散發出一股難以言喻的屍臭味。嚴玉骨捂着鼻口,忍着胃部不适,走近死狀凄慘的白毛僵屍,冷靜仔細的察看。
方才只顧着逃命,兩人都沒能注意,這白毛僵屍身上穿着舊社會常見的短褂短褲。瘦骨嶙峋的脖子、手腕和腳腕處,挂着五條成人手腕粗細的鐵索!鐵索的另一端像是被人磨斷一般,參差不齊。
嚴玉骨握着龍鱗匕首在白毛僵屍的胸前輕輕一挑,短褂立馬乖乖向兩邊散開,露出滿是細白短毛的貧瘠胸脯。那塊連接着下颚與脖頸的青黑色刺青圖騰,完完全全暴露在林避二人面前。
林避二人才發現,白毛僵屍身上的刺青圖騰其實與林避大腿內側的胎記圖騰在細節上還是存在着微小的差別。
“這是……願村人。”林避雖然用的是疑問句,但口氣卻是篤定的。
嚴玉骨點了點頭,将龍鱗匕首在白毛僵屍的短褂上擦了擦,直至刀身上的黑色黏液和腦漿全部拭去後,這才将匕首收回,轉頭對林避道:“走吧。”
逼仄幽暗的岔道漸漸被白毛僵屍死後散發出的惡臭充盈。二人緊捂着鼻口快步跑出岔道,重回面臨選擇的路口。
事已至此,小金是鐵定找不到了,林避也不再關心她的死活。當他看到“地牢”裏那具森森白骨時,不由得心裏發寒,腦補了他和嚴玉骨因為尋找小金而迷路暗道,活活餓死,與白骨作伴的凄慘下場。但要他們原路折返,重回地圖上畫出的路線,又不太可能。早前兩人追着小金亂跑一通,根本無暇留意途徑路線。若是往回走,搞不好會越走越混亂,迷失暗道,繼續方才腦補過的餓死下場。但如果停留在原地,坐以待斃,又不是他倆的風格。思來想去,還是決定繼續前行,可前行又該走那條路呢?
林避最擔心的不是到底要走哪條路,而是怕路上再度撞見喝血吃肉的白毛僵屍!
“走中間。”嚴玉骨望着另外兩條岔道沉思了一陣後,對林避道,“空氣味道不一樣。”
中間的岔道正是方才那只白毛僵屍呆過的地方!林避不由得心裏有些發毛,腳上像被人塗上膠水一般動彈不得。嚴玉骨将龍鱗匕首塞入林避的沖鋒衣外套口袋內,又牽起他的手,沉穩道:“別怕。”
活人的溫度透過肌膚傳過,短短兩個字,卻蘊含着巨大的能量,将林避心中的不安平撫,甚至帶動起一股勇氣。
“走吧。”林避深吸了一口氣,摸了摸放在口袋裏的龍鱗匕首,他露出一個笑容,半開玩笑般地說道:“我連黃泉路都走過了,怎麽可能會怕這種見不着光的小暗道?”
說完,林避反手緊握住嚴玉骨的手,兩人一齊走入岔道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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誠如嚴玉骨所言,此條岔道空氣的确不同,稍微清新一些,泥土和煙塵的味道并沒有那麽重。在二人頭頂的泥地上和兩側的牆面上皆攀附着些許植物根須。乍一看,有那麽一點盤絲洞的感覺。
林避一邊撥開層層密密垂落着的植物根須,一邊問道:“師兄,剛剛那本筆記上寫了什麽?你怎麽看了這麽久?”
嚴玉骨沉默了片刻,組織語言道:“那本日記……是三個月前和朱千金有關。”
他緩緩道,朱千金前往願村,自然不可能是自己一人獨身前往,除去朱毅衡為她請來的兩位男保镖外,随行的還有朱千金的好閨蜜小樹。
正如林避猜測,到了将軍山後,賴三皮與老臭為他們引路至暗道青銅門前,便說什麽也不肯帶路了。朱千金無法,只能倚靠賴三皮給的地圖,一行人摸索着穿行暗道。
令人羨慕的是,朱千金這一路比林避二人這一路要順利得多,既沒沖撞山神,也沒在暗道裏遭蟲潮搗亂。順着賴三皮給出的簡陋地圖,天色夜幕剛降,便走出了暗道,抵達“願村”。
“願村”的村長接待了他們,對他們的到來表示熱切地歡迎。當天晚上為他們開辦了一場盛大且熱烈的歡迎宴會。有酒有菜有表演,整個村子大概三四十來人,全部參加了這場歡迎宴會。
菜很好吃,酒很美味。小樹卻敏感的感覺到村民們的熱情,太過熱烈,熱烈到令她感覺到病态。借着慘淡的月色,她發現,不知為何這“願村”全村人的樣貌,無論男女老少,皆白發蒼臉,老态異常。
酒足飯飽後,朱千金向村長詢問關于“願村活神仙”一事。村長道,村子裏的确有個“活神仙”,但不恰巧的是,在他們來之前的一天,這“活神仙”外出辦事去了,此刻正巧不在村子裏。但村長信誓旦旦地保證,兩三天後那位“活神仙”一定會重新出現在村子裏。
朱千金一行人留了下來,住進了村長的家裏。
累極的朱千金和兩位保镖,沾床就睡,雷劈不醒。唯獨小樹,因為心裏存了幾分警惕的心思,入房後,睡眠極淺,一點風吹草動,她都能驚醒。
林避道:“聰明的姑娘。”
嚴玉骨道:“的确,可惜的是,最後她還是沒能逃出來。”
那具被困于地牢裏的白骨,正是小樹。
“她……到底經歷了什麽?”
