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你給我的提議(1)
路上,葉念斯問:“我舅舅現在情況怎麽樣?”
吳嘉皓面色有些沉重,說:“最近病情沒有繼續發展,但最重要的是要盡快找到合适的腎|源。”
這個答案在預料之中,葉念斯還是不免心裏一沉。
她年少時失去父母,是舅舅于明輝将她養大,并且為此與女朋友分了手,一直也沒有結婚,自己開了一間小服裝店,生意比較好,生活還算富裕,她有什麽需求也都盡量滿足。
半年前于明輝查出腎衰竭,現在已經到了晚期,只有腎移植才能救治,一直在住院治療。不過即使花了很大的錢在醫療上,但是賣掉了服裝店,加上這些年攢下來的錢,日子過得也不拮據。
看她心情不好,吳嘉皓安慰了幾句,她恹恹地靠着車窗,勉強對他笑了笑。
下車的時候,吳嘉皓說:“就把箱子先留我車上吧。”
“不用了,不麻煩你了,我到時候自己回就行,這裏離我家挺近的。”
吳嘉皓勸她說:“你現在一個人在路上,于先生都不放心,再晚點他就更擔心了,怎麽會放心你一個人回家。他早就叮囑我,如果你要先來看他的話,讓我再送你回去。”
葉念斯遲疑一下,說道:“那一會兒還是要麻煩你了。”
吳嘉皓挑起嘴角,笑容有些苦:“你一定要這麽客氣嗎?”
她有些怔忡,一個大男人做出這樣委屈的表情,看起來真有些可憐兮兮的。
心有愧意,表情糾結起來:“抱歉。”
吳嘉皓見狀,倒是笑着反過來安慰她:“朋友嘛,當然要為其兩肋插刀。你現在在革新上班,聽你舅舅說還是個不低的職位,很快就會飛黃騰達的,你就當給我個機會,讓我提前抱抱大腿。”
葉念斯也笑了:“我舅舅的命都握在你手裏呢,怎麽都是我仰仗着你才是。”
兩人相視一笑,上了住院部腎內科。
吳嘉皓回了辦公室,讓她走的時候叫他,她感激一笑。
病房是三人間,于明輝的床在最裏面,外面兩床原本的病人已經出了院,新來的兩個她都沒有見過,一個是四五十歲的中年人,一個頭發雪白看起來八十歲左右。三人聚精會神地看着央視臺播的諜戰片,正在驚險處,一時沒有發現她的到來。
葉念斯又往進走了幾步,幾人才發現了她。
于明輝馬上收起了臉上略帶興奮的表情,輕咳一聲,矜持地朝她點點頭:“來了?”
然後又向幾個病友介紹:“這是我外甥女,姓葉,在一家醫療器械公司上班。”
葉念斯客氣地笑着點點頭,受了幾人的贊美,走到于明輝病床邊坐下。
于明輝因病而身形消瘦,臉色泛着灰白,顴骨到下巴的部分像是被斧頭劈下,突然地瘦下去。只有一雙眼,依舊炯炯有神,睫毛纖長濃密,眸光盈盈如水,可以看出,如果再健康一點,絕對是一個魅力四射的帥大叔。
他還沒等葉念斯坐定,便問:“是吳醫生送你來的?”
葉念斯點點頭。
他又接着問:“他沒走吧?一會兒還送你回去?”
葉念斯又點頭,這才有了說話的機會:“您感覺身體怎麽樣?”
“還行,好吃好睡的。”于明輝說。
葉念斯再沒說話,于明輝也就沉默着。
他看着葉念斯,那雙和她母親、也和自己像極了的眼,眸色深沉,像是有一團揮之不去的黑霧糾集在眼眶裏,遮住了背後空虛絕望的靈魂。
他嘆了一口氣,“工作怎麽樣?”
葉念斯渾身一個激靈,于明輝嗓音低沉,卻好似一顆炸彈在她耳邊爆炸似的,胃都因驚吓而猛地一抽。
不動聲色地将一直手壓在了胃上,她緩緩開口:“很順利。”
于明輝微微一點頭,聲音更低:“那就好。”
與此同時,三白市一家商務會所的蔭蔽包廂裏,一個頭發稀疏、體型微胖的中年男人坐在裏面,無意識地抖動着腿。
突然包廂的門開了,他“霍”地站起身,衣角卻掃到桌上茶杯,嘩啦啦水撒了一桌子。
服務生馬上過來處理,一陣兵荒馬亂後,一切終于重新回歸秩序。
他不好意思地笑着伸出手:“您就是李女士吧?請坐請坐!”
