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白皮小鬼
前夫臉上挂着鼻涕眼淚,狼狽地吞了吞口水,猶豫不決。
林避也不催他,悠然自得的跑到廚房,從陳姐冰箱裏拿出一袋牛奶,又尋了一只瓷碗,拆了包裝倒入碗裏給小鬼。白皮小鬼一聞奶味,立刻跟個猴子似的,哧溜一聲從前夫腦袋上跳了下來,捧起瓷碗開始狼吞虎咽。
前夫終于下定決心,低聲說:“我可以告訴你,但是你要答應我,不能将這件事給說出去。”
林避點了點下巴,“自然。”
“……我和她的孩子,小名也叫做蘅蘅。”
前夫深呼吸一口氣,将埋藏在心裏的痛苦回憶緩緩道出:“我們夫妻二人,早年懷不上孩子,引得我媽對阿陳橫鼻子豎挑臉了好久,連帶着我……也對阿陳有了怨言,所以我、我出去找了別人。”
說到這裏,前夫蒼白的臉上蒙上一層難堪的陰影,他低下頭不看林避,繼續說下去:“阿陳對我心中有愧,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我們就這樣相處到了三十五歲,阿陳終于懷孕了。也不知道是上天的恩賜還是玩笑,我的情人也懷孕了。阿陳懷孕後,我媽給樂壞了,對她的态度好了起來,臨近生産日期,她特意天天在家裏吃齋念佛,祈求是個男孩。結果,阿陳生的是個女孩,而我的情人,生的……是個兒子。”
“我媽從來都是重男輕女,我這一輩,就我一根獨苗,她把傳宗接代一事看得比誰都重要,當她發現阿陳生的是個女孩時,她當場氣倒,入了病房,醒來以後,抱着我大哭自己無顏面對祖宗,又哭阿陳克我,要斷我家香火……我、我只好把情人生出兒子的事情告訴了她。”
許是心中的秘密終于得到了傾訴,前夫眼圈泛紅,越說越流暢:“情人和我的兒子一起接回了家,和阿陳同住,我媽對我的情人,阿,現在是我老婆了。百般讨好,幾乎要供成祖宗,對待阿陳則是橫鼻子豎臉。阿陳受不了這個委屈,哭着求我和情人斷了關系,她同意留下兒子,但不要留下孩子的生母。我其實……對阿陳也有感情,我接受了她的提議,可是我媽不願意。她罵阿陳是白虎星轉世,克夫相……總之,你能想象的,還有不能想象的難聽詞彙,她都說了出來。我夾在她們之中兩難,遲遲沒下決定。也就從那天起,阿陳變了。”
“她、她、她竟然虐待我的女兒!我的蘅蘅!”前夫放聲大哭起來,“雖然是個女孩,但她的身上也流着我和阿陳的血脈阿!她怎麽忍心對這麽小的嬰兒下手!等到我發現阿陳和我的女兒不對勁時,她已經失手掐死了我的孩子……我的、我的女兒……後來我才發現,阿陳一直患有産後抑郁,蘅蘅的哭聲、蘅蘅的性別、我母親的辱罵、和我情人的存在無時無刻的折磨着她……我沒辦法和阿陳繼續過日子了,我們離了婚,她……她忘記了自己親手掐死女兒的事情……”
然後養了條狗,取名叫“蘅蘅”,把自己對死去女兒的母愛、愧疚等等複雜感情,全部寄托在了那條惡狗身上。
悲劇。林避面無表情的看着面前這位雙肩下塌,身影佝偻的中年男子。他用懦弱一手造成了這樣的悲劇,把陳姐毀成一個潑辣惡毒的兇婆娘,把年幼還未來得及感受世界的女兒化作一縷幽魂。
“對不起,對不起……”前夫朝着碗的方向重重地磕了幾個頭,“是爸爸對不起你,是爸爸對不起你,你不要生我們氣了好不好?”
白皮小鬼停下了手中的動作,面無表情的看向自己的親生父親。它脆弱纖細的頸脖上挂着一圈青紫色的掐痕。即使是被自己的生母所掐死,但它卻沒對自己的母親産生怨恨,反而化鬼後守護在了自己的母親身邊。
林避在心裏嘆息,想起了伊坂幸太郎在小說裏寫道的:“一想到為人父母居然不用經過考試,就覺得太可怕了。”
“你還有什麽願望嗎?”林避低下頭向白皮小鬼詢問,從褲兜裏摸出一張皺巴巴的黃符,上邊歪歪扭扭的畫着超度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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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皮小鬼搖了搖頭,知道今天自己一定會被送走了。戀戀不舍的蹬着短腿去爬陳姐的床,想要上去再看看陳姐。林避幫了它一把,像拎小貓似的,捏着它的後頸,把它提上了陳姐身旁。鬼眉開眼笑,用手戀戀不舍的摸了摸陳姐的臉,然後爬到她的腹部,将自己蜷縮了起來,好似它回到了母親溫暖又安全的子宮中……
林避摸了摸小鬼胎毛稀疏的頭頂,入手冰涼柔軟。他正準備念超度咒,小鬼伸手制止了,它不會說話,只能靠肢體語言表達自己的想法。小鬼一邊哈舌頭,一邊做了幾個犬類動物的姿勢,林避明白了,它這是在模仿惡犬。接着小鬼又變了個模樣,指了指自己兩邊臉頰,虛畫了兩個圈,又橫眉豎目起來,一只手高高擡起,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做完這一系列的動作後,它又一指床上的陳姐,嘴裏“啊啊啊”兩聲。
林避猜測道:“你是說,殺死狗狗的是個女人?”