淺眠的小樹,迷迷瞪瞪的睡到半夜,被窗外傳出的一聲極其痛苦沉悶的女性哀嚎給吵醒。她做賊心虛般的扒着窗戶往外看,瞧見“願村”三十來人,舉着火把,排成一條如游蛇般的隊伍,托舉着三位大腹便便且面生的孕婦往村盡頭的祠廟方向前行。
村長站在樓下“咕嚕嚕”的抽水煙,在他身旁的陰影處站着一位看不清樣貌的男人,兩個人望着那條從面前經過的隊伍交談。
“男的,待會拖去祠廟,抽壽。”
“女的……除了我們朱家人可以放走外,以後還需要她的幫助。另一個要留着,鎖起來,生孩子,抽壽。”
“越來越少人來祈願了,我們要被世人遺忘了……都怪那只守山的破老鼠!”
“唉,什麽長生不死,根本不是恩賜!是詛咒!這是在詛咒我們變成吃人血肉的怪物……”
“我們現在活着又和‘怪物’有什麽區別呢?”
後來樓下的對話內容,小樹聽不見了,她渾身發冷,血液凝固。終于想通了這村子裏到底還有哪一處地方,令她感到異常和恐怖。
那就是,這個村子裏,沒有嬰兒。歡迎宴會上見到的最小的孩子,看身高判斷,估計也有七八歲的年紀。
日記記載到此便終結了,剩下的內容全是“南無阿彌陀佛”和後悔自己前往“願村”的遺書。
顯然,發現“願村”真面目後的小樹逃跑失敗。迷失在了暗道裏,最終活活餓死于一處“地牢”內。在她留下的日記記錄裏,最令林避細思極恐,毛骨悚然的地方是小樹晚上聽見的那短短幾句對話。外村來的男人将會被抽去壽命,而女人則将成為生育工具……不,不對,準确來說,是“壽命”制造工具。那些剛出生的嬰兒,将會被送往願村的祠廟中,進行抽壽。
“太可怕了。”林避喃喃道,攥緊了嚴玉骨的手,“那、那、那別的……前往‘願村’的人,是不是……”
嚴玉骨嘆道:“人心就是一口無底洞,欲望就像雪球會越滾越大。村子裏出了個‘活神仙’,什麽願望都能被實現。嘗過甜頭的‘願村’本村人,你覺得,他們還能恢複正常的生活嗎?他們能适應不靠所謂的‘活神仙’幫助的生活嗎?”
自然是不能的。
正如嚴玉骨所言,欲望就像雪球會越滾越大。而村民們的願望也由小變大,越發貪婪。當物質上的追求得到滿足後,他們不禁大膽的追求起了所謂的“長生不老”。
錢沒了還可以再賺,伴侶沒了還可以再娶。唯獨生命,只有一次。
即便真有輪回轉世一說,但他們不願,也不想,舍棄當前的“財富”和生活狀态。赤條條去,又赤條條的重回人間打拼。誰知道下輩子是做牛做馬做牲畜,還是做人呢?
“活神仙”應允了他們的願望,但結果,卻與他們想象中的不太一樣。雖然達到了長生不老的目的,但同時他們也變成了沾滿鮮血和罪孽,專抽人壽命存活的“儈子手”!
不是恩賜,是詛咒。
林避喃喃道:“如果沒有壽命維持……那他們将會變成……”
會變成僵屍。
“師兄,你說那個村子裏……還會有‘活神仙’麽?”
“我覺得沒有。”嚴玉骨道:“一個沒有價值的村子,有什麽理由能留得住他呢?”
的确!思及此,林避心裏半是慶幸,又半是沮喪的。他們前前後後折騰了兩個星期,就為了揪出祈願論壇,不,應該說是,許願教的幕後主使。眼看勝利在望,卻想到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的結果。
都說開弓沒有回頭箭。事已至此,他們也只能硬着頭皮繼續前行。
這時二人面前再度出現兩條岔道,一條往上,一條直行。
“往上走吧。”嚴玉骨閉眼感受了一下,兩條岔道中傳出的不同空氣氣味,“我們要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