他面前的女人從妝容到服裝都一絲不茍,對着他露出一個公式化的微笑,握了握手。
他名叫陳潤典,本來經營着全市連鎖的依家便利店,可前一陣全省連鎖的添福樂入駐三白市,一連幾家都開在依家隔壁。他們的店主手上有不錯的資源,進貨渠道比較便利,所以東西普遍價格比較低。依家和它打價格戰,沒有多久就支撐不住了,臨近破産。可是今天這個女人突然聯系他,說要收購依家。在這個時候,他當然盡可能地想把它出手,免得這麽多年的辛苦換來最後的一無所獲。
進行初步洽談後,李女士提出對依家的資産、債權、債務進行清理與評估,并且要求他提供依家的管理相關情況。同時表示事不宜遲,即使第二天是除夕,還是要在依家公司進行深入會談。
整個春節,護工也回家過年,葉念斯都在醫院照顧于明輝,後者每餐是醫院特別制定的飯,她除了幫忙倒倒水、看着輸液瓶、在輸液時幫忙把吊瓶提到洗手間,沒有其他什麽事。
同樣的,話也不是很多。
于明輝已經習慣了她這副沉默的樣子,自己和病友聊聊天,任由她坐在一旁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兩個病友一開始也湊上去和她聊天,但見她一臉木然,偶爾點頭或者“嗯”一聲,漸漸地也就不怎麽和她搭話了。吳嘉皓對她也一直紳士有禮,保持着良好的“不與病人家屬戀愛”的職業道德。顯然是于明輝一頭熱,兩位當事人反而沒有那個意思。
除夕那夜,她在家裏,電視放着春晚,但是她意識恍惚,不太清楚到底演了些什麽。
一直坐着感覺自己有些呆傻,站起身在屋裏游魂一樣晃蕩。
最後晃進自己房間,望了一眼窗外夜景。
小區裏不允許放炮,城市的新春煙火也沒點燃,因此一切都靜悄悄的。
倏然,心髒急促地跳動起來,一下下猛烈地撞擊胸膛,甚至微微發痛。
一個黑色衣服的窈窕身影站在在樓前的第一棵水杉樹下!
她瘋了一樣地沖出家門,第一次感覺電梯如此慢。
機器的運作聲被她耳邊心髒搏動的聲音掩蓋,微弱地幾不可查。
這樣的心情……
和當年一樣的。
大學的第一個學期,她和靳桑浯的感情升溫至沸騰,甚至到了寒假,也每天一通電話,總要說上一個多小時,不知道哪裏來的那麽多話。
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對靳桑浯産生不尋常的感情的,只知道之後的那個寒假,每天都在思念靳桑浯中度過,就連和她打電話時,都覺得無比地想念。
有時晚上也會做一些很奇怪的夢,夢中靳桑浯和她親密無間——真正的物理距離上的毫無間隙。
甚至是中午。
那天中午,她和靳桑浯通完電話,去睡午覺,結果一身潮熱地醒來,明白自己是徹底淪陷了。
心驚膽戰又心如蜜糖,充滿希冀又黯然絕望。
也無比想聽見靳桑浯的聲音。
身體先于意識做出了反應。
“念斯?”
耳邊響起靳桑浯清澈的聲音時,她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
那邊沒有聽到回話,疑惑地又喚了一聲:“念斯?”
“桑浯……”一開口,卻把自己都吓了一跳,哭腔明顯,啜泣聲也随之從唇邊逸出。
怕靳桑浯察覺出不對,急忙清清嗓子,扔下一句“我沒事”,掐掉線。
靳桑浯卻很快給她回撥過來。
咬咬牙,吸吸鼻子,接通,随即聽到電話那端靳桑浯關切的聲音:“念斯?你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勉強打起精神,笑着應道:“沒事,我剛剛睡午覺,好像一不小心按到手機,所以給你打過去了。可能睡得迷迷糊糊的,所以聲音不太對。”
靳桑浯将信将疑地“噢”了一聲,說:“那你繼續睡吧。”
挂斷電話,一抹臉,滿手淚水,滿心荒涼。
和靳桑浯不過是關系很好的朋友,況且葉念斯甚至不敢确定,自己在她心中有沒有季澄非重要。
最關鍵的,她們都是女生啊。女生和女生怎麽能在一起?
心口仿佛被人用刀片狠狠劃過,泛起尖銳的疼痛,又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從床頭櫃裏翻出藥瓶,倒出兩粒,含在舌下。蜷縮在床上,右手緊緊按住胸口,妄求能想要跳出來一般的心髒穩住。
不知過了多久,狂亂的心跳才恢複了正常的頻率。
葉念斯脫力地苦笑。
她的初戀尚未開始,就注定了無處是生途。
現下舅舅去杭州為了年關進貨,并不在家。
屋裏就她一人,躺在床上,想着以前和靳桑浯相處的點點滴滴,哭了又笑,笑了又哭。
暮色漸漸壓下來,手機響了好久,才有氣無力地接起來:“喂……?”
靳桑浯的聲音不急不緩地響起:“念斯,是我,你在家嗎?”
葉念斯一個激靈坐起身,“在啊,怎麽了?”
“我在你家樓下。”靳桑浯這樣回答道。
她探眼一望窗外,沖下樓。
現在的心情……
和那時候是一樣的……
作者有話要說: 為什麽腎~源都會是□?T。T