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伏心臣把頭深深地低下去,像是一個充滿負疚感的罪人在忏悔。
這樣伏罪姿态的信衆,岳紫狩見得多了。但伏心臣不同。伏心臣此刻作出謙恭狀,并不是因為他誠服于岳紫狩。伏心臣不是他的信徒。
這讓岳紫狩覺得很遺憾。
岳紫狩希望伏心臣對自己心悅誠服。
既心悅,也誠服。
但這種事是不能急的。
岳紫狩還是以一種很和緩的口吻說:“你父母說‘齊大非偶’、‘高門莫對’?是不是嫌棄我是個悲苦貧寒的孤兒?”
伏心臣顯然沒料到岳紫狩會這麽說,瞬時瞪大了圓圓的眼睛:“什麽?當然不是……”
岳紫狩是個悲苦貧寒的孤兒嗎?
伏心臣還是不太了解岳紫狩的。
他所知道的岳紫狩是光芒萬丈的、被視為谪仙的岳住持。
“悲苦貧寒”這四個字似乎和他毫無幹系。
然而,岳紫狩也告訴過伏心臣,他是被老住持收養的。那也側面說明了岳紫狩很可能是個孤兒。盡管如此,岳紫狩既然是老住持收養的、繼承家業、舉手投足那麽優雅,應該是從小就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大概不會經歷什麽太大苦難才對。
伏心臣眼中不禁多了幾分探究:“我實在不知道住持的身世是這樣的……”
岳紫狩淡淡一笑:“沒什麽。是我亂作司馬牛之嘆。實際上,我從小充作少爺教養,日子過得很好。你不必擔心。”說着,岳紫狩又一頓,“你的意思我也明白,你是說,我太過富貴的,你們覺得不太适合,是這個意思吧?”岳紫狩手中握着兔毫盞,晃了晃茶湯,“只不過,我适才說自己身世可憐,也不是胡言亂語。我想表示的是,我也沒什麽了不起的,家庭不圓滿,而你,雙親健在,家庭和睦,這麽說來,應該是我歆羨你才對。”
聽着岳紫狩這話鋒亂轉的,伏心臣一時也昏頭轉向,陷入了岳紫狩的邏輯裏都走不出來了。
“其實……家世不家世的都是其次。”伏心臣好久才理順了自己的思緒,只說,“我只是覺得……您對我……”
說到這兒,伏心臣又住了嘴。
他想說:您對我好像也不是很在意。
這話幾乎是從心裏跳出來的,卻又立時在喉嚨處噎了回去。
這話太矯情了,也太無理了。
伏心臣讪讪的:他和岳紫狩才見了幾次面,怎麽就說起這樣的話來了?
本來相親就是沒有感情基礎的,才見幾次面就開始指責對方不夠在乎,簡直就是無理取鬧。
雖然伏心臣确實很在乎岳紫狩,但從理智上說,他對剛認識不久的岳紫狩如此迷戀,這件事本來就很奇怪。
如果他要求岳紫狩對自己一樣在乎,那是很不合理的。
伏心臣便把這句“你不在乎我”噎了回去——這種話是只有感情到一定程度的愛侶才有資格說的。
但這句話卻又像一條繩子一樣纏住了伏心臣,讓伏心臣動彈不得,嘴巴張張合合的,半天蹦不出一個字兒來。
岳紫狩雙眼明澈得很,定定凝睇着伏心臣:“說實話,我對我們是否應該結婚也存在疑慮。”
“啊……”伏心臣嘴巴張開,發出了這麽一個不明意味的音節。而他的身體卻像洩氣的皮球,腰杆也瞬間彎了下去,風吹麥穗似的低頭。
果然……這是我一廂情願……我對住持而言是可有可無的……
——伏心臣不禁難過起來。
岳紫狩繼續說:“畢竟,我是比較特殊的。”
“特殊?”伏心臣忽然想起了,岳紫狩之前就說過,他比較特殊,希望二人多了解再下定論。
伏心臣皺起眉來:“您說的‘特殊’到底指的是什麽?只是說我碰你之前要洗澡的事情嗎?”
“不僅僅是這樣,”岳紫狩搖搖頭,“既然你都提起來了,我不妨坦白告訴你。如果你介意的話,這件事就算了。如果你能接受的話,我們就結婚吧。”
“結婚?”這兩個字在伏心臣的心口裏一跳。
岳紫狩笑了:“敢情我說了那麽多,你就聽見‘結婚’兩個字?”
伏心臣的臉瞬時紅了:“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岳紫狩笑而不語。
伏心臣壓抑不住好奇心:“那到底是什麽?您所說的‘特殊’……”
岳紫狩回答:“我有病。”
伏心臣一下沒反應過來:好端端的怎麽自己罵自己?
“我有一個不幸的童年。”岳紫狩又說。
伏心臣這下子回過神來了:他說的有病……是真的有病?
岳紫狩下意識地盤起了腕上的紅珊瑚念珠:“我心理上有疾病。看過醫生,說是童年陰影導致的心理障礙。也求助過老住持,他說我這是‘心魔’。”
伏心臣愕然:“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