小鬼用力的點頭,抱住自己的胳膊抖了幾下,表示害怕。接着不知它從那裏學來的,竟然雙手合十,做了一個“拜托”的姿勢,再一指陳姐,懇請林避保護陳姐。
林避忍俊不禁,摸了摸它的腦袋:“好的,我知道了。”
小鬼安下心來,把林避的手固定在自己的腦袋上,它對別人的善意和溫暖十分向往,貪婪的想要再享受一點。
林避念道:“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有頭者超,無頭者升,槍誅刀殺,跳水懸繩。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債主冤家,讨命兒郎。跪吾臺前,八卦放光,站坎而出,超生他方。為男為女,自身承當,富貴貧窮,由汝自招。敕救等衆,急急超生,敕救等衆,急急超生……”
“脫離苦海,轉世為人。”
白面皮瘦四肢的小鬼身形漸漸如磷光般粉碎,飄出窗外。陳姐意有所感似的,清醒過來,怔怔望向窗外,一輪明月從烏雲中探出頭來,灑下一片皎潔的月色。前夫趕忙撲到床邊,詢問她身體怎樣?
陳姐搖了搖頭,手搭在肚子上輕輕撫摸着,兩行熱淚奪眶而出,“我、我好像看見了一個小嬰兒……”
林避從包裏抽出一張符紙遞給陳姐,前夫千恩萬謝,問了林避的銀行卡號立馬轉了一萬塊錢。林避毫不客氣的收下了,只是心裏還有些疑慮重重。
通過嬰靈給出的訊息可知,是一位臉頰泛紅的女人虐殺了惡犬。
臉頰紅……是有着高原紅的女人嗎?林避咬着手指思考,不,不可能,一定不是一個普通的女人。陳姐家養的惡犬從小就吃生肉長大,性情兇猛且智商極高,一般男人還不一定是它的對手,更何況是女人呢?
林避腦內閃過一道靈光,臉頰兩圈紅的,不一定是高原紅,也很有可能……是紙紮人!
說到紙紮人,林避不可避免地想到了一個人,不禁臉黑了起來,難道是那個死冰山的紙人跑出來了?
林避口中的死冰山,名叫嚴玉骨,是他的“未婚妻”。五官長得十分精致漂亮,身高恐怕一米九。自幼就跟林避訂下了親,兩人雖然訂了親,但好像天生八字不合,見面就是一頓互掐,說是互掐,也只是林避單方面掐別人。
因為二人非同尋常的關系,林避從小到大,直接被人打上了“名花有主”的标簽。他好好的一個鋼鐵直男,國家棟梁,風華正茂。在女孩子眼裏,再帥再好,那是彎得不能再彎的蚊香。
可憐的林避,性別男愛好女,活了整整二十三年,連女孩子的手都沒摸過。欲求不滿的他對嚴玉骨那是恨得牙根癢癢,別無他法。
想要退親,老爹不讓。想要打一頓嚴玉骨,恐怕自己連人家一根發絲都沒碰到就被揍翻在地。況且嚴玉骨還算是他的師兄,同門相鬥,指不定那天被嚴伯伯扔幾只厲鬼回屋裏吓他。
說起來,他們倆也算是“夫唱夫随”,林避開個算命店,替人看相占蔔問前程,嚴玉骨就開個“兇肆”,放古代裏叫做“義莊”,專門賣花圈、紙人紙馬、壽衣花圈等等殡儀用品。林避替人辦喪事,嚴玉骨就負責準備祭品。
表面上看起來是這樣的,但實際上,嚴玉骨真正的生意,并不是單買殡儀用品,而是替人捉鬼消災。和林避這個三腳貓天師不同,嚴玉骨那是真真正正的天師,每天找他辦事的人絡繹不絕。他抓到的鬼魂,凡是是孤魂野鬼,那就召陰差壓陰曹地府受審,若是兇煞厲鬼,那就是要被封紙紮人裏,鎮壓個十年二十年,等這煞氣怨氣,全散了以後,才可放出重新輪回做人。
說得好聽是在感化這些惡鬼厲鬼,但林避覺得,這人不過是在找免費保镖,真當自己家裏精貴。
林避嚴重的懷疑,嚴玉骨家極有可能丢了那麽一具